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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呻吟语-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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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人终日最不可悠悠荡荡作空躯壳。
  业有不得不废时,至于德,则自有知以至无知时,不可一息断进修之功也。
  清无事澄,浊降则自清;礼无事复,己克则自复。去了病,便是好人;去了云,便是晴天。
  七尺之躯,戴天覆地,抵死不屈于人,乃自落草,以至盖棺降志辱身、奉承物欲,不啻奴隶,到那魂升于天之上,见那维皇上帝有何颜面?愧死!愧死!
  受不得诬谤,只是无识度。除是当罪临刑,不得含冤而死,须是辩明。若污蔑名行,闲言长语,愈辨则愈加,徒自愤懑耳。
  不若付之忘言,久则明也。得不明也,得自有天在耳。
  作一节之士也要成章,不成章便是苗而不秀。
  不患无人所共知之显名,而患有人所不知之隐恶。显明虽着远迩,而隐恶获罪神明。省躬者惧之。
  蹈邪僻,则肆志抗额略无所顾忌;由义礼,则羞头愧面若无以自容。此愚不肖之恒态,而士君子之大耻也。
  物欲生于气质。
  要得富贵福泽,天主张,由不得我;要做贤人君子,我主张,由不得天。
  为恶再没个勉强底,为善再没个自然底。学者勘破此念头,宁不愧奋?
  不为三氏奴婢,便是两间翁主。三氏者何?一曰气质氏,生来气禀在身,举动皆其作使,如勇者多暴戾,懦者多退怯是已。二曰习俗氏,世态即成,贤者不能自免,只得与世浮沉,与世依违,明知之而不能独立。三曰物欲氏,满世皆可殢之物,每日皆殉欲之事,沉痼流连,至死不能跳脱。魁然七尺之躯,奔走三家之门,不在此则在彼。降志辱身,心安意肯,迷恋不能自知,即知亦不愧愤,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与两仪参,为万物灵,不能挺身自竖而倚门傍户于三家,轰轰烈烈,以富贵利达自雄,亦可怜矣。予即非忠藏义获,亦豪奴悍婢也,咆哮踯躅,不能解粘去缚,安得挺然脱然独自当家为两间一主人翁乎!可叹可恨。
  自家作人,自家十分晓底,乃虚美熏心,而喜动颜色,是为自欺。别人作人,自家十分晓底,乃明知其恶,而誉侈口颊,是谓欺人。二者皆可耻也。
  知觉二字,奚翘天渊。致了知才觉,觉了才算知,不觉算不得知。而今说疮痛,人人都知,惟病疮者谓之觉。今人为善去恶不成,只是不觉,觉后便由不得不为善不去恶。
  顺其自然,只有一毫矫强,便不是;得其本有,只有一毫增益,便不是。
  度之于长短也,权之于轻重也,不爽毫发,也要个掌尺提秤底。
  四端自有分量,扩充到尽处,只满得原来分量,再增不得些子。
  见义不为,立志无恒,只是肾气不足。
  过也,人皆见之,乃见君子。今人无过可见,岂能贤于君子哉?缘只在文饰弥缝上做工夫,费尽了无限巧回护,成就了一个真小人。
  自家身子,原是自己心去害他,取祸招尤,陷于危败,更不干别个事。
  六经四书,君子之律令。小人犯法,原不曾读法律。士君子读圣贤书而一一犯之,是又在小人下矣。
  慎言动于妻子仆隶之间,检身心于食息起居之际,这工夫便密了。
  休诿罪于气化,一切责之人事;休过望于世间,一切求之我身。
  常看得自家未必是,他人未必非,便有长进。再看得他人皆有可取,吾身只是过多,更有长进。
  理会得义命两字,自然不肯做低人。
  稠众中一言一动,大家环向而视之,口虽不言,而是非之公自在。果善也,大家同萌爱敬之念;果不善也,大家同萌厌恶之念,虽小言动,不可不谨。
  或问:“傲为凶德,则谦为基德矣?”曰:“谦真是吉,然谦不中礼,所损亦多。”在上者为非礼之谦,则乱名份、紊纪网,久之法令不行。在下者为非礼之谦,则取贱辱、丧气节,久之廉耻扫地。君子接人未尝不谨饬,持身未尝不正大,有子曰:“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孔子曰:“恭而无礼则劳。”又曰:“巧言令色足恭,某亦耻之。”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何尝贵傲哉?而其羞卑佞也又如此,可为立身行己者之法戒。
  凡处人不系确然之名分,便小有谦下不妨。得为而为之,虽无暂辱,必有后忧。即不论利害论道理,亦云居上不骄民,可近不可下。
  只人情世故熟了,甚么大官做不到?只天理人心合了,甚么好事做不成?
