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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石榴图-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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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怡说:“我可以给你一切,我会捧你成名,使你拥有这个王国,只要你答应我。”

勤勤忍不住蹲下来,握住廖怡犹如枯骨般的手,“当年,齐先生也是这样对你说?”

离得这么近,勤勤可以看到廖怡的瞳孔已经放大。

她笑了,“不,你还不明白?当年,挑选我的,并不是齐颖勇,而是他的妻子。”

勤勤连忙站起来,打一个冷颤。

这是一个连环套,局中人乐此不疲,不停地玩下去,上一环与下一环的年岁相距至少十多二十年,上一环自知天不假年,连忙替下一环寻找新的环节……

这简直是变态的。

檀中恕轻轻推门进来。

廖怡招他,“你过来,你过来。”

勤勤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本来对这件事还怀着一点浪漫的幻想,至今完全消失。

幸亏有檀中恕,是他,是他化腐朽为神奇,因为他阴差阳错地爱上了廖怡。

勤勤轻轻退开。

只听得廖怡说:“我已经替你找到了理想的人……”

自勤勤站着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廖怡的小腿,此刻她也还穿着黑色的袜子,但与勤勤是一次见到的大不相同,此刻她全身已没有一点脂肪肌肉剩下来了。

廖怡已接近弥留状态。

檀中恕按铃唤来医生。

勤勤轻声问:“为什么不把她送进医院?”

“已经没有分别了。”

医生与看护把廖怡扶到床上,勤勤静静退至室外。

张怀德迎上来。

勤勤很坦白地说:“她不行了。”

“你有没有答应她?”

“她一直肯定我不会拒绝她,她很有信心,没有怀疑。”

“但是你没有答应她。”

“没有,我不想骗她,我做不到。”勤勤不是没有遗憾的。

自此刻开始,檀氏画廊的荣华富贵将离她而去。

文勤勤将打回原形,要重新回到出版社去为妇女杂志设计版样,做类似的、卑微的工作。

勤勤走上露台,看着蓝大白云,她没有后悔,在该处站了一个下午。

“文小姐,文小姐,快请进来。”护士奔出来召她。

勤勤连忙跑进卧室。

廖怡进入回光返照状态,她紧握着勤勤的手不放。

“你看,”她同檀中恕说,“这便是我年轻的时候,你终于见到少年的我了。”

檀中恕一声不响,泪流满面。

廖怡说完之后,陷入昏迷,然后她开始呕吐,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已是勤勤第二次面对死亡。

檀中恕终于站起来,他已经筋疲力尽,倒在沙发里。

张怀德进来陪伴他。

勤勤心想,好了,每个人都自由了。

这样想,无异凉薄一点,却也离事实不远。

勤勤同张怀德说:“我要走了,司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她在车上与杨光通过电话。

到了他家,看见他如常般站在画架前运笔如飞。

这个地方与适才的廖宅有天堂与地狱之别。

勤勤恍若隔世,不禁走过去对杨光说:“我爱你。”

“冰箱里有苹果酒,厨房里有菠菜馅饼,请自便。”

勤勤开怀大嚼起来。

杨光看着她,“你的心事已了,你已恢复正常。”

“你的目光尖锐。”

“自然,否则怎么做艺术家。”

“谁封你做艺术家。”勤勤笑,“八字没有一撇。”

“告诉我,勤勤,为何骤然天空海阔,一片澄明。”

“我想通了一切问题。”

“譬如说?”

勤勤说:“譬如说,我虽不成材,或许可以苦练。”

“还没有到告诉我的时候?”

“杨光,放一段悠扬的音乐给我听,我想好好休息。”

“这一阵子你到底忙什么,马不停蹄,扑来扑去。”

勤勤不出声,这个秘密,她永永远远不会说出来。

连杨光也没有权知道。

就躺在杨光的旧红色丝绒沙发上,勤勤做了一个梦。

一个穿黑衣黑袜的美妇人前来,摊开手,像是要问她索取一样东西,脸容哀怨,不达到目的,似不肯离去。

勤勤当然知道这是谁。

她无所惧,对美妇人说:“你走吧,你要的,我没有。”

伊不肯走,冉冉飘近。

“我不是你,你看看清楚,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美妇人以水盈盈的双目凝视她。

“去吧,外间自有你需要的人,去找他们,不要浪费时间。”

她哀怨地笑,终于点点头,影像消失在空气中。

勤勤醒来,沙发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不知是杨光哪个异性朋友留下,引来这样的奇梦。

杨光仍在工作。

“你一天做多少钟头?”勤勤问。

“无休止。”

“这样喜欢画?”

“是。”

勤勤叹口气,看看qi书+奇书…齐书时间,已近黄昏。

勤勤有点内疚,找到了张怀德。

“勤勤,事情已经过去,你可以出来,我们有话要同你说。”

“我知道,我也有话要说。”

“首先,我要多谢你给我的启示。”

勤勤苦笑。

“我们明天上午十时在办公室见。”

“檀先生的精神可好?”勤勤忍不住问。

“可以支侍。”

“你呢?”

“我?勤勤,实不相瞒,我似解脱了多年来的枷锁。”

“啊,这么严重,那此刻你真的无比轻松了。”

“我现在预备出外饱餐一顿,好好睡它一觉,明天见。”

她挂上电话。

杨光听到对话,顺口问:“不是檀氏画廊有事吧?”

“与你无关。”

“要小心行事啊,否则你这只燕子就得飞回寻常百姓家。”

勤勤笑吟吟地说:“杨光,我就是爱你这张狗嘴。”

她起身回家。

寻常就寻常吧。

珉表姐与霞表妹在家等她。

珉珉一见她便迎上来,“勤勤,谢谢你,记者来过了。”

勤勤这才想起来,“呵,访问做得理想吗,照片拍得可好?”

