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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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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就是能够掌握适度的感情的夫妻吧!” 
  门外,那个唱歌的男人又踅回来了,呜呜地唱着另一支什么“革命歌曲”。这真是一个快乐的人!我想。 
  朱蜀君以她女人特有的敏感,似乎理解了,没有再问下去。罗宗祺并不理解,但是也没问。于是,空气凝固住了。我觉得这正好是我告辞的时间。 
  “我走了,”我说。 
  罗宗祺当即从藤椅里挣扎着站起身。他大概还没有从他的什么想象中走出来,心不在焉,眼神恍惚。过了一会儿,他才仿佛很羞涩地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心很潮热,可能他真的害了病吧。 
  “你走吧。”他说。 
  走到门口,我回过头来和朱蜀君点点头,算作告别。她站在屋当中,依然是那样忧心忡忡的,用目光送我出门。我在一瞥之间再次环顾了这间房子,这个曾经给予我友情的家庭,这个我能够畅所欲言而不怕被检举的地方,从此以后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罗宗祺把我送出小院。外面,在一条平整的通道前面,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象卫兵似地挺立着,银色的树皮隐隐地泛出了绿色。白杨树的那边,才是用碎石铺的公路。我将沿着这条公路走向旷野。 
  “老章,我把这个送给你吧。”罗宗祺看看四周没有什么人,突然想起来,解下腕上的手表。“这块表走得还很准,你在外面一定很需要它。” 
  我接过表。秒针急促地跑着,好象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捕它似的。这真是一个用得着的东西,逃亡者的命运往往决定于一秒钟之间。我没有推辞,把它揣进我的怀里,跟空白介绍信放在一起。 
  “谢谢!”我说。 
  他两手乱摇,咕哝着:“谢什么!……看来一切都要靠时间来解决了……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写信来。” 
  “好的,”我说,“如果我还能够写信的话。” 
  我在碎石公路上步行了十几里,没有碰见一辆汽车,只有几辆大车和我迎面错过去。赶车的把式晃着鞭子,弓着背,和海喜喜一样地沉郁。他们是去城里装砖的,车厢板上落满红色的砖渣。从这里可以看到大路的尽头:在蓝色的天空下的一个小黑点。那就是喧嚣的城市,正在向人们猛烈开火的城市。先是用语言文字,紧接着就要用棍棒和枪弹。北边,大路的尽头消失在荒漠之中,象一条河似的,分散成为许多支流,于是也就无所谓哪是它的源头了。在大路两旁,还有一条条人踏出来的小道,向旷野里延伸。我走到一条干涸的大渠上,就开始岔向去我们连队的小路了。 
  草原已经被“学大寨”的人们破坏了。旷野上到处是一块块废弃的田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硝碱,象肮脏的雪原,象披麻戴孝的孤儿。虽然经过多少次风吹雨淋,但仍能看到一条条如伤疤般的犁沟,横七竖八地划在旷野的肌肤上。自然和人同时受到鞭笞;“学大寨”的结果是造出了更多的不毛之地,硝碱地上连一株草都不长。欢快的春风从黄河岸边吹来,一下子跌落在这里呜咽,表示对草原的痛惜。啊,这就是我的田野! 
  走过硝碱地,穿过干竭了的沼泽,是一片沙化了的草滩。一丛丛芨芨草的宿根周围堆满细沙,并且风还不断地把沙子刮来,越积越厚,越积越高。于是,一个个绿色的生命就窒息了、淹没了、死亡了。绿色在无可奈何地退却;生命在软弱无力地消失。春天回到这里。但是她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所以这片黄色的土地上便没有春天。 
  我走着。我走过硝碱地,走过沙化的旷野。我练就了一双惯于走流沙的脚。这双脚生下来是又白又嫩的,任何鞋袜对它来说都太粗糙了,它只能悟在母亲的手掌之中。但现在它已经习惯于赤裸裸地走过砾石,走过荆棘,走过发黑的沼泽,走过蜇人的硝碱地…… 
  在硝碱地和旷野的那边,才是麦田。麦田的边缘,还可看到白色的硝碱,麦苗稀稀拉拉的。这是生命和死亡对峙的地带,谁胜谁负,还很难预料。再往里走,麦苗才显得旺盛起来。田埂上长着苦苦菜的嫩芽,还有茸茸的青草;春天的土地不用浇灌也是湿润的、柔软的。空气中有一股哀婉的绿色的气息。去年春天,也正是在这个季节,我回连队走的也是这条路。当时的景色和这时竟毫无二致,仿佛这一年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一切都不还是我的幻觉,我的梦境。过去,在我面临突如其来的、不可理解的灾祸时,我常常幻想,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能让我再从某年某月某日开始生活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做得更聪明一些,躲过这场可以避免的灾祸,或是有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这场不可避免的灾祸。那么,现在,是不是还让时光倒流回去,倒流到去年这个时候呢? 
  不! 
