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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红房子-第86章

小说: 红房子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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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骨灰树葬,这是要靠儿女来执行的。妈妈一辈子都是新思想,不能在她身后违背她的最
后一个愿望呀。

    小妹又和民政部门联系,有集体的树葬仪式吗?市中区搞过,但沙区没有。小妹就给沙
区民政部门提意见,人家市中区搞了几次了,沙区一次也没有,与文化区的地位太不相称了
,她也象老大当年提意见那样,有板有眼地讲移风易俗的好处,还把重庆升为直辖市都扯上
了,比起北京、上海、广州,重庆的丧事风俗太落后了,还要把亡人在街沿口,路边边停放
几天,通霄达旦打死人麻将,轮番点唱爱情浪漫的卡拉OK,堵塞了交通,影响了四周邻人
的休息,谁也不敢干涉。什么事你都可以出面干涉,就是这个死人的风俗你不能干涉,你家
不死人了?直骂得你八辈子也还不了口。到火葬场火化,还要集体看现场直播录相,把那火
化的过程,怎么推进火化炉,炉火怎样熊熊燃烧,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差地
放给你看,直让你觉得象是进了法西斯奥斯维辛的焚尸炉,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活活烧死。干
嘛对死人活人都搞得这么残酷哟?还是留点美好的记忆给人间吧!然后就是兄弟姐妹分丧事
礼品,谁是谁的客人,送了多少钱,多少礼,算盘珠珠拨过去,自己带回去。那一床又一床
的踏花被,睡一辈子也盖不完哟,没办法,使劲往柜子里塞,看又去送给哪一家吧。
好累好累的丧事哟,幸好我们的妈妈不要我们这样搞哟,妈妈怕把我们累倒了哟。

    没有人登记?那是你们民政部门的宣传工作没有做好呀,别人不知道有这种埋葬仪式呀
。小妹就那样不厌其烦地讲,也不知是她在对民政部门作“宣传”,还是民政部门对她作“
动员”,总之,沙区民政部门最后说了,要搞也得明年春天植树的时候了。小妹也就登记了


    小妹把母亲的骨灰盒供在家里,谢绝同事烧纸钱的建议,我妈开明,我也不能拉下,要
有环保意识,不要污染空气。她不烧纸钱,只是不断换鲜花,妈妈喜欢花,我用鲜花供奉她
老人家,等着明年春天的到来。

    痛定思痛,亦琼总觉得对母亲还有诸多遗憾。要是妈妈还多活半年该多好,她要把她这
最后半年的生活质量好好提高一下,要让她没享受到的都享受到。哪怕是清清醒醒地多活一
个月也好,尽管她早已瘫痪,不能说话,但只要有意识,她和父亲、嘉儿,推着轮椅带她到
室外去走走也是一种幸福。母亲是在新房走的,但她不知道自己住进了新房,买的轮椅静静
地停在小厅里,没有用过一次……。

    在三姐弟中,亦琼跟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先是她结婚晚,老没离家。后是她婚
姻不顺,母亲帮她带孩子。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她的妈妈,还是她的朋友,忘年交。
亦琼出门穿个什么衣服,母亲帮她参谋;有个什么应酬,母亲给她提醒;嘉儿在她腿上跳,
母亲就在一边叫,狗狗——嘉儿一直都是她最心爱的“狗狗”——快下来,你妈的腿不行;
对嘉儿有什么教育不当,母亲就说“三天媳妇婆惯使(娇惯),三天娃儿娘惯使”;要到哪
里出差,母亲是家里最好的一把锁;一起看了新房子,母亲发表她的选房装修的意见;凡是
有字的纸头,母亲抹屋扫地总要替她捡起来,问一声有用没用才作处理;有个头痛脑热,肩
胛脖子扭的,母亲立刻就把热水脸盆端来了,来来来,我给你热敷一下。

    知识分子母亲做不到这么好,她们太看重自我的人格塑造,追求自我的实现和发展。宁
子妈妈做不到,亦琼对嘉儿也做不到,只有母亲这个朴实的劳动妇女才对儿女有这样忘我的
热情和献身精神。

    母亲刚刚把嘉儿带到7岁上小学,还没享到福,便撒手而去,令人惋叹、伤怀。 72
岁其实不算老呀,她的身体的各个器官一直都没有毛病呀,即使做了开颅手术,她的心脏、
血压、呼吸、消化都没有发生一天的紊乱,始终都很正常,连医生都感到惊讶,这个老太太
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哇!她的病没有得得好,脑癌带累了她的身体,活活地把她拖垮了
。亦琼心里好痛好痛,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最疼她的人。以后她要一个人独木撑大
厦,还有谁能分担、减少她的疾苦、劳累和忧伤?还有谁能分享、共受她的欢乐和甘甜?还
有谁能知心知肝地关心、体贴、爱惜她身心的一切的一切?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走了哇!


    她再也听不到母亲那充满泥土香气和哲理的民间谚语了,她曾经记了一本母亲说的谚语
,可是在多次南来北往的调动、搬迁中丢失了,最后当她又重新开始记的时候,母亲已经走
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丢掉了一笔大大的财富,直悔抢救民间遗产晚了。

    她忘不了母亲怎样教她称呼“亲爱的爸爸妈妈”。那年15岁,她去北京串连,有生以
来,第一次给父母写信。从北京回来后,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要亦琼念给她听。亦琼
接过信一看,是她在北京写给爸妈的。她很奇怪,尽管妈妈不识字,但爸爸识字呀,他怎么
可能不念给妈妈听呢?

    母亲见亦琼不解的样,就说,你爸念给我听过,你再念给我听听。

    亦琼念:“爸爸妈妈,您们好!……”

    母亲说,行了,行了,不念了。你觉得好吗?

