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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魅生 四部全-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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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住。她蓦地只听到了这一句。想争出个短长,却越发彷徨不可收拾,侧侧陡觉心恸。她该想到,他不会为她放弃,若非要分轻重缓急,他就无法再顾得上她。
    一滴晶泪毫无预兆滴落,沾在紫颜指尖,冰凉刺骨,他像被烫着了般猛然一震。竟在笑着,紫颜替她抹去眼角泪痕,转头续看舞榭歌台的旖旎风光,淡淡地道:“一时一地,或有日我会转性,可你是否要一直等下去,我由得你。”
    终一日瓶沉珠撒,簪折绳绝。侧侧压下千回百转的混乱心绪,直视台上瑰异炳焕的场景,那娥眉低回的女子,唱的可是琴瑟和鸣,鸳鸯白头?春光恼人。看生旦情浓意绵,心下之苦如针刺心。
    他未必不在意她,可与毕生理想相较,她是输了的那个。侧侧自嘲地笑了笑,她把他带回沉香谷之后,他的心中就唯有易容而已,这么多年,依然不曾改变。
    听到一半,侧侧起身离席,案上杯盏酒尽,映了纤纤皎月暗生离愁。
    紫颜摊开手掌,月华下断纹如谶,仿似束人的锁链。他默默看了良久,合拢时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次日一早,紫府大门缓缓打开,如守门狮子喑哑地一声低吼,巷子里有了些许的生气。连日来闭门谢客使闲杂百姓没了耐心,当侧侧黄衫翠裙迈出门槛,蒙尘的鎏金铜辅首上落下片片飞尘。
    萤火驾了车停在门口。侧侧勉强一笑,“给我牵一匹马便是,你不必跟来。”萤火道:“先生说……”侧侧高声道:“我想一个人出城。”萤火不做声,站了只是不动。侧侧转身就走,萤火身如疾风,转瞬拦在她面前。
    “你敢挡我?”
    “先生交代……”
    “放肆!”侧侧玉掌一拍,使出六成气力。
    萤火不敢怠慢,溜溜转过半圈,卸去其中力道。侧侧看了生气,抢步赶上,簌簌又落一招。萤火无奈,只得打醒精神接下。他平素并不常展露功夫,侧侧瞧见的无非轻功身法,此刻动手缠斗,她才知紫颜身边这人有不输任何高手的功力。
    硬拼不智,侧侧遂用灵动腾闪的步法游走,宛若彩云丝散燕子长回,伺机出招。怎知萤火全不上当,以不变应万变严密挡格,侧侧的虚招都落了空,无法诱敌深入。
    几下攻守不利,侧侧明慧的双眼一暗,又要勾起伤心事。萤火看在眼中,蓦地停手荡开一丈。
    “你怎么不动手了?”
    “先生再问,在下只好说打不过夫人。”萤火俯首道,“请夫人稍候,在下这就去牵马。”
    他的话分外刺她的心。紫颜是为什么默认她的存在?因了爹爹辞世前那些话?还是真的放她在心,才容许她的擅作主张?她一直不曾问过。侧侧烦恼地甩了甩头。萤火很快牵了一匹马走来,通体纯白的芦花雪是紫颜心爱的坐骑,侧侧触目又是一阵伤怀。
    一人一骑飞驰道上,霞衣如火烧云,掠过漠漠风烟,将一腔愁绪抛诸脑后。
    斜刺里蓦地闯出一匹黑马,骑上那人姿容俊美,神态不俗,唐突地拦下了侧侧。
    “紫颜?”侧侧定睛一看,是他曾用过的一张脸,讶然后又是怅然,此时柔肠百断,该要如何面对?那俊雅脸庞戏谑地一晃,继而张手抓来,想要拉住她。侧侧咬牙闪开,引马往旁边掠去。
    那笑脸忽地一沉,双马交错之际,侧侧听得掌风直扫,冲了她肩头打来。
    侧侧诧异,眼见掌风沉沉,出手迅捷,不假思索自马上旋身而下。那人飞身跳马,攻势未停,又一掌直扑面门。侧侧已知此人绝非紫颜,高喝道:“你是谁?”那人嘿然冷笑,口中呼啸,四周步声橐橐,有三人从各方接近。
