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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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表少爷心思,奴婢不知。”婆子表示自己不知情。
温良辰来回转了两圈,又问婆子方向,婆子随手指了指,温良辰思索了片刻,带着鱼肠便追了出去。
傍晚庄内的大院落了锁,只有后方一个小园子可以逛,温良辰计算着方位,想必秦元君是去了那处。
温良辰兴致勃勃地想道:“方才回来之时,他手中便提着一个竹编篮子,莫不是里边有什么好吃的野味不成?”
难道比知了还好吃些?!
鱼肠摇头道:“瞧着篮子普通,里头也无香味,不定是吃的罢……”
一想到夏日里的烤知了,温良辰便有些馋,她吸了吸嘴中的口水,心中更加坚信不疑,嘴上道:“那是你不知道,偷吃的东西,比送上门的更好吃!”
秦元君身上的衣裳皆是浅色,在夜色中极为好寻,温良辰提着一盏大红灯笼,好远便瞧见了他,登时大嗓门唤了一声“四表哥”,撒丫子往他处奔去。
秦元君顿了一下,方慢腾腾地转过头来,见是一身锦服公子打扮的温良辰,身子蓦地一松,微吐出一口气。
见“小少年”气喘吁吁地站在身前,秦元君惊讶道:“表弟,你为何会在此地?”
温良辰未察觉到对方语气的变化,比之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感完全不同,犹如老友般的熟稔,当然,此时的温良辰只顾伸头瞧他手中的篮子,并未关注其他,她抬着眉毛,兴奋地说道:“我去寻你,见你不在,便追过来了,母亲说你病了,你为何不好生养病?”
“咳。”秦元君冷不丁被自己呛到,看着温良辰亮晶晶的眼中,心中那股愧疚之意,如潮水般涌上胸膛。
“表弟勿要担心,郎中,郎中来瞧了,说是吃些药休息便好,我未有不适之感。”秦元君顿了好半天,方才犹疑答道。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心虚,他还将手中的篮子往背后一带。
不知为何,秦元君在温良辰面前,总感觉有些手足无措。想到即将对她说谎话,他心中便开始不适,甚至还会做出奇怪的举动。
幸亏今夜夜色迷离,瞧不清他发红的脸色,不过,不巧的是,他那微颤不定的声音,倒是没骗过心细灵敏的温良辰。
“表哥,那你要去作甚,带上我可好?”
温良辰以一种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他,毕竟装病逃学的事儿,她曾经可干过不少。她心中猜想着,兴许是秦元君不愿回家,想在外玩上一段时间,不得已才对外宣病。
对于此,她表示十分理解。
不过,前提是,对方偷吃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他。
听见她要与他同去,秦元君皱了皱眉,眼神坚定,毫无从前犹豫和懦弱之色,果决地摆手道:“不可,表弟。”
温良辰年纪尚小,还不知男女大防,只明白对方是自己亲戚,行事便有些无端,听见秦元君要拒绝自己一人吃独食,眼珠子一转,便开始动用秘密武器——撒娇。
此法对于男性长辈,从未有失策,连东宫太子大舅都曾抱头求饶,何况是还是少年二郎的秦元君。
温良辰两步上前,捏着秦元君的袖子,小身子摇晃起来,抬头糯糯道:“表哥,你莫要丢下我,我要与你一道儿。”
秦元君被她软言哄了几句,全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活了快十年,何时有人朝他撒过娇,温良辰可是头一遭儿。
被她又扭又晃数十下,秦元君心脏猛跳,脑袋发晕,如同中了暑般,再任她摇晃下去,恐怕真要病倒了。
他又见她模样实在可怜,最终经受不住败下阵来,就差那么一瞬,他便要举手蹲身投降。对比起东宫太子来说,秦元君姑且还不算最狼狈。
秦元君心道:算了,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她不介意,那便带着一同去,说不定待会她嫌烦,自己走了也未可知。
他青白着一张脸,按着额头,虚弱地回应道:“好了好了,我带你去便是。”
温良辰听见他答应,登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秦元君背过身去,暗自抹了一把汗,小表弟当真厉害,这数十招娇嗔攻击下来,招招毙命,简直比走完一个西山围场还要累。
秦元君选了一块空地,先是蹲下来,再打开手中那曾经捂得死死的竹篮子。
温良辰好奇地凑了过去,摩拳擦掌地等着偷吃,谁知他动作爽利,如流水般拿出白瓷盘,然后放好白面馒头和水果等物,直到他拿出香炉、香筒、烛台和木香碟后,温良辰方后知后觉——这玩意人吃不得。
是给鬼吃的。
秦元君垂眸不语,手上动作麻利,他极为熟练地将东西一一摆好,最后在正中央放置一尊小小的黑木灵牌,温良辰抬眼望去,见那牌位漆黑,上无痕迹。
婢女无名,死后不得录入族谱,她曾经听二房太太说过。
他先是拿火折子点燃蜡烛和香,接而开始烧纸钱。
温良辰微蹙眉尖,若是她未曾跟来,他怕是准备孤身一人,在此地祭拜亡母了罢?
