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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静静的辽河+童年-第45章

小说: 静静的辽河+童年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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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曲调,莫说是人,就连咯叽咯叽徘徊在灶台旁的老母鸡,也停下脚来,止住了叫声,瞪着

红通通的圆眼睛,现出一副同情之相:啊,主人死了!

望着如泣如述、如歌如吟的姑姑们,听着那凄凉的曲调,我停止了悲泣,完全沉醉其中

:这不是简单的哀号,这是艺术,这是民间的哀乐,是最为美妙动听的旋律!我呆呆地望着

姑姑们,心中默默地模仿着、模仿着,太美了,太动人了!

姑姑们优美绝伦的哀唱,很快便响彻整个院落,震醒了苍凉的早晨,惊动了四邻八舍,

人人面带愁容,潮水般地涌进屋子里。女人们咕咚咕咚地跪在姑姑们的身旁,非常自然地加

入其中,她们都是天生的歌手,人人都有一手让我目瞪口呆的哀唱绝活,许多女人哀唱的技

艺,甚至盖过了几个姑姑。

而男人们,则根据自己的辈份,或是泪流满面地给爷爷磕响头,或是默默地站立在土炕

边,嘀咕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话语,或是屋里屋外地钻来窜去,一会拽拽爸爸,一会又扯扯

叔叔:“快别哭了,快赶张罗张罗,怎么发送吧!”

大队会计老杨包,爷爷生前最知心的朋友,捧着厚厚的白布,步履蹒跚地走进屋来,他

冲着哭天抹泪、唠唠叨叨的女人嘀咕一番,立刻,女人们便纷纷站起身来,接过老杨包的白

布,你拽住这头,她抓住那头,哧哧哧地撕成了无数根白条条,老杨包漠然地抓过白条条,

逐个分发给屋子里的男人、女人、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姑姑们。

“小力子,”最后,老杨包也不例外地送给我一条白布:“戴上它,等会,给爷爷送葬

去吧!”

我机械地接过白布条,瞅着人们娴熟地或是扎在脑袋上,或是系在腰间,或是拎在手中,

我茫然不知所措,早已哭红双眼的二叔见状,轻轻地拽过我的白布条,老道地扎系在我的脑

门上,旁边的老杨包似乎感觉这种扎系的方式不太合适,他正欲说些什么,二叔振振有词地

嘀咕道:“大叔,这样扎对,旗人的系法与汉人的系法可不一样啊,汉人就是这种扎法!”

“哦,”老杨包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这么扎着吧!”

奶奶抱着头顶白布条的我,走出屋子,我立刻看到院子中央,放置着一口大木箱,那形

状,那颜色,与家中的大木柜,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唯一的差别,家中的大木箱是完全平

直的,而院子里这口大木柜,则呈着苏缓的倾斜状,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也许是

木匠的手艺太差劲吧,也许他是个酒鬼,烂醉之后,弄出这么个可笑的玩意来!

“爹……爹……爹……呜呜呜,”

我依在奶奶的怀抱里,正望着大木箱发怔,思忖着这是谁的拙劣之作,突然,身后传来

更加悲恸的哀唱,我转过头去,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在老杨包的指挥下,抬着熟睡的爷

爷,昂然走向大木箱,怎么?他们这是准备把爷爷装到大木箱里啊:“奶奶,”我突然鼻子

一酸:“奶奶,爷爷,爷爷,……唔……”

“大孙子,”听到我的念叨声,奶奶的身子颤抖起来:“大孙子,别哭了,爷爷走了!”