    这四人如铁桶紧箍,侧侧扫视一圈,瞠目结舌地退了一步。
    他们样貌不同,或清雅或风流,或轩昂或豪迈,各用一张紫颜用过的脸皮,每张面容唤起侧侧片断的回忆。与他执手花前,与他共游月下,娇嗔颦喜,皆在这眉眼耳鼻。她瞬间眩晕,只觉半梦半醒,仿佛中了魔咒失去了动手的力量。
    那些聊慰多情的容颜,一张张盛如花开,在心头缤纷不败。明知眼前四人是假,侧侧偏偏无法以一指加诸其身,只能凭了腾挪避开对方的攻击。四人身法迅疾如电,八只手掌如千手千臂,从各方向侧侧抓来。她裙裾飘扬,像轻盈的水波从悬崖顶端飞溅,他们用尽全力,只触到沾手的微雨。
    缠斗半晌,不知哪里飘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香。紫颜的笑靥骤然在她瞳中放大,侧侧惊愕止步,倦意蓦地席卷了全身。当中一个男子含笑走近,笑意里的骄傲与妖魅是那般相似。侧侧当即无法还击不懂自保,在错乱中任由他伸手击在颈肩,轻松得手。
    一辆金翠香车驶过,四人把侧侧抬上了车,赶了芦花雪一起匆匆离去。
    醒来时,鲛纱帐中有诱人香气腻滑缠绕手足。侧侧全身酸软,刚想撑手坐起,不由自主又躺回了床上。一个诱人的声音传来,“我若中了姽婳的迷香,绝不会胡乱动弹。”
    “你说什么?”侧侧瞥见珠翠杂错,裹了个冶艳女子高坐在侧,襟上一朵粉色花,瓣瓣生香。
    “自是姽婳姑娘调制的合香,你闻不出来么?”她吐字生香,一双手在香炉边宛如灵魅游走,毫不惧那夺人气力的香烟。
    香气好闻到绝望,确是姽婳的手笔,纵是无情之香,仍有泱泱大气。
    “这是何处?”
    “玉观楼。”
    侧侧心下神伤,这里长生来过,萤火来过,唯有她是局外人。她勉强振奋精神,问道:“你是易容师?”
    “是,我叫锦绣,我来是要紫颜输得一败涂地。”锦绣妖媚的笑容里平添了自信的飒爽。侧侧笑了笑,她未见紫颜有遇敌手,如果真是个劲敌,他会欣然应战。
    锦绣道:“姑娘命好,紫先生神仙般的人物,竟会受儿女之情的牵绊。”侧侧不知她提及这些是何用意,咬唇不答。锦绣又道:“你想不想知道,若没了你,他会如何?”
    侧侧猛地盯住她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
    锦绣摇头,端详她清若幽竹的品貌,忍不住伸手拂过她的娥眉。侧侧嫌恶地避开,眉宇间神色凛然,锦绣笑道:“我为紫先生遗憾。他和姽婳在一处,技艺突飞猛进,而你只以情动之,反成了拖累他的枷锁。他若沉醉温柔乡里就此止步,恐怕你也不能心安。”
    侧侧默然。伴在他身边,她不求像寻常情侣厮守终日,只愿在风雨将来时,承担未知的淋漓苦难。纵然对他而言,她不是他心尖上最紧要那一个。
    想到此,她心平气和地直视锦绣,道:“世间情义有千万种,你这样说,不过是未遇真情、未经真心。等他日你肯为谁全心交托,即便你得不到那颗心,也会明白。”
    “你得到了么?”锦绣含笑问。
    “你说过,他不是世俗男子。”言下之意,即便得到也不是世俗那种拥有。
    锦绣呆呆看着她,不知是羡慕还是叹惜。各有各的缘法,他人眼中天堂地狱都做不得数。而今,令她肯全心交托的唯有易容之术,她跋涉千里来到此地,为的即是于交锋中更上层楼。
    可惜她的身边没有姽婳、没有侧侧,有的只是金钱富贵堆砌起的仆佣。他们能换上紫颜的面容,却终是无法走入她心底的陌路人。
    “我不会害你。”锦绣抚香,让氤氲的淡淡烟气在手间袅绕,腕上珠玉叮叮清响,“你不是我胁迫紫先生的人质,只是甄试他眼力的砝码。”
    侧侧凝视她,“他最恨不择手段的人,你用的不是正道。”
    锦绣呵呵一笑,狡黠地道:“且不论用何手段,你愿不愿和我赌一场?就看你心上那人,究竟最爱是谁?”
