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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王蒙自传第一部:半生多事-第15章

小说: 王蒙自传第一部:半生多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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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篇洋洋洒洒的“东西”,似雨似雪的“东西”从堂堂的《人民文学》这块高级天空上飘落下来了!
  我其实仍然沉浸在1956年夏的激动中。这一年暑假,在离开北京以前,芳去看了我,她的到来挽救了乾坤,挽救了我的一生,没有这个挽救,我根本经受不住考后来的考验。多少个画面,多少条街道,多少次接触,多少次想念,一时间纷至沓来,谁能不热泪盈眶?感谢生活,感谢上苍,一切都挽救过来了!
  那时的北京到太原要坐一夜火车。那时坐火车从来没有想到过坐什么卧铺。与我同车厢的硬座席上有中央乐团所属陕北绥德农家姑娘们组织的民歌合唱团,她们在午夜高唱“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她们健康,茁壮,质朴,脸蛋儿红得像苹果。同行的还有笛子演奏家冯子存,他给乘客吹了《放风筝》。那时的文艺工作者和那时的公众都是天使,生活在新社会新型的列车上就像生活在天国。
  而一出太原火车站,就到了五·一广场,到处是吆喝叫卖,“老西儿”调子:“大众(音纵)电影儿,两毛儿一本儿!”还有“玉茭子,玉茭子”是卖青玉米的。
  往事依稀犹入梦,如今面目已全非了。
  说来可怜,我长大以后除了良乡的半年与天津的一晚上之外,我还没出过北京城呢。而太原,对于我来说,已经意味着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翻山越岭又过了片片农田,真是个遥远的地方啦。沿路的似曾相识却无缘一见的地名:保定、正定、石家庄、井陉、娘子关、寿阳、榆次,也那么使人感慨。大地辽阔,爱情弥天,才华驰骋,列车飞奔。进入山西,要经过八十多个山洞呢。
  

十六、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3)
太原的一切使我入迷,柳巷繁华,有上海饭店与西餐馆。海子边公园后门旁的面馆,有一位矮个子男性服务员,他的效率与态度绝对是那个时候的李素丽。迎泽公园还是一片野地。而太原工学院(今太原理工大学)新址的移村,那时还闻得见周围青纱帐的庄稼香气。移村紧连着西郊煤矿,常常看到矿工唱着小曲从校门前走过。夜间有挑着挑子卖醪糟鸡蛋的。我们还去了晋祠公园与郊区的双塔寺公园,在双塔寺,发生过芳的同班同学的风流事件。太原的气候更清爽怡人。1956年9月中旬我在太原的经历,甚至使我淡忘了《组织部……》这篇小说。
  火车拉响了汽笛,车厢的收音机里播送着那一周的“每周一歌”节目,是一首湖北民歌:“金扇哟,银扇哟……咚咚锵……”(从此我一听到这个歌就百感交集)也是多情的歌曲。回想着新出的刊物,带着汾酒的与酱香、大曲香等不同的香气,怀着终于爱我所爱的对于上苍的感激,转着念头想回京后就提出来与芳结婚的请求,推敲着“天上落下的似雨似雪”究竟有什么不妥,钻过山西境内石太线上的一个又一个山洞,越过一道又一道桥梁,框气咣当,框气咣当,夜色压过来了,正在吞噬一切。我迎接着组织部那个谁也不知是何许人也,谁也不知会碰上什么事情的年轻人的出世。
