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三部曲-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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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将领都看透了。长毛打仗,原先靠的是杨秀清、石达开,后来靠陈玉成、李秀成。”
“杨秀清、陈玉成已死了。前向孟蓉来信,说石达开已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成为瓮中之鳖,现在只剩下一个李秀成。这个人有头脑,那年以偷袭杭州的花招破了江南大营,其用兵之乖巧令人佩服。”曾国荃谈的这些情报并非什么绝密消息,曾国藩早已掌握。
“李秀成是个人才,但洪酋不信任他。”
“是吗?”这点使曾国藩感到意外,他一直以为李秀成是受着洪秀全绝对信赖的人物。
“自从那年内讧之后,洪酋便不再实心相信异姓人,后来韦俊投诚,更引起他对拥有重兵的异姓将领的不放心;且据城内来的消息说,在用兵打仗,用人行政等方面,李秀成和洪酋有不少重大分歧。他在苏州行使的一套,与洪酋的方针大有不同。只是因为李秀成性格软,常常对洪酋作些让步,才保得分歧没有表面化。大哥,如果不派人打进城里,我们如何会得到如此机密内情。”
“的确如此。”曾国藩点头,“沅甫,今后有关长毛上层的一些重要消息,你要常常告诉我。”
“好是好,但大哥你要拿东西来交换。”
“交换?”曾国藩不禁大笑起来,“好厉害的老九,要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大哥,你要给我买一百尊重型开花炮,每隔半个月给我送一千颗开花炮弹。”
“一百尊重型炮我给你买。至于每半个月一千颗炮弹嘛,”曾国藩停了一会儿,“安庆内军械所目前一个月还造不出二千颗炮弹,全部给你都不够呀!”
“大哥,安庆造的开花炮弹,你不全部给我,还给谁呀!我不管多少,造出几多给几多,我派两个人坐镇安庆。我不打下安庆,哪里来的安庆内军械所!”
曾国藩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后勉强笑道:“老九,你可是越来越强梁了!”
“不强梁还能带兵打仗吗?大哥以前老是对我们说,要牢记祖父的教导,懦弱无刚是男子的奇耻大辱。打下金陵,不是我老九一个人的光彩,也是我们曾氏家族的荣耀呀!”
老九说的也是实话。“好,好,全部都给你,还有什么条件吗?”
“还有一个。”曾国荃指着挂在墙壁上的金陵地形图对大哥说,“刚才我说过,金陵城内的粮饷接济主要靠南面,但北面也源源不断地向城内供应,长毛从北面来的粮饷都存放在九洑洲。”曾国荃拿起桌上的毛笔,将九洑洲重重地一圈,“再上船运进城。故长毛自大胜关至七里洲一带修建了十几个坚固的堡垒,其目的就是为了保卫这一条通道,我想请大哥命令厚庵和雪琴,立即发水师把这一带肃清。这样就将金陵的北门给关死了。然后,由我来关南门。”
“好,这一个条件也答应。”九弟强梁虽强梁,气概却也可嘉,曾国藩从内心里来说是喜欢的。
“如此,我便每天派人送一次情报到安庆。”曾国荃得意地说,又故意问,“大哥,吉字营还撤吗?”
“你这个精明鬼!”曾国藩快乐地笑起来,“大哥奖励你的气概,也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好东西?”曾国荃的兴致大增。
“一把剑。”曾国藩从随身布袋里抽出王氏祖传宝剑来。
“我看看。”作为一个带兵的统领,曾国荃对兵器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从大哥手里接过剑,“刷”的一声,便把剑从剑鞘里全部抽了出来。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冷气迎面扑来。
“好剑!”见过成百上千种刀剑的吉字营统帅不觉脱口赞叹。“大哥,这是从哪里来的?”
“那年在衡州初办团练时,船山公的后裔送给我的。他说当年他的先祖就是仗着此剑冲进金陵城的,这是一件攻克金陵的吉物。为了鼓励湘勇,他将这把祖传宝剑送给了我。”
曾国荃睁开眼睛听着,心情激动起来。他已完全明白了大哥转送给他的用意。
“大哥,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什么没有早送给我?”