“爷爷,爷爷,”我眼睁睁地瞅着那几个汉子将爷爷塞进大木箱里,爸爸、叔叔、姑姑

们纷纷推开众人,不顾一切地扑向大木箱:“爹……爹……爹……呜呜呜,”

“爹……爹……爹……呜呜呜,”

“爷爷,”我伸出小手,在寒风中,哭成了泪人:“爷爷,爷爷,爷爷,……”

众人拼命地拽扯着爸爸、叔叔、姑姑们,其中的一个汉子拎起大斧头,将铁钉按在大木

箱的一角,狠狠地凿击起来,那叮叮当当的脆响声,好似一把把锋芒无比的利刃,剌穿着我

的心室。爷爷,可怜的爷爷,被无情地钉死在大木箱里,从此,我再也看不到最痛爱我的、

最袒护我的,把我视为掌上珍宝的

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

哗楞楞,哗楞楞,吴保山驾着大马车,驶进院子里,他穿着羊毛袄,手里夹着旱烟卷,

依然是无悠无虑,将马车缓缓地停在大木箱旁,大手掌轻轻地拍了拍箱盖:“老五哥,我这

就送你走啦!”

听到吴保山的话,老杨包大手一挥,几个汉子各执木箱的一角:“一、二、三,嘿──

哟,”

大木箱很轻松地被汉子们抬到马车上,吴保山啪地甩掉半截烟蒂,长鞭一扬:“驾……

驾……

驾……“吴保山且走且拽着马缰绳,马车吱呀吱呀地驶出院子,众人拥着哭天喊地的爸

爸、叔叔、姑姑们涌出了院门。

怦……怦……怦……年轻的社员们、批斗会上押解老地主的民兵们,聚拢在马车的周围,

一边吸着烟卷,一边点燃一枚枚爆竹,呼呼呼地抛向空中,爆竹一枚接着一枚地炸裂开来,

震得我双耳发木,心烦意乱。

在白茫茫的荒原上,在野草萋萋的辽河岸边,在疾风怒吼的小树林里,在大太爷、二太

爷乱纷纷、简单单的土堆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挖出一个深深的大土坑,

吴保山将马车停在土炕上,汉子们一涌而上,再次喊叫起一、二、三,咬牙切齿地将盛着爷

爷的大木箱抬下马车。

“爹……爹……爹……呜呜呜,”

在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盛着爷爷的大木箱被汉子们无情地沉入土坑之中,登时,

哭喊叫声,连成一片,一时间,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大仓子!”老杨包冲着爸爸嚷嚷道:“你是老大,别光顾着哭哇,快过来,给你爹的

坟撒把土吧!”

“嗯,”爸爸止住了哭泣,摇摇晃晃地走到深坑前,扑通一声,跪在泥土上,抓起一把

土,连同着泪水,一边扬撒进土炕里,接下来,叔叔们,姑姑们,纷纷效法,每人都往土坑

里,撒进一把泥土。

“菊子,还有你,”老杨包拽起几乎瘫倒在地的老姑,他猛一回身,看到奶奶怀里的我,

一把将我抱到地上:“哦,小淘气包,还有你,去,跟你老姑一起,给爷爷撒手把土去吧!”

“爹……”老姑泪水涟涟地爬到土坑前,冻僵的小红手抓起一把泛着白霜的泥土,缓缓

地扬撒到爷爷的木箱上,我紧靠在老姑的身旁,也像模像样的抓起一把泥土:“爷爷,”我

将手伸到土坑上,一点一点地扬洒着,身后的老杨包,哑着嗓子嘀咕道:“唉,好可怜啊,

小菊子,才多大啊,比她的侄,才大三岁多。”

“爹……”老姑手扒着土坑,凌乱的脑袋瓜深深地垂入坑口,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

着大木箱:“爹……”老杨包爱怜地抱起老姑:“老丫头,听大叔的话,别哭了!”可是,

老姑并没有止住哭泣,她在老杨包的怀里拼命地挣扎着:“爹……爹……我这么小,你就扔

下了我,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菊子,”听到老姑的话,始终无动于衷的老杨包,突然捂住了皱纹横布的老脸:“菊

子,别说了,大叔,受不了啦!哇……”老杨包抱着老姑,一屁股瘫坐在泥土上,哇──的

一声,跟个孩子似地纵声大哭起来,众人见状,纷纷转过头去:“唉,太可怜啦!”

“老姑,”我爬起身来,站在老杨包的身后,拉住老姑的红肿的小手:“老姑,老姑,

……”

“好啦,埋吧!”吴保山替代了老杨包的职位,他冲着几个汉子挥了挥干枯的手掌:

“埋吧,埋吧!”

