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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玫瑰的故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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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庄一眼,无独有偶。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黄妈:“爹那里,是否有位女客?”

“女客,没有哇。”黄妈愕然。

我说:“爹都说有,你又胡说。”

“少爷,我来老屋这边好几天了,那边的事,不甚清楚。”

“说得也是。”我点点头。

老庄说:“将军,你输了。”

我用手抹乱了棋子。

“出去散散心。”我说。

“我喜欢这所老房子,有安全感。”他说。

“帮我父亲做生意,我叫他把老房子送给你。”

“用钱来压死我?”

“香港是个多姿多彩的社会,你不过结过一次婚,失过一次恋,那不算得什么,你一定会找到好的对象,卷土重来。”

庄白我一眼,“震中,你越来越像你的姐姐了。”

嘿,气死我,狗咬吕洞宾。

给他自由吧,不要去理他。

“你爹找帮手?”

“香港每家公司都找帮手。”

“做些什么工作?”

“行政”。

“那么到他写字楼去见见他也是好的。”庄说。

“我可以替你约。”我不敢那么热诚。

“来,陪我去玉器市场,现在还早,咱们去捡些好货。”

他勉勉强强与我出去了。

我们逐档慢慢看,他的兴致渐渐出来了,我没买什么,他挑了只玉鈪,雪白,只有一斑翠绿。

我说不会还价,他说不要紧,付了钱就取起走。

到中午,他就又复开心起来,我们回家吃的午饭,饭后上花店订了丁香送往父亲处,祝继母小恙迅愈。父亲来电,顺便代庄约他明午见面。

地方是香港会所蓝厅。庄的说话很得体,他说,“听讲”罗爵士在伦敦也有生意,如果不嫌他在图书馆“坐”久了,没有长进,他很乐意为他服务。

爹很喜欢他,立刻答应回去叫人拟张合同给他。

我松出一口气。

爹先离开回写字楼,我与他续在会所里喝咖啡。

庄说:“震中,人说:虎父无犬子……”

我笑,“现在你发觉这句话不实不尽?”

“并非这样,震中,我很佩服你为人。”他苦笑。

我端详他,“我父亲应有你这样的儿子。”

“别瞎说。”

会所内有许多打扮时髦的太太小姐走来走去,目为之眩。

我叹口气:“有些女孩子,天天由柴湾走到筲箕湾,月薪一千五百元,这些太太身上一件洋装就八千多元。”

庄看我一眼,“你还说没有命运?”

我笑,“努力可以改变命运?”

“不可以。”庄摇头说。

“你要赌吗?”

“赌什么?你自己的下半生?我不用赌,我知道这件事确是有的,你年轻,你不知道。”

一个少妇打我们身边经过,极短的卷发,紫色眼盖,玫瑰红唇膏,披一件浅灰色青秋兰皮裘,时款之至,又走得摇曳生姿。

我心中“哗”地一声。但是,但是她比起金鱼池畔的女郎,还差了一大截一大截。

我收回了我的目光。

但我试探老庄,“怎么样?”我问。

他目不斜视,呵,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表情。

他那个情人,也绝对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吧,以致一般的绝色完全不在他的眼内。

绝色也还能分三种,顶尖的绝色,中等的绝色,与可以容忍的绝色。呵哈呵哈。

“你决定转行了?”我问。

“为你父亲做事是一项光荣。”他说,“做人有责任,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一间图书馆内的。”

我说:“老庄,你少讽刺我,我觉得做人的责任是要快乐,你天天这么沉郁,就是不负责任。”

“这种责任,也只有你能够尽到。”他叹一口气。

“我们打球去吧。”我说,“下午没事。”

他并不反对。庄是个多才多艺的风流人物,琴棋书画他无所不晓,剑击是一等好手,简直可以参赛奥林匹克,各式球艺玩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最大的魅力是视这一切如与生俱来的本事,并不夸耀。

庄的学识自然是一等的,加上那种翩翩风度与英伟的外貌,照说女孩子应一旅行车两旅行车那样的过来才是,有什么道理独身!

我取笑过他,“你都不是处男了,还装什么蒜,我就不同,哈哈哈。”

他最喜欢侮辱我的一句话是:“你娘娘腔!”

在英国,不少人误会过我们是一对。

有个女子曾经跌足道:“好的男人已经够少了,一大部分早已是别人的丈夫与男友,剩下的又是爱那调调儿,难怪女王老五越来越多。”

与庄打了半小时壁球,累得一佛出世,由司机接我们返家。

大姐的电话随即追踪而至。

我跟她说:“长途电话费用不便宜。”

“你们这两个只有在香烟广告内才会出现的英俊男士,生活可安好?”

“我到现在还没见过爹的太太。”

“为什么?”

“是否她摆架子?”

“她并没有架子。”大姐说,“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对她倒是比较有好感,”我说,“小姐姐始终不喜欢她。”

“那是因为她没有见过那女子。”

“她是不是一个好人?”

“很难形容,非正非邪。可是历史上的女人,但凡能令男人听从她的都属狐媚子。”大姐停一停,“所以她也是邪派。”

“她是不是看上去像九流歌女?”