“大哥没早送,是因为时候未到。”
“你是说早些时候吉字营还没有围金陵?”
“不,不是这个原因。”曾国藩有意将声音压低,“沅甫,世全先生告诉我,这把剑有一个奇异之处,每到它立功的前夕,都要长鸣一次。”
“有这事?”曾国荃很惊讶。
“世全先生说,当年他的先祖仲一公进金陵前夜,此剑长鸣了一次。传到船山公手里,他去广西找永历帝时,又在夜里长鸣了一次。那年我去王衙坪瞻仰船山遗迹时,世全先生说,先天夜里,此剑又鸣了一次。于是,他慨然把剑送给了我。离安庆前夜,此剑突然长鸣不已。我想它是不安心在我这里闲居,它要到英雄身边去建功立业了。因此,我把它带到金陵来。”这一番话,纯是曾国藩的即席编造。那年王世全说这把剑每到半夜都要长鸣一次,其实一次也没鸣过。他知道那是王家故意抬高剑的身价所耍的花招。他觉得他这样说既无破绽,又能给老九坚定必胜的信心。
果然,在“日月合璧,五星联珠”那天打下安庆,从此便自诩为有天保佑的曾国荃,此时毫不怀疑自己就是应剑鸣的立功之人。他把剑往剑鞘里重重一插,说:“大哥放心吧,此剑必将以胜利者的身份,第二次进入金陵城!”
“好!”曾国藩站起身,拍了拍九弟的肩膀,庄重地说,“这正是大哥所希望于你的!”
三彭玉麟私访水下道,杨岳斌强攻九洑洲
彭玉麟、杨岳斌统率湘军长江水师很快来到了落星寺。曾国荃亲到船上与他们见了面。第三天,三人乘坐一条小民船从大胜关一直划到燕子矶,借助千里镜查看太平军在这一带的设防。长江控制着金陵的西北两面,从杨秀清开始,便十分注意对进入金陵地段的长江水路的防守,经过十多年来的修筑,这一带堡垒林立,且高厚坚固,尤其以大胜关、九洑洲、草鞋峡、七里洲、燕子矶等处更是重点设防。其中九洑洲驻扎了一万人马,以康禄为主帅,呤唎为副帅,更是铁壁金汤,控扼着江浦至金陵的水上通道。彭、杨等人查看一番后,都觉得这场仗不容易打。
“再难打也得打,千里长江就这一小段在长毛的手中了,我们难道就甘心受阻于大胜关吗?”对自己的水师战斗力充满信心的杨岳斌,不管困难多大,也要以强攻拿下。
“水路不肃清,就不能关住金陵的北门,二位非拿下不可!我再要刘连捷带五千陆师来支援你们。”曾国荃在一旁竭力怂恿。
“长毛已到穷途末路,当然不可能阻挡我水上雄师。不过,困兽犹斗,何况他们目前尚未大败,实力仍很强。我想先以九洑洲为突破重点,明天派小股战船去试探试探。”彭玉麟经过一番熟虑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杨岳斌、曾国荃都急于成功,不以彭玉麟的谨慎为然。
第二天,杨岳斌亲率三千水师强攻九洑洲。激战一整天,死了百多人,毁坏战船几十艘,九洑洲岿然不动。杨岳斌沮丧收兵,但不服气。第三天又整队前行打了大半天,仍然无功而回。彭玉麟说:“九洑洲防守严密,一味强攻不是法子,我们要学宋江三打祝家庄的经验,想法子刺探清楚后再去打。”杨岳斌说:“好是好,只是难以进去。”彭玉麟说:“试试看吧!”