  士君子常自点检,昼思夜想,不得一时闲,郄思想个甚事?果为天下国家乎?抑为身家妻子乎?飞禽走兽,东鹜西奔,争食夺巢;贩夫竖子,朝出暮归,风餐水宿,他自食其力,原为温饱,又不曾受人付托,享人供奉,有何不可?士君子高官重禄,上藉之以名份,下奉之以尊荣,为汝乎?不为汝乎?乃资权势而营鸟哭巿井之图,细思真是愧死。
  古者乡有缙绅,家邦受其庇荫,士民视为准绳。今也乡有缙绅,增家邦陵夺劳费之忧,开土民奢靡浮薄之俗。然则乡有缙绅,乡之殃也,风教之蠹也。吾党可自愧自恨矣。
  俗气入膏肓,扁鹊不能治。为人胸中无分毫道理,而庸调卑职、虚文滥套认之极真,而执之甚定,是人也,将欲救药,知不可入。吾党戒之。
  士大夫居乡,无论大有裨益,只不违禁出息,倚势侵陵,受贿嘱托,讨占夫役,无此四恶,也还算一分人。或曰:“家计萧条,安得不治生?”曰:“治生有道,如此而后治生,无势可藉者死乎?”或曰:“亲族有事,安得不伸理?”曰:“官自有法,有讼必藉请谒,无力可通者死乎?”士大夫无穷饿而死之理,安用寡廉丧耻若是。
  学者视人欲如寇仇,不患无攻治之力,只缘一向姑息他如骄子,所以养成猖獗之势,无可奈何,故曰识不早,力不易也。制人欲在初发时,极易剿捕,到那横流时,须要奋万夫莫当之勇,才得济事。
  宇宙内事,皆备此身,即一种未完,一毫未尽,便是一分破绽;天地间生,莫非吾体,即一夫不获,一物失所,便是一处疮痍。
  克一分、百分、千万分,克得尽时,才见有生真我;退一步、百步、千万步,退到极处,不愁无处安身。
  事到放得心下,还慎一慎何妨?言于来向口边,再思一步更好。
  万般好事说为,终日不为;百种贪心要足,何时是足?
  回着头看,年年有过差;放开脚行,日日见长进。
  难消客气衰犹壮,不尽尘心老尚童。
  但持铁石同坚志,即有金钢不坏身。




                        


    问学


  学必相讲而后明,讲必相宜而后尽。孔门师友不厌穷问极言,不相然诺承顺,所谓审问明辨也。故当其时,道学大明,如拨云披雾,白日青天,无纤毫障蔽。讲学须要如此,无坚自是之心,恶人相直也。
  熟思审处,此四字德业之首务;锐意极力,此四字德业之要务;有渐无已,此四字德业之成务;深忧过计,此四字德业之终务。
  静是个见道的妙诀,只在静处潜观,六合中动的机括都解破。若见了,还有个妙诀以守之,只是一,一是大根本,运这一却要因的通变。
  学者只该说下学,更不消说上达。其未达也,空劳你说;其既达也,不须你说。故一贯惟参、赐可与,又到可语地位,
  才语又一个直语之,二个启语之,便见孔子诲人妙处。
  读书人最怕诵底是古人语,做底是自家人。这等读书虽闭户十年,破卷五车,成甚么用!