   。。

十七、这篇小说(1)
我虽然有“童子功”,我虽然早已完全习惯于对一切精神现象作意识形态的分析,我虽然常常胜任地或勉力地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但是文学,小说,诗,对于我,对于你,对于大家和后人,它不完全、不该仅仅是意识形态与思想分析的对象,不能够仅仅成为传声筒,成为观念的例证。
  然而,甚至连我自己当时也有点混淆了文学与工作与现实的差别,小说的写作使我入了迷,使我自以为这不但是小说,而且富有所谓的现实意义,我曾以为我可以以这篇小说献给有关的领导机构。
  其实,这本应是我的快乐和感动,我的酸楚和失落,我的小小的非常个性化的遐想与话题。和在太原火车站的告别一样,和穿过千山万水坐着火车听车轮的铿锵铿锵地响一样,和行进中的满足与晕眩一样,这应该是一种生活的滋味,一种莫名的欢欣和失落。这应该是我青春的自信和(荒唐的)天真,爱恋和悔恨,迟疑和献身,骄傲和留连忘返:就像我的入党和初恋,即使一遇就准,始终如一——也仍然黄河九曲,风波连天。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是我的诗。陆文夫不断地说,王蒙首先是一个诗人。他的话里也许包含着他认为我不怎么善于把素材故事化的暗示。然而,许多年了,最重要的写作的冲动来自对于我的诗情之弦的拨响。小说里写道:天上落下的似雨似雪,这是诗。三轮车夫说不要钱,这是诗。(其实没有这样的事,但是有一次我坐三轮到区委,车夫确实表达了对于区委的敬意与拥戴。)与老同志们交流,这是诗。见到了赵慧文,这更是诗。吃荸荠是诗。吃馄饨是诗。下大雨还是诗。槐花颂是诗。突然出现的“炸丸子开锅”的小贩吆喝也是诗。儿童文学作家刘厚明就注意到了炸丸子的吆喝声,叹息良久,而且说从“炸丸子开锅里”感觉到了王蒙的特点。或许应该是:诗意与平凡,入世与出世,小与大,俗与超脱,有与无,骄傲与谦卑,灵界与人间……
  至少,这不是一个直奔主题的小说,后来,在我接受批判的时候,一位小领导批评说《组》里有许多不必要的描写,例如,林震与赵慧文长谈后,提到广播节目的变化的文字便属多余。我能说什么呢?
  它也是青春小说,与《青春万岁》一脉相承。青春洋溢着欢唱和自信,也充斥着糊涂与苦恼。青春总是自以为是,有时候还咄咄逼人。青春投身政治,青春也燃烧情感。青春有斗争的勇气,青春也满是自卑和无奈。青春必然成长,成长又会面临失去青春的惆怅。文学是对青春的牵挂,对生活与记忆,对生命与往事的挽留,是对于成长的推延,至少是虚拟中的错后。是对于老化的拒绝,至少是对于生命历程的且战且进,至少要唱着青春万岁长大变老当然也变得炉火纯青。作为同样的青年,作者对林震二十四个同情,作为干部,作为已经执政的共产党党员,如果是在工作中生活中,作者只能把林震看作小儿科、爱莫能助,却又为之长太息以掩涕。林震说什么党是心脏,心脏里不能有尘土,所以党的机关不能够有缺点。笑话!这样的天真烂漫或者幼稚可笑,这样的十足废话毫无意义,作者写的时候未必不明白。然而,这是愿望,也是我们的审美幻想,审美对象。生活中缺少现实感的东西也许在审美中更加迷人。我们善良,我们天真,我们的愿望常常不能实现,因其不能实现就更要写到小说里。不是吗?在病历上、诊断书上、条例上、操作规程、使用说明书上与法律上写不进的东西,难道就不能写在小说里吗?