珉珉答:“国际水准真是一流,他们给我一页半篇幅。”

“那已经算是很理想了。”勤勤现在可算经验丰富。

“我知道,他们的跨页广告费是八万美金一期。”

勤勤拍拍她肩膀坐下。

以后想帮也帮不了。

权势真是美妙的一件事,一句话下去,水到渠成。

檀氏原本打算赋她这个权力,是她不识抬举,自动弃权。

往者已矣,一切从头开始,勤勤并不介意再看表姐冷面孔。

文太太出来问:“怎么都干坐着,小时候你们顶爱下棋。”

文太太把棋子取出来。

勤勤颇有下象棋的天分,幼时常与她父亲对弈。

下了五分钟她便炮九平七,待红方走了兵五进一,以便反立中炮,积极争先。

珉珉连忙平炮求兑,明明有机会取胜,但不知恁地,在勤勤面前,她心已经怯了,不敢下杀着。

这是失去自信的表现,勤勤立刻注意到了,甚为不忍。

世人的心理竟这么懦怯,碰到一点点挫折,见人有一点点成就,立刻拜倒跟前,世人又如此可恶,见人有些微不得意之处,略为狼狈,便凑热闹也要来踩一脚。

从这局棋中,勤勤进一步洞悉了世情。

她的心灵忽然亮了起来空了起来,胜了一局之后便收手不玩。

珉珉赞叹说:“你看你多能干。”

最令勤勤难过的是,珉珉还是真心的,绝不虚伪。

她正容说:“你错了,我也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

珉珉一怔,并没听懂。

文太太又鼓励她们亲热,“不出去喝杯茶逛逛街?”

勤勤摇摇头,目光落在日历上,扰攘间已经八月份了。

竟这样就过了一个夏天。

这几个月来她未曾为生活上任何事操过心,天天抽丝剥茧,钻研檀氏的秘密,待洞悉一切的时候,季节已经偷换。

勤勤吃惊了,呆呆地看着月份牌。

珉珉与妹妹向她告辞。

一走到楼下,两姐妹便说起勤勤来,“怪极了,面色变幻无常,一时阴云密布,一时曙光显露,令人摸不着头脑,看样子,心理负担不轻。”

“然而,她快乐吗?”

“不快乐,谁干,她当然有她的乐趣。”珉珉羡慕地说。

“下次问问勤勤。”

这样子的问题,连勤勤都没有答案。

最快活的应当是杨光,事不关心,永不劳心,只管作画。

勤勤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倘若我们失去目前的安定生活,你会怪我吗?”

文太太听了这话,眼睛发红。

“妈妈,你不舍得?”勤勤有点急。

文太太转过头来,“不舍得什么?只是这句话,你父亲也曾说过,你那口吻,活脱似他。”

勤勤微笑,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她父亲把整副家当,包括一爿纱厂,在短短十年间散清。

文太太说:“我才不怕,只要你们喜欢。我这生人,能够看到你父高兴,以及看到你愉快,已经达到目的。”

勤勤提醒母亲,“但也许,表姐她们就不与咱们来往了。”

文太太笑吟吟地说:“来,有来的做法,不来,也有不来的做法。”

勤勤意外,“我以为你很享受同她们往来。”

“我的确享受,但她们不来侍候,我亦不觉空虚。”

勤勤明白了,这叫做随遇而安,是生活最高境界。

“妈妈,我爱你。”她抱着母亲摇两摇。

那天晚上,勤勤再也没有做梦,再也没有见到那美妇人。

不是不惆怅的。

她在家中自己的小小旧床上睡到九点,闹钟叫起来,她探手过去,熟悉放肆地,碰一记拍下去。

勤勤唏嘘地想,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唉,南柯一梦。

她起床妆身,穿上日常便衣,套上球鞋,恢复自我。

来接她的司机差点儿不认得她,勤勤坐上大房车。

以后又要挤在地铁中,但,选择的是自由,不要紧。

她喃喃自语,这个故事,叫勤勤奇遇记。

车子到达檀氏画廊,她下车仰头看一看整座大厦,才进大堂按电梯上会议室。

勤勤准时抵达,但是檀中恕与张怀德已经在等她。

勤勤坐到她惯坐的位子上去。

今天好像就他们三个人开会。

檀中恕西装襟上别着小小一方黑纱,精神不大好,但眉宇间却比从前开朗。

张怀德说:“我先讲。”

勤勤扬起一道眉,奇怪,她怎么也有话要讲,而且,要在会议室讲,倒真要侧着耳朵细听。

只听得她说:“这是我的辞职信。”

不但勤勤跳起来,连檀中恕都耸然动容,室内鸦雀无声。

他们俩瞪着张怀德。她辞职?不可能,这些年来,张怀德已经成为檀氏画廊的一件不动产,没有了她,檀氏可能不再是檀氏。

勤勤看着桌面上那只耀眼的白信封,又看着檀中恕。

檀中恕苦涩地说:“怀德,不要开玩笑。”把信推过去。

“我从来没学会过开玩笑,你是知道的。”又把信封往檀中恕那边推。

“怀德,这是何苦呢。”

张怀德吁出一口气,“我累了,我想告老回家休息去。”

“我给你假期,半年、一年,随便你说,公司出费用。”

“我还是想你批我辞职。”

“没有可能。”

“那我只好不告而别。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合约。”

“为什么,怀德,在这种要紧关头,正需要你的时候。”

“十多年来,都是你们的需要,可有问过,我的需要?”

说得好。

檀中恕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张怀德,“你需要什么?”

机会来了,勤勤在心底嚷:说呀说呀,为什么不说?

好不容易,张怀德开了口,她叹气,“我不知道。”

窝囊!勤勤泄气。

“怀德——”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用再加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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