麡趾緒─,麡趾緒─,麡趾緒─,听到吴保山的命令,汉子们振臂一挥,新鲜的泥土唰

唰地滚落到土坑里。

听到铁锹的麧珨踤,身后传来呼呼啦啦的响音,我回头望去,只见爸爸领着众亲属们全

部跪倒在土炕前,头顶上的白布条在狂风中悲哀地飞舞着,哗啦啦地悲泣着,与莽原上的白

雪,形成一道非常合谐的景观。

“爹……爹……爹……呜呜呜,”

在震耳欲聋的哀哭声中,汉子们继续填埋着土炕,老杨包松开了老姑,也终于停住了哭

泣,他接过吴保山递过来的烟卷,狠狠地猛吸几口。然后,站起身来,与吴保山抬起一块粗

劣的石碑走来渐渐隆起的土堆前,几个汉子接了过来,放置在土堆前,另一个汉子扬起手中

的大铁斧,只听麜址nX声响过,石碑便安然地伫立在土堆前。我抹了抹泪眼,茫然地瞅了

一眼石碑,上面刻着生硬的、很不得体的汉字:“张XX之墓,祖籍:山东莱州。”

安葬了爷爷,草草过完了春节,爸爸和妈妈开始张罗回家,看到爸爸一边整理着行装,

一边与奶奶道别,看到奶奶那伤心的面颊,我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我可不想再回到那个监

狱般的家里,过着囚犯似的生活。我要永远生活在奶奶家,跟老姑过家家,我的生活,已经

离不开老姑,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老姑,尤其是她那娇嫩的小便。

“小力,快,快点穿衣服,”妈妈皱着眉头,生硬地往我的身上套着外衣:“儿子,听

妈妈的话,跟妈妈回家上学去!”

“不,”我在妈妈的怀里徒劳地挣扎着:“不,不,妈妈,我不回家,我不上学,我要

在奶奶家,我要跟老姑玩!”

“唔——,唔——,”老姑拉着我的手,泪水涟涟,显出一脸的无奈之色:“大侄,快

回家去吧,好好地学习,哦,听老姑的话!”

“小力,”匆匆赶来的二姑,将一条崭新的裤子塞到我的手上:“拿着,这是二姑给你

做的新裤子,留你上学穿的!”二姑依依不舍地抚摸着我的脑袋瓜,我鼻子一酸,成串的泪

水滴落到新裤子上:“我不回家,我不上学,我要跟老姑玩!”

“玩,玩,就知道玩!”妈妈一边给我系衣扣,一边不耐烦地嘀咕道:“就知道玩,心

都玩野啦,等回家,看我好好收拾你!”

“力啊,”屋子里聚满了亲属,纷纷向临行的我赠送一些小礼物,我的苗族二婶送给我

一双她亲手缝制的、极具少数民族特色的布袜子,我呆呆地望着那怪异的图案,泪水很快便

模糊了双眼。

“小力,给,”矮小的三婶将一把硬币塞进我的上衣口袋:“揣好喽,可别弄丢了,留

着回家买糖吃!”

“大孙子,”奶奶愁苦着脸,哆哆嗦嗦地捧着一条绿色的秋裤:“你们家那个地方,贼

冷贼冷的,上学的时候,把这条秋裤穿上,省得着凉!”

看到二姑、婶婶、奶奶每人都赠送我一样礼物,或是裤子,或是抹子,或是钱币,老姑

突然放开我的手,抹了一把泪水,头也不回到跑出屋子,奶奶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菊

子,你干什么去啊?”

老姑却没有作答,飞也似地消失在院门外,爸爸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催促着又是抹脸,

又是描眉的妈妈道:“快别抹啦,时间不早啦,快点走吧,过一会,赶不上火车喽!”

“大孙子,”奶奶爱怜地将我送出院门外,摸着我的脑袋哽咽道:“等学校放假了,还

来奶奶家,哦,”

“嗯,”我点点头:“奶奶,放假的时候,你可让二姑去接我啊!”

“好的,”二姑爽快地答应道:“小力,放假后,二姑一定去接你!”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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