秦元君面容严肃,神情专注地摆弄祭拜之事,动作小心翼翼,好似在呵护一件珍贵的物事,这一刻,仿佛世界其他之事都与他无关,唯有他一人而已。
月下,他孤单冷清的身影,如同微弱萤火,在茫茫的黑暗之中微闪,留下一路沉痛的光点。
温良辰心中忽地一堵,横生出诸多莫名的悲凉之意来。
秦元君嘴里小声嘟哝些什么,又朝东面硬邦邦地磕头三响,接而正了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阖上双目,静默不语,全然忘我地陷入祭奠亡母的思绪之中。
温良辰呆呆地蹲着,转头瞧向他,只见少年侧脸俊秀异常,肤质如同美玉,长睫毛如扇般在眼下绘出两道漂亮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红润,如沾晨露,方才那浓到刻骨的悲意,浑然不似他身上所出。
而在她所看不见另外一半脸上,秦元君猛地睁开双眼,神情有一瞬可怖的决绝。
秦元君本以为温良辰回自动走开,谁知她竟不嫌弃,手中捏着纸钱,学着他的动作将三张折好,依次往火中添去。原本瘦弱明灭的火焰堆,被她添得逐渐旺起,火星是明亮的橙色,小少年的脸颊是如日暮般的红艳。
秦元君盯着她瞧了半晌,心底的那蓬火苗瞬间被引燃,久跪于地冰冷身体渐渐回暖,如浸入温水般舒畅。
“多谢你。”秦元君闷了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句话。
温良辰被他瞧得呆了片刻,忙笑了起来,表情单纯地叹道:“无妨,表哥你生得如此好看,你的母亲定是个大美儿。”
不知为何,秦元君不觉得她言语童稚,反而还觉得十分熨帖,他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犹如雨后初晴,一派霁月风光,温良辰甚至看呆了。
秦元君沉浸于对母亲的思念之中,朝着温良辰温声道:“因她有一副好嗓子,母亲便被赐名为莺儿。她声音悦耳,歌喉婉转,梦里她曾唱歌给我听……”
温良辰托着下巴,大眼睛满是神往之色,听见他的母亲会在梦里唱歌,顿时露出笑颜,赞叹唏嘘道:“你的母亲唱曲儿定是极为好听,我也想听。”
秦元君露出无奈的笑容,脸颊因兴奋而泛红,抿嘴道:“可惜你不能去我梦里。”
“这又有何难,”温良辰抖了抖手上的飞灰,站起身来,挺着小胸脯,十分豪迈道,“你可以唱给我听,就这般说定了。”
秦元君右手一抖,差点摔碎了白瓷盘。
二人说说笑笑之间,已经将东西收拾完毕。
回去的路上,温良辰一个劲儿地要求秦元君唱,秦元君心中大窘,当下慌慌张张拒绝:“我不会。”
温良辰努着嘴,眯眼一笑,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总该练过琴罢,听二表哥说过,你可是童生。”
童生走的是科举路子,本朝闻名的才子,均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精通,想来秦元君身为郡王之子,不可能一味地死读书,更何况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死书呆。
果然,秦元君硬着头皮答道:“只通晓些皮毛罢了。”他就知道,这位“表弟”和牛皮糖一样,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温良辰一合手掌,凑着头过来,笑得眉眼弯弯:“那敢情好,表哥先准备几日,再唱弹给我欣赏,可好?”