“不可能,你太低估父亲的趣味。”

“我越来越好奇,”我说,“偏偏她又生病,见不到她。”

“迟早你会见到她。”庄说。

“可是三四十岁的女人了——”我说。

“据说还不止三四十岁呢,有些人确是得天独厚的。”大姐说。

我笑数声。

“庄先生好吧?”大姐问。

“他?老样子,告诉你,他要在爸的伦敦公司做。”

“你呢?”来了。

“慢慢再说,喂,大姐,你讲了十分钟不止了。”

“你这个贾宝玉脾气,早晚得改呢。”她不悦地挂了电话。

晚上我觉得非常闷气,约了一大班堂兄弟姐妹出来吃火锅,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有几个正在谈恋爱,也不避嫌疑,当众亲热,一下一下的亲嘴,像接吻鱼。

亲嘴这回事,真不明白何以他们好此不疲,不过是皮肤碰皮肤,发出一阵响亮的怪声音,可是他们啜啜啜,过瘾得很,只我与老庄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坐下来吃的时候,情侣们各用一只手吃东西,坐右边的用左手,坐左边的用右手,另外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腰,滑稽得不得了,像是那种暹罗连体人,真伟大,爱情的魔力实在太伟大了。

这一顿饭实在是弄巧成拙,更加显得我与老庄孤单。

当他们都回家的时候,父亲说老庄的合同已经拟好,叫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一次。

“去吧。”我说。

司机接我们往石澳。

庄说:“你们这些人,在香港住久了,腿部迟早要退化。”

到了新屋子,已经晚上九点多。我第一件事是问女佣人:“太太呢?”

“太太好像上楼睡了。老爷已在书房等你们。”女佣人说。

啊,我有一丝失望。

我对庄说:“你去见我爹,我到处逛逛,你们谈罢正经事再叫我吧。”

庄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我溜到图书室去,推开门,电视机开着,正在演大力水手。

我马上知道,这是录像带,纳闷起来:谁在这时候看这种节目?

我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因为屏幕上的卜拜吃下了大力菠菜,又一次战胜了大块头。

电视机对面的沙发坐着一个女郎。

也许我有第六感觉,一颗心咚咚地,几乎没自嘴巴跳出来。

“哈罗。”我说。

她转过了头来,看着我。

在黯黯的灯光下,她如黑宝石似的眼睛闪闪生光。

这是什么样的美女啊,这是特洛埃城的海伦!

我呆呆地看着她。

她张开口说话,“是你。”

她有点倦慵,长头发梳成一条肥大的辫子,垂在胸前,穿一件宽大的、很普通的睡袍,脚下是双绣花拖鞋:深紫色缎面,绣白色一只蝙蝠,指头处已穿了一个孔,却分外添增俏皮。

我也结结巴巴地说:“是你。”

她微笑,眼下有颗小小的痣跳动了。

这就是我等了一生的女人。

这就是!

她的温柔自空气间传过来,深抵我的心神,一种原始的、丝毫没有矫情的女性味道。

“你现住这里?”我问。

她答:“是。”

“明天还在?”我追问。

她又微笑,说:“自然。”

“明天我来找你,你可别出去。”我急急说道。

“我又到哪儿去?”她笑。

我真没想到会在自己家中见到我的风信子女郎,紫色的云,白色的记忆,青色的草地,她将对我细说她的过去。

我觉得我身体渐渐越来越轻,终于飘起,飞到我历年梦想的草原,化为一只银色的粉蝶,扑扑地飞。

我差点流下眼泪,因为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漠里,我竟然终于遇见了她。

过了半晌,我的身体才慢慢落地,但听见有人敲图书室的门。

我只好去开门,女佣说:“三少爷,老爷那边有请。”

我回头静静对那个女郎说道:“明天你等我。”

她扬起一条眉,“喂,喂——”她轻轻说。

我赶到爹的书房,刚巧见到老庄出来。

我喜孜孜地说:“办成了?”

“成了。”他说。

“走吧。”

“不跟你爹说几句么?”

“没什么好说的,代沟。”

我拉着他走了。

回到老房子,我狠狠地教训老黄妈。

老黄妈发誓她没见过什么女客,“许是太太的朋友,我真不知道。”

可是,我怎么没想到,当然是太太的朋友。

我躺在沙发上,搁着腿,吹口哨,我吹的是“蓝色多瑙河。”

老庄瞪我一眼:“喂,屋子那么大,你站远点吹好不好?”

这真叫喧宾夺主,我明白。

我有一整套的计划,将在明日开始新生活,第一件事是要求继母正式介绍她给我认识,展开追求,如果娶到这样的妻子,为她做牛做马,回来替父亲打杂也值得的。

我口哨吹到“黄河大合唱”时,庄忍无可忍地说:“我搬到酒店去住。”

我笑说:“稍安毋躁,我这就停止了。”

他深深叹口气。

“庄,从今天起,咱们难兄难弟都有了新的开始。”我说,“你呢,新工作新环境,至于我,我可能不回英国去了。”

庄诧异,“什么?”

“你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一个女郎,我留下来。”

庄心情再不好,也被我引笑,“你是哪一家英雄?你简直就是狗熊。”

我说:“我已经找到了爱情。”

“快得很呀。”

“真正的爱情,偏偏就是在那一刹那发生的,无可否认,你在这方面的知识比我丰富。”

庄靠在沙发上,深深地吸一口烟。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她,她只有十八岁多一点……”

我不耐烦,“你对小白袜子都有兴趣?那时你几岁?”我取笑他。

“二十八岁。”他又吸一口烟,“诚然,她还是一个孩子——孩子的智力,成熟女人的外型,我在她学校做一次客座演讲,马上被她深深吸引,她那青春的魔力,可怕如血蛊,当她接近我,我不能拒绝。”

“不能拒绝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太窝囊了。”

庄不理我,“……夏天,她一直穿白色的衣服,家中有钱,供她挥霍,她的打扮无穷无尽地发挥至尽。每次出现,都像换了新姿的翠鸟,我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女孩子,整个人沉醉下去,如在大海中遇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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