    “你不用赌,我明白得很。”
    “哦?”
    “他和你一样沉醉于易容之道,所爱的不过是永无止境的修炼。”
    锦绣凝视侧侧的眉眼,她是言不由衷在哀怨,抑或了悟缘分顺其来去?桌上的迷香静静地飘,嗅过了解药,心头依然有中毒似的昏沉,让人想抛开面皮上假装的笑容,遁入心底深处。
    沉吟半晌后,锦绣冰凉的纤指搭上侧侧的脸庞,略带忧伤地喃喃自语道:“你的脸生得真好,一定没受过伤。你知道有伤疤多痛?别人看你,如看个怪物,即使不是你的错。一条比扭动的蜈蚣更可怖的疤痕,从这里,蜿蜒到这里,不会有人再正眼看你。”
    侧侧被她的语气牵惹心伤,忘了要躲开。锦绣喃喃地讲述她的故事,前尘往昔踏空而来,重现横越女人最美年华的一道伤。它盘踞脸上,也横亘心头。
    她记住世人的白眼、嘲笑、厌恶,鲜有人愿多看她一眼。当她的生辰落在媒人手里,他们却趋之若鹜涌来,像疯狂的蜂蝶围绕她转。她的万贯身家是比容貌更重的东西,金子永远不朽。
    不是她憧憬的爱情,可沦陷时谁又会问真假?
    “我爱上了来求亲的一个男子,他长得俊秀风流,出身清贫却有才华。从见他第一眼起我就不可自拔。那年我十六岁,我爹爹愿出千金嫁妆和一座宅院给他未来的女婿,他和娘想得天真,以为这些足够保我半生富贵,不受寄人篱下之苦。”
    “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没有?”
    锦绣露出了无邪的笑容,仿佛二八年华,对镜试妆。那丝缎般流淌的过往,轻轻地去了,再没有回来,唯有这笑容里残存了一丝渴盼。
    “成亲的前夕,紫先生到了我家。谁也没想到,这是悲剧的开始。他为我去掉了疤痕,还我最初的容貌,你知道么?我小时是美人胚子,自幼锦衣玉食,家里把我当公主般伺候。可是十三岁那年遇上强盗……”她说到这里,娇躯轻颤了颤,仿佛忆起了那时的恐怖。
    “你的疤痕……”
    锦绣凝看侧侧,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呢,点头道:“是强盗砍的。他绑了我勒索重金,爹娘筹措金子时,我趁他不备想逃走,被他砍伤了脸。当时流了很多血,我想我就要死了,吓得晕了过去,他也以为杀了人,仓皇逃走了。等我醒来脸上血迹已干,靠哭声引来敲更人,衙门里的人终于救了我出去。”
    一刀毁去花归宿。当紫颜来时,她觉得从此见了天日,岁月中不小心丢失的美貌回来了,她的幸福日子也会就此回来。但她错了。拥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她却永远失去了所爱。
    “他叫天骥,我有伤疤时他不曾嫌弃我,我想没了这疤痕后他会更爱我。在我恢复容貌后,爹爹备齐了嫁妆宅邸将我嫁入他的家门,不出我所料,他的确爱上了我。”锦绣有些出神,艳丽的光芒暗淡下来,“我懵懂地过着好日子,直到一个月后出门,遇见那个叫宛儿的女子……她年纪和我一般大,明眸善睐,我见了也很欢喜,把她当做闺中好友看待。可没两天她哭着求我,让我允天骥娶她入门。我几下打听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天骥本要娶她,因为家贫被她爹拒绝。”
    侧侧默然,天骥弃恋人而爱上锦绣,是嫌贫爱富?
    “我后知后觉,原来他最初求婚时和那些庸俗男子一样,爱上的是我的身家。他和宛儿约定,有了钱后就娶她进门,宛儿宁可做小也要嫁他。谁知我恢复了容貌,他一时沉迷忘了旧约,宛儿久不见天骥寻她,不得不亲来找我。她见到我的样貌明白了一切,为了挽回天骥的心,对我百般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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