  即使魔法能使我再从那时开始生活一次,我从这里走回连队以后,还是会象去年一样向她求婚的。这一年,是我短暂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一切都不会再演一遍了。今后我不可能遭到这样的屈辱,经历这样的精神痛苦,但也从此不会再有这样的快乐和这样的幸福。 
  特定的感受在人生中只能有一次。 
  我走着,迈着沉重的步子。 
  我走回去。回去后就要离婚,这和我们必然会结婚一样,也是一个命定。 
  啊!我的旷野,我的硝碱地,我的沙化了的田园,我的广阔的黄土高原,我即将和你告别了!你也和她一样,曾经被人摧残,被人蹂躏,但又曾经脱得精光,心甘情愿地躺在别人下面;你曾经对我不贞,曾经把我欺骗过,把我折磨过;你是一片干竭的沼泽,我把多少汗水洒在你上面都留不下痕迹。你是这样的丑陋,恶劣,但又美丽得近乎神奇;我诅咒你,但我又爱你;你这魔鬼般的土地和魔鬼般的女人,你吸干了我的汗水,我的泪水,也吸干了我的爱情,从而,你也就化作了我的精灵。自此以后,我将没有一点爱情能够给予别的土地和别的女人。 
  我走着,不觉地掉下了最后的一滴眼泪,浸润进我脚下春天的黄土地。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第五部                   
                                 第七章
 
   
  毛主席语录 
  认真搞好斗、批、改。 
  申请书 
  今有三队农工章永璘、黄香久,自去年结婚以来,一直感情不合,不能搞好家庭团结。长此下去,不利于农场的生产,也不利于个人的改造。经我们二人协商,一致同意离婚。离婚时的财产处理,由我们二人解决。今后,我们二人保证在社会主义建设和个人的改造中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此申请望领导批准为荷! 
  敬礼! 
                  章永璘 
                  黄香久 
                  1976年3月 

  我把这张申请书摊在曹学义面前。 
  曹学义的眼睛避开我的目光,盯在这张申请书上,喝着嘴唇,微蹙着眉头,左看右看,一时拿不准应该怎样答复。 
  我没有等他示意,便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办公桌对面,背靠着墙,点燃一支烟。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脸。 
  他摘下绿军帽,搔了拯板刷似的头发,又戴上。他的一条腿抖动起来,致使他的肩膀也随之摇晃。他的另一只手一会儿摸摸墨水瓶,一会儿摆弄一下面前的纸张,一会儿拿起笔,但在我以为他要签下他的大名时,却又放下了。 
  “我听说了,我听说了……”他终于喃喃地说。 
  “听谁说的?”我有点咄咄逼人地问。“听黄香久吗?” 
  “哪、哪里……不是!”他赶紧声明。“大伙儿都这么传嘛。” 
  我不作声了,等着他。 
  我原来料想他可能要在我使用这条牛头不对马嘴的语录上找点岔子,但是他却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其实我早作好准备,如果他真的找岔子,我就要请教他,究竟有哪一条“毛主席语录”适合写在离婚申请书上。我要在离开之前发作一次政治性的歇斯底里,表示一点可怜而又可笑的愤怒。等他们来抓我时,我却戏剧性地跑掉了。但他没有给我这样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办公室外面阳光灿烂。窗前有一个人影走过去,他抬起头张望了一下。他现在盼着有个人进来打扰我们。而我偏偏选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时候连黄香久也在地里干活。 
  “是不是——可以调解一下?”他捏着纸,歪着脑袋,慢吞吞地问我。 
  “让谁来调解?”我问,“让场部来人吗?” 
  他听出了这句话的份量,尴尬地笑了笑: 
  “哪用场部来人嘛。咱们队上,有谁跟你们好的?黑子咋样?” 
  “我看,还是不要有外人掺合进来的好。”我冷冷地说。 
  “那也是,那也是……”他表示同意,“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我想操起桌上的墨水瓶砸在他四四方方的黑脸上。但这只是我一瞬间的冲动。我很惭愧;在“领导”面前能做出真正男子汉的举动,恐怕还需要一个过程,还需要把我逆向地“改造”过来。现在,我的话里面虽然有骨头,但坐的姿势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弓腰曲背的了。卑微感已经渗进了我的血液,成了我的第二天性。忍耐点、忍耐点!我自我解嘲地想,我要等他签名,这份离婚报告主要是为了她的安全。他巴不得我们离婚,但又必须做出这种姿态。这是一出很短的过场戏。 
  “黄香久同意了吗?”他沉吟了一番,又问。 
  “当然同意了,”我肯定地说。 
  “这好象不是她本人的签名。”他脸凑近纸看了看,仿佛在说,你看,我对你们多负责呀! 
  “怎么?要把她叫来你问问吗?” 
  “哦,那倒不用。”他无谓地笑笑,两手使劲地搓起来。“我记得去年的结婚申请也是你代写的。” 
  “曹书记的记性挺好。”我说。 
  他找着了根据,于是拿起笔。 
  “要是你们俩都同意,领导就批罗。婚姻自由嘛,以后你们觉得还能凑合,再复婚也行。现在,离婚的多,复婚的也挺多。” 
  领导就是他,他就是领导。说完,他一笔一划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我有一种丢掉了既宝贵又沉重的东西的失落感,本能地站起来,拿起那张纸。戳子、签名,决定我们命运的就是这些可笑的符号。我说: 
  “我想搬回周瑞成那间房里去,行不行?” 
  他脸上掠过一丝警觉的神情,但随即表示同情地说道: 
  “暂时不用忙嘛。那间屋子好久没人住了,一冬天没生火。天气暖一点再搬也可以。你们不是住两间房么?你们先一里一外住着咋样?” 
  “我想还是早点搬出来好。” 
  “那随你!”他摆了摆手。 
  他的眼睛最后总算被我捕攫住了。这时,我才理解她去年在羊圈告诉我的话。但他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名,我还有什么资格与他计较? 
  “随你去吧!”我心里也这样说。 
  吃完晚饭,黑夜终于来临。这是一个阴郁的、令人失魂落魄的黑夜。白昼的光一点点地从没有涂漆的破旧白木窗框退出去,象生命一点点地离开肉体。而与此同时,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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