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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战争中没有女性-第15章

小说: 战争中没有女性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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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醒过来。一会儿,又开始睡了。有—回,我在黑暗里没有往前走,而是朝边上走去了。我在野地里走,仍然边走边睡,一直走到一条水沟里,栽倒了,这才醒过来。我赶紧跑去追赶自己人。”战争中的统计数字证明了这个普普通通的词儿——“工作”——意味的是什么:枪伤、震伤和烧伤的人不计其数,可是百分之七十二的伤员都重新归队了。在前沿,医务人员的伤亡仅次于步兵的伤亡而占第二位。然而,她们记住的并不是这些数字——当时哪有时间去想这些啊?她们牢牢记住的是另外的东西。
“我们常常一连几昼夜站在手术台旁。站在那儿,两只手臂酸得要命,脑袋时常会撞在手术病人的身上。我们的腿脚都浮肿了,连油布毡靴都伸不进去,眼睛胀得闭都闭不拢。”
“我忘不了,有次运来了一个伤员,人家从担架上把他抬下来时就对我说:‘算了吧,他已经死了。’我跪在他前面,发现他还有点气,我惊叫了一声,连忙喊医生:‘大夫!大夫!’人们把躺着的医生扶起来,掐着他让他醒过来,可他又倒下去了,象一捆干草似的,睡得死死的。甚至用氨水也熏不醒他。原来,他在这之前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
还有一件事她们记得很牢:
“那是个滑雪营,里面清一色都是十年级的男学生。机枪朝他们密集地射击……这个营的一个受伤战士被送到我们这里,他一个劲地哭。我跟他是同样年龄,但自我感觉却比他大。我抱着他,哄着他:‘乖孩子……’可他瞪起眼睛说:“要是你也去战场待待看,你就不会在这里说什么——乖孩子了……’我们医院里住着两个库尔斯克小伙子,我们管他们叫‘库尔斯克夜莺’。我每天来叫他们起床时,他们都睡得很香,嘴巴上还挂着口水。十足的招人疼爱的娃娃!……”
在这些姑娘心里,怎么会有这种比同龄小伙子要年长的感觉?在她们少女的心灵深处,什么时候突然产生了女性的温存感——只有饱经风霜、年龄渐大的妇女才会有的温存感?她们的讲述回答了我:
“怜悯之心使女人成熟。我本来是个小姑娘,本来自己还可怜自己呢。可是在战争的头一年里,我的见识和感受是那么丰富,以致于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尤其是,当我亲眼看到这些男孩子被截去胳膊或者大腿时,孩子气很快就从我心中消失了。人没有一模一样的伤口,战争对每个人的伤害是各不相同的。
“伤员常常喊着:‘小护士,我的腿好疼啊。’其实他的腿已经没了。……我最害怕的是抬死人,微风掀开床单,死者正瞪着眼直勾勾地看着你。只要是死者睁着眼睛,我就抬不动,只好先把他眼睛合上……”
“有一次,运来了一位伤员,全身上下都扎上了绷带,连脑袋也受了伤,脸几乎一点儿也没露出来。他活不多久了。可是,也许我使他想起了谁,他对我叫着:‘拉莉莎……拉莉莎……亲爱的……’很可能,他在叫他爱着的一个姑娘。我知道,我从不认识他,可是他却在叫我的名字。我走近他,莫名其妙,呆呆地注视着他。‘你来了?是你来了吗?’他喃喃地说。我抓住他的双手,俯—下身子……‘我知道,你准会来的……’他嘴唇嚅动着说,我弄不懂他说的是什么。现在我一想起当时的情形,眼泪就禁不住涌出来,简直讲不下去。他又说:‘我离开你上前线,还没来得及吻过你一次。现在,你吻我一下吧……’我便对着他俯下头去,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濡湿了绷带。我赶紧躲开了。经过就是这样,后来他死了……”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妇女,容貌俊美而端庄,宛若一位严肃的女教师。她独自坐着,旁若无人,老半天不说话。她的命运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但记忆却是独特的。
“人们都不愿意死。有一个伤员,感觉到自己快死了,于是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紧紧抱着我不放手。他以为,只要有人在他身边,只要护士在他身边,生命就不会离开他。一个人直到临死,却仍不相信自己会死。死后他躺在那儿,脸上还带有一种惊讶,似乎在那儿仰面思考:我怎么就这样死了呢?莫非我真的死了吗?直到最后一刻,我还得对他们说,不,不,你怎么会死呢?我吻他们,拥抱他们,劝他们说:‘瞧你,怎么搞的?’现在连他们的姓名都遗忘了,从脑海中消失了,可是那些面孔还清楚地保留着……”
话题被叉开了,向各个方向分散,人们欢聚一堂时都是这样。“你还记得吗?……”“再想想看……”“想当初……”,还不时地有人敲敲门,走进屋来。人们就警告说,坐不下了,后来的人要自带座椅了。
“可以自带茶饮和家制馅饼吗?”