彭玉麟和刘连捷两人,一人装猎手,一人扮樵夫,悄悄坐一只小划子,划到江北上了岸。刘连捷今年三十四岁,是贞干在湘乡读私塾时的同窗,为人甚是机警,且武艺极好。二人来到九洑洲旁。这九洑洲长约有十五六里,宽在一二里至六七里之间,位于长江主航道以北,与北岸相隔一条十余丈宽的水带。江边尽是芦苇和茅草。二人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边走边留心观察,时时听见洲上传来喧哗声,但江边却异常寂静冷落,走了个把时辰,尚不见一个人。刘连捷有收获,打了两只野兔,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彭玉麟只是随便拾了几根枯柴应付应付。正在失望之际,忽见水边茅草丛中露出一只旧斗笠来。
“有人在那儿。”彭玉麟提醒刘连捷。二人走近看时,果然见一个年在六十岁以上的老渔翁,安详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垂着一根长长的钓竿。
“老伯伯钓了多少鱼啦?”彭玉麟操着少年时代在舅妈家里学会的芜湖话问。芜湖与金陵相隔不远,口音接近,老渔翁没有怀疑他们是异乡人。
“今天刮什么好风,把两位老弟吹过来了!这块坐坐。”老渔翁指着斜对面一块大青石,对彭玉麟、刘连捷说。他在这儿钓鱼,三五天不见一个人是常事,更莫说有人主动向他打招呼了,真所谓空谷足音,他很快活,因此对彭、刘很热情。
“听说这里有好野物,走了几十里路赶来,老半天见不到一个人,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姜太公。”彭玉麟更快活,紧挨着老渔翁坐下,一边拿起鱼篓看,见里面盛着大半篓鱼。“老人家的钓术很高哟!”
受到称赞,老渔翁越加高兴:“不瞒二位说,这里野物并不多,但鱼多。尤其是我坐的这个地方,有个小小的旋涡,四面八方的鱼都赶到这块来了,每天都可以钓到二三十斤。”
“这么多!”刘连捷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句湘乡话,彭玉麟瞟了他一眼,他意识到失言,于是闭住嘴不再说了。这句话只有三个字,老渔翁根本没有听出语音来,接着说:“吃是吃不完,兵荒马乱的,卖也卖不起价,送些给别人,剩下的就晒干,日后慢慢吃。”
彭玉麟心想:江边只有这个老渔翁,再也遇不到第二人,且他天天在此垂钓,一定晓得些内情,必须抓住不放,从他口里挖出些东西来。彭玉麟有意奉承:“老伯心肠好,这么活鲜鲜的鱼白送给人,真少有!老伯,听说钓鱼中的学问大得很,你老给我们传授点吧!”
“钓鱼又不是读书做官,有什么学问不学问,天天钓就是了。天长日久就钓出来了,哪里是讲得出来的!”老渔翁憨厚地笑着,彭玉麟想他说的是实话,想了片刻,说:“老伯,我听人念过一首钓鱼歌诀,你老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钓鱼还有歌诀?你念出来给我听听。”老渔翁显然很有兴趣。
“好,老伯请听。”彭玉麟一字一板地念道,“钓鱼钓鱼,心神专一。春钓浅滩,夏钓树荫,秋钓坑潭,冬钓朝阳。春钓深,冬钓清,夏池秋水黑阴阴。春钓雨雾夏钓早,秋钓黄昏冬钓草。深水钓边,浅水钓渊,雨季鱼靠边。鱼儿顶浪游,钓鱼迎浪口。钓翁钓翁,莫钓南风。西风要到酉,钓鱼切勿守。轻提慢慢动,鱼儿上钩勤。水下小鱼多,大鱼不在窝。”
“有道理,有道理。老弟,你懂得很多哇!”老渔翁大笑,满脸皱纹又多又深,像一块石磨似的。“我钓了几十年的鱼,人蠢,编不出这样好听的歌诀,只知道鱼跟人一样,冬天怕冷喜太阳,夏天怕热躲荫凉。眼下天气热了,我就在这块钓,这里树木多,荫凉,鱼就赶到这块来。一到冬天,我就到那块钓。”老渔翁指了指右前方,“那块树少,阳光多,鱼都往那块赶。”
“这就是老伯的诀窍。”彭玉麟忙恭维。老渔翁很开心,说:“眼下正是鲥鱼入江产卵的时候,我还常常钓到鲥鱼。这种鱼别处钓不到,就这个小旋涡有。告诉了两位老弟,你们可别说出去噢!”
老渔翁的胸怀坦荡使彭玉麟感叹起来,到底是与明月清风做伴的人,无机心,无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