  我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它是我的另一套应该叫做心语的符码。它是我的情书,给所有我爱的与爱我的人。它是我的留言。有一天,没有我了,留言还在,这么一想已经使我热泪如注。它是我哼唱的一首歌曲。它是我微醺中的一次告白。它是我点燃灯火时,看到绿草发芽或者山桃开花时许下的愿。它是我献给生活的一朵小花。是我对自己,对青春,对不如意事常常有的人生的一些安慰。它又是对于伟大的时代,伟大的新中国,伟大的机遇与伟大的世界,对于大地和江河山岭,对于日月和星辰,对于万物与生命的一种感恩,当然不无自得,不无飘飘然。它是我的问号,惊叹号和逗点。一个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年轻人,一个被历史所娇宠的天选人材、少年意气的共产党员,才会有这样的倾吐,这样的诗篇,这样的坦露心扉,这样的心灵絮语,或者硬起头皮说出来吧:这样的文学撒娇。
  所以毛主席说了作者有文才。当然是毛主席,一眼看了出来。而另一面,叫做大洋彼岸的一些人,在将此作收入到意识形态挂帅的《苦果》(一九五八年出版于伦敦泰晤士出版社,副题是“铁幕后知识分子的起义”)中的时候,在###主义的激动中仍然没有忘记说了一下:王蒙的小说有一种Different style——不同的风格。是不同啊。比较一下那一年与王常常被同时提起的发表了影响甚大的“揭露阴暗面”特写的另一位写作人吧,与他的黑白分明,零和模式,极端对立,一念之差换转过来就万事大吉的对于生活的审理与判断相比较,或者哪怕是与苏联的奥维奇金、杜金采夫相比,小小的王蒙是多么地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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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这篇小说(2)
然而,与极其敏感又极其重要极其政治的题材相比,它的作者还是太年轻了。小说说不定与他本人一样有营养不良与发育不足,有孱弱与过敏,有钙和西斯敏的缺失。它的气象并不宏伟,它的自信并不坚决,它的分析并不面面俱到,它的展示并不有力,它的思辨并不分明,它在一个强有力的时代,在一个相信斗争,相信实力,相信意识形态决战的时刻,在一个奉“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为圭臬的时刻,在核武器、北大西洋公约与华沙条约、暴力革命与坚信战争不可避免的年代,在镇反肃反、土改反霸、抗美援朝、三反五反、清理中层……万众一心铸造无产阶级的铁打江山的当儿,在一个大气磅礴然而粗糙得出奇的年月,嘀嘀咕咕地诉说两个一知半解、脉脉含情、纯洁无用、善良软弱的青年人的小小昏话……这不是荒谬的吗?鸣乎哀哉,夫复何言!
  我曾经开玩笑说,用小说克服官僚主义吗?不,还是用官僚主义克服小说更方便更可操作。这里需要的是另外的尺度,另外的价值判断,另外的说法。
  如果不是用反对什么克服什么的标尺,(尽管在作品的一些层面包含着反对什么不反对什么的含意,)而是用阅读的角度,沉吟与遐想的角度,参考、自慰与益智、怡情的角度,从心灵的共鸣与安放的角度,从审美和形象思维的角度来看呢?什么都克服不了的小说却在“克服”(谁让王蒙这样习惯于用这个特定年代的词儿呢?)着衰颓(这个词我在《青春万岁》里就事出有因地使用了,即老化)、克服着无动与衷与得过且过,克服着遗忘与淡漠,克服着乏味与创造力的缺失,一句话,小说想留下青春。小说不是什么有力量的存在。小说作者在许多情况下属于弱者,强者可以从政从军从商却看不上从文。小说的仅有的力量在于打动人心,供读者一恸、一哂、一惊、一皱眉或者一笑。小说的可能性是通过打动人,多多少少地,常常是少少地,快快慢慢地,常常是慢慢地,影响一下现实。有时候夤缘时会,小说也能红极一时,闹轰一通,时过境迁之后,你才知道那对小说与它的炮制者并非幸事,也绝对不能持久。
  革命需要文学,需要文学的理想、批判、煽情鼓动。文学心仪革命,心仪革命的理想主义与批判锋芒,马克思说得多么好啊,无产阶级要用大炮来批判旧世界,叫做从批判的武器到武器的批判!文学也心仪革命的悲壮与浪漫,道德完成与自我牺牲。青年爱文学也爱革命,青年是革命的先锋,有时候还成为主力。革命使苦闷的、燃烧的、急躁的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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