  能辨真假是一种大学问。世之所抵死奔走者,皆假也。万古惟有真之一字磨灭不了,盖藏不了。此鬼神之所把握,风雷之所呵护;天地无此不能发育,圣人无此不能参赞;朽腐得此可为神奇,鸟兽得此可为精怪。道也者,道此也;学也者,学此也。
  或问:“孔子素位而行,非政不谋,而儒者著书立言,便谈帝王之略,何也?”曰:古者十五而入大学,修齐治平此时便要理会。故陋巷而问为邦,布衣而许南面。由、求之志富强,孔子之志三代,孟子乐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何曾便到手,但所志不得不然。所谓“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要知以个甚么;苟有用我者,执此以往,要知此是甚么;大人之事备矣,要知备个甚么。若是平日如醉梦〔全〕不讲求,到手如痴呆胡乱了事。
  如此作人,只是一块顽肉,成甚学者。即有聪明材辨之士,不过学眼前见识,作口头话说,妆点支吾亦足塞责。如此作人,只是一场傀儡,有甚实用。修业尽职之人,到手未尝不学,待汝学成,而事先受其敝,民已受其病,寻又迁官矣。譬之饥始种粟,寒始纺绵,怎得奏功?此凡事所以贵豫也。
  不由心上做出,此是喷叶学问;不在独中慎超,此是洗面工夫,成得甚事。
  尧、舜事功,孔、孟学术:此八字是君子终身急务。或问,“尧、舜事功,孔、孟学术,何处下手?”曰:“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是孔、孟学术;使天下万物各得其所,此是尧、舜事功。
  总来是一个念头。“
  上吐下泻之疾,虽日进饮食,无补于憔悴;入耳出口之学,虽日事讲究,无益于身心。
  天地万物只是个渐,理气原是如此,虽欲不渐不得。而世儒好讲一顿字,便是无根学问。
  只人人去了我心,便是天清地宁世界。
  塞乎天地之间,尽是浩然了。愚谓根荄须栽入九地之下,枝梢须插入九天之上,横拓须透过八荒之外,才是个圆满工夫,无量学问。
  我信得过我,人未必信得过我,故君子避嫌。若以正大光明之心如青天白日,又以至诚恻怛之意如火热水寒,何嫌之可避。故君子学问第一要体信,只信了,天下无些子事。
  要体认,不须读尽古今书,只一部《千字文》,终身受用不尽。要不体认,即三坟以来卷卷精熟,也只是个博学之士,资谈口、侈文笔、长盛气、助骄心耳。故君子贵体认。
  悟者,吾心也。能见吾心,便是真悟。
  明理省事,此四字学者之要务。
  今人不如古人,只是无学无识。学识须从三代以上来,才正大,才中平。今只将秦汉以来见识抵死与人争是非,已自可笑,况将眼前闻见、自己聪明,翘然不肯下人,尤可笑也。
  学者大病痛,只是器度小。
  识见议论,最怕小家子势。
  默契之妙,越过六经千圣,直与天地谈,又不须与天交一语,只对越仰观,两心一个耳。
  学者只是气盈,便不长进。含六合如一粒,觅之不见;吐一粒于六合,出之不穷,可谓大人矣。而自处如庸人,初不自表异;退让如空夫,初不自满足,抵掌攘臂而视世无人,谓之以善服人则可。
  心术、学术、政术,此三者不可不辨也。心术要辨个诚伪,学术要辨个邪正,政术要辨个王伯。总是心术诚了,别个再不差。
  圣门学问心诀,只是不做贼就好。或问之。曰:“做贼是个自欺心,自利心,学者于此二心,一毫摆脱不尽,与做贼何异?”
  脱尽气习二字,便是英雄。
  理以心得为精,故当沉潜。不然,耳边口头也。事以典故为据,故当博洽。不然,臆说杜撰也。
  天是我底天,物是我底物。至诚所通,无不感格,而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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