“可以”
瞧,专程从市区另一头带来的茶炊已经烧开了。
“我们老战友的深情厚意啊,”有人说了一句。这种似乎是随口说出,然而却洋溢着二十多人炽烈情感的语言,深深地感动了我。尽管,她们也不认为这语言是精心推敲的诗行,但它确实代表了她们的青春,她们的信仰和友谊,也可以说代表了全部生活的信念。她们也正是从往事的角度,用那个严峻而崇高的时代的尺度来评判我们今天的生活。
我觉得,我已经分不清每个人的面孔和声音了,我看到和听到的,仿佛是一个大合唱——女声部记忆的合唱,因为男人们都坐在桌旁沉默不语,侧耳恭听。人类是用何种代价得以生存下来的?最好由妇女们来述说,她们也决心自己来讲。
“父亲为了保住我们,想把我们疏散到后方去。可是我和妈妈马上就参加了医院的护理工作。我没有受过什么专门训练,只能帮助抬抬伤员。妈妈把我弄到训练班里学习,她说:‘等我们毕业了,不就可以成为熟练的护士吗?’战前妈妈是兽医研究所的化验员。
“萨拉托夫开始遭到轰炸,医院里展开了讨论,题目是:祖国处在危难中。这时我们正好从训练班结业,于是妈妈对我说,我们应该一起上前线去。妈妈自愿申请上前线.还带上了我和妹妹。妹妹受过专业训练——尽管只是六个月的医务训练班,可是她凭着自己的才干很快当上了手术护士。妈妈还收养了一个别人家的小姑娘做女儿,我们和她就象亲姐妹一样相处,三人之间还争妈妈喜欢谁呢,可妈妈对我们一视同仁。要知道,那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呵……”
“截掉胳膊或大腿,开始根本不见血……只有白净净的肌肉,过一会儿才涌出血来。我直到现在还不能切鸡肉,特别是一看见白鸡肉,我的嘴里就会涌出一阵咸津津的味儿来……”
可是最令人震惊的是敌人的残酷,一般人简直不能想象,甚至对待她们,柔弱的妇女,也是那样无情。她们抢着对我讲述:
“我们一边撤退,敌人一边轰炸。地上行走的是救护车队,每辆车顶都涂有红十字标记,飞机上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法西斯的飞行员还是飞得很低很低,追撵着每一个人。我们躲到树林里,敌人飞机还紧追不舍。我看清了飞行员的面孔,他也看见下面是姑娘,躲在松树后面的姑娘,可是还厚颜无耻地狞笑着,仔细地对我们点射。法西斯飞行员面孔很漂亮,却现出那么无耻、残忍的笑容——这些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们朝我们扔炸弹,在公路上空做超低空飞行。我在前面逃,一架敌机就紧紧尾随着我。我钻进玉米地,它跟到玉米地,我再往树林里跑,它又逼我趴倒在地上。我拼命逃进森林,一会儿跳进坑里,一会钻进落叶堆里。我吓得直流鼻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我动动手脚,哦,没有事儿,还活着。可是从比以后,我就得了飞机恐惧症。每回飞机还在很远的地方,我就吓得要命,脑子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想着:飞机来了,我要赶紧躲藏起来,得跑到什么地方去,既看不见也听不到它。直到现在我还听不得飞机的声音,不能乘飞机旅行。这就是战争留给我的纪念……”
还有人回忆了这样一件事:
“有一次,我们运送伤员和运送马匹的列车同时停在车站上。这时轰炸开始了。我们赶紧打开伤员的车厢让他们疏散,可是他们却全都冲过去救那些被大火包围的马匹。人受伤时,他的叫喊是十分吓人的,而马匹受伤时的嘶鸣简直就没法形容了。要知道,马匹没有任何过错,它们不能对人类的行为负责。那时,所有的伤员全都冲过去抢救马匹,而没有一个人往树林里躲。我还能说些什么?我要说,尽管战争如比可怕,但我们的人终究没有丧失理性。法西斯的飞机飞得很低,我后来在想:德国飞行员一定都看在眼里,他们应该感到羞耻……”
“我在战争中就有过这么个想法。我们有一回来到一个村子,在村边的树林附近躺着一些被杀害的游击队员。 他们是怎样一副惨景,我无法讲述了。他们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就在边上不远的地方,却有马匹在吃草。显然,这是游击队员的马,马鞍还在。也许它们从德国鬼子手中逃了出去,后来又回来了,也许是德寇没来得及把它们带走——怎么回事我不知道。马匹很安静,牧草也很多。这时我想:人怎么能当着马的面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当着动物的面,它们也会看的,全都看到了……”
“伤员们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的脊椎断了,只有手还能动,干别的都不行了。我们得为他们端屎端尿……他们身子不会动弹。我真可怜他们。我可怜一切——不只是人,还可怜动物。比如,鸟儿飞走了,等它们从原路返回时,也遇上了战火,遭到焚灭……
“有一次轰炸,我们躺在一条沟里隐蔽,只见一头山羊从村子里跑过来,跟我们卧在一块儿,一边紧靠着我们,一边‘咩咩’叫着。轰炸停止后,它又和我们一块往回走,紧紧偎依着人。瞧,连动物都害怕了。我们进村后,把这只羊交给了头一个遇到的妇女,说:‘把它牵回去吧,多可怜哪。’我真想救救这些小动物……”
一个经受着非凡痛苦、无限恐惧的人,仍然保持着、珍藏着善良的人性,依旧有勇气和感情去惦记受难的鸟儿、动物、草木以及所有的生灵,并帮助它们,挽救它们的性命,同情它们的遭遇。这样的人,难道会被打败吗?
“我们抢救人的生命。可是很多医生都非常后悔干了医生这行当,因为她们能干的只是包包扎扎,而不能拿武器。”
“如果说,战争初期人们谈论最多的是家庭,是父母亲,那么战争的最后几个月里,他们出于迷信反而避开了这些话题。多么愿意相信,战争中唯独你的家庭,你的母亲,你的小妹妹幸免于难,多么愿意是这样啊!可是你偏偏失去了她们。
“我在战场上,什么都不在乎。我以为,遇上轰炸时,炸弹只能破坏建筑物,我不相信自己会被炮弹或炸弹炸死。也许子弹可能打中我,对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至于什么炮弹啦、炸弹啦,在我心里根本不当一回事:这怎么会呢?谁知后来,我遇到了真正可怕的事……
“我们的一个护士被俘了,过了一天,我们夺回了被敌人占领的村子,找到了她:敌人剜掉了她的眼睛,割去了她的乳房,把她的身子残暴地竖插在木橛子上……寒冬腊月的天气,她身子雪白雪白的,头发也是灰白的。这姑娘才十九岁……从那以后,我们们总是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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