秦元君盯着她的脸,透过那一汪涟漪发亮的湖水,直看入她眼底的坚定,自知若是拒绝,恐怕她又要痴缠上来,瞎折腾至半夜,没准会惊动襄城公主,闹得二人不好收场。
山风拂过他身,人却在风中飘摇,越显得人在世间的无奈,无助,秦元君的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他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苦哈哈,表面却要作从容之色,在“小少年”欢呼雀跃之声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歇息了,表哥,你且要尽快谱曲儿练曲儿,我等着你。”
温良辰手舞足蹈地交待完毕,接而蹦蹦跳跳地离去,独留一脸尴尬的秦元君在原地,他苦笑一声,终是摇了摇头。
“莫要忘了哦……”温良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远方。
秦元君站在院门口,定定地看着她,直到远方红灯笼的光亮消失之后,他方才不舍地转过身,迈步进入黑洞洞的门。
那霜雪少年的身影,瞬间被阴影吞噬,全然融入黑暗夜色的怀抱中,再也瞧不见任何光亮。
☆、第8章 女儿身
自秦元君住下之后,其院子便无一日不闹腾,温良辰隔三差五来寻他,不是拎着蝈蝈蛐蛐篮子,便是提来一盒盒奇怪的食物。
庄上的下人都知晓,他们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为秦元君的小跟班。
眼看被她闹得终日不得安宁,秦元君痛定思痛下,终于总结出一个妙招,只要扬言自己即将练琴,温良辰便会乖乖撤走,拒绝听他提前泄露曲儿。
“表哥,你要尽快,我们在庄上只住一个月。”温良辰小脑袋从院门外伸进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尽是一片单纯而简单的希冀。
秦元君忙侧过头,不去看她,红着脸闷声道:“知晓了,表弟快过去罢,若是听见了琴声,之后别怪我弹得不好听。”
不知为何,每次对着她说谎,秦元君便会生出一股浓重的包袱,兴许是对方的眼神太亮太刺眼,或是太澄澈干净,总而言之,他心中都觉得愧疚得不行。
“表哥真好。”温良辰乖巧地点点头,轻轻一带门,一溜烟逃开了。
秦元君缓缓低头,从袖中掏出一本卷好的书籍,脸上浮上一层苦笑,本还想来公主庄上读书复习,却还要躲着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表弟。
不过,秦元君自是肖想,没有温良辰来叨扰,也会有和郡王妃及一众兄弟们。
秦元君虽是庶子身份,不必嫡母亲自过来瞧他,但襄城公主住在附近,和郡王妃身为二嫂,两户不可能不相往来。
于是,在四日之后,和郡王妃亲身过来造访,她与襄城公主在前院闲话的同时,打发秦宸佑探来秦元君的虚实。
而温良辰恰好在秦元君院中,听见大表哥即将前来,忙将秦元君往房中塞,小姑娘推着他的腰,露出兴奋又慌张的神情:“表哥快去装病,莫要让大表哥看出端倪来。”
她一直以为秦元君甘愿在襄城公主庄子内装病,缘故是为了逃学,全然忘记他因为外出祭拜母亲,被杀手给盯上跟踪,获救之后才来此暂住。毕竟温良辰年幼,脑子尽想着玩乐,尚无法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处儿。
秦元君被她推搡了几下,全身不适,他忙往旁侧避开,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温声道:“表弟莫急,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温良辰眨了眨眼,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