    亦琼说,没错呀,我还没念正文呀。

    母亲说,死丫头,你还是读书人呢,我看你爸拿饭把你喂傻了,说话硬梆梆的,连个“
亲爱的爸爸”都不会写。你爸爸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了,不图你什么,也该说句温暖的话暖暖
心嘛。

    亦琼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要“亲爱的”哟,我没有想到。

    母亲说,这几个字出在你们读书人手上,写起又不费力,还想不到?你们对北京的老太
爷称“敬爱的”,对自家的老太爷就不可以称个“亲爱的”的吗?

    亦琼笑了,搂住母亲连连说,亲爱的妈妈,记住了,记住了。

    母亲哈哈笑起来,也拍着亦琼说,亲爱的女儿,亲爱,亲爱。

    三十多年来,亦琼给父母写信,总是称呼“亲爱的”。好几次出门在外给父亲写信,被
同屋的人瞅见“亲爱的”字样,以为是给情侣的,及至发现是给老爸,便一声惊呼,哎呀,
我还以为写给情人呢,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象小孩一样叫老爸老妈是“亲爱的”?她笑答
,老爸老妈喜欢,再说“亲爱的”又不是情人的专利,人到中年,在父母面前也是一个小。


    母亲是个喜欢照相的人,她在几所大学照的相最多。亦琼三姐弟都在大学住家,母亲说
沾儿女的光,她也走进大学的门,心里比吃了龙肉还舒服。还是在北碚,有一次亦琼见母亲
从大校门方向来,问她去哪里,她支吾两句走了。回到家,她拿出一张彩照给亦琼看,说她
白天去大校门取照片了,不好意思对亦琼讲。亦琼很惊奇,她才在校园照过相。她说没照好
,她穿的裤子折皱太多,象搓衣板一样,一条一条的横杠子。她换了裤子去重照,要配得上
大学的风景。七十岁的人了,难得有这样的童心和对学校的痴情。亦琼告诉弟妹,记住妈妈
去他们学校时一定多给她照相。

    母亲生日的时候,小弟带着儿子从黄桷坪来到北碚,送给母亲的礼物是两册相集,里面
夹满了母亲和儿孙们照的相,到北京、桂林旅游的相,好多黑白照片是小弟自己在暗室冲洗
放大的。那一次,母亲拿着相册,哈哈打得特别响。

    见过母亲和母亲照片的人,都说母亲气质好,修养好,把这个退休工人当做退休的小学
教师。母亲听了,总笑。说,成天住在大学,屙屎屙尿都听的是知识,熏也熏出来了。

    亦琼翻着母亲的相册,看着她在广州花市、花园酒店、白天鹅宾馆、珠江码头、越秀公
园、白云山、体育中心、动物园、烈士陵园、文化公园、流花公园、广交会和大学校园照的
相,照相时的情景一一出现在她的眼前。亦琼是个喜欢玩相机的人,每年她都要给母亲和嘉
儿照几个胶卷,不在那些相照得有多么好,而在每次照相大家都那样开心那样乐,急急忙忙
地换衣服,欢欢喜喜地摆姿势,就嘉儿搔首弄姿,挽着外婆的怪象多。花、花、花,母亲的
像片里少不了花。现在她再也不能给母亲照相了。

    母亲常有些童心童趣,一次亦琼见一把塑料调羹断了,以为是嘉儿搞破坏折断的。母亲
听见亦琼怪嘉儿,就象孩子一样承认说,是我掰断的。这就奇了,你怎么要掰断呢?母亲说
是弯着不好用,想把它扳直。她见眼镜行修眼镜,把架子放在火上加热,就扳直了。调羹是
塑料的,她就放进开水里烫,以为会烫软,然后就可以扳直。自然没有烫软,一扳就断了。
亦琼笑她怎么这样天真,烫都烫得软?母亲有些不好意思,边笑边说,妈妈是天真,很傻是
不是?亦琼说不,很聪明,还会发明创造。

    说来母亲有很多生动的故事,那是让人听了,一辈子都记得到。还是在重庆北碚的时候
,亦琼在家英语电视《选女婿》,母亲背对着电视做针线。听见电视里的英语对白,母亲问
亦琼,这是美国人在说话吗?

    亦琼说,是。

    母亲说,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亦琼说,这是英语,你没学过,当然听不懂,你说中国话,美国人也听不懂。

    母亲说,中国话比外国话好懂,我不识字,但无论谁说的话我都听得懂。看那英语,象
鸡肠子一样,弯弯绞绞的,一点不好认。

    亦琼笑了。过了一会儿,电视里传出一阵狗叫声,母亲问,是狗在叫吗?

    亦琼说,是。

    母亲说,这句我听懂了,我还以为美国人说话不一样,狗叫也不一样呢,原来全世界的
狗都一样叫。

    亦琼一听乐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抱着母亲摇晃说,哎呀妈妈,你真是我的妙妈妈。你
说出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全世界的狗都一样叫!

    母亲想想也笑了,说,不许说出去,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妈妈是个傻瓜呢,连美国的狗叫
都不知道。话没说完,她自个儿笑得透不过气来。

    如今她再也不能和母亲一起打哈哈了,她的心是一片空洞……

    亦琼清理母亲的东西,在衣柜里找到母亲保留的哥哥的工作证,上面有他的登记相,是
老大35岁办理新工作证时照的。亦琼把照片拿去相馆翻拍,她把翻拍的照片放大成12寸
,照片的右下角,非常清楚地留着登记相上的半圆弧钢印和一个“市”字,但这是没有关系
的,所幸还有这张照片哟,不然嘉儿老是问妈妈,大舅舅是个什么样子,她不知该怎么说好
。亦琼把母亲的放大相和老大的放大相挂在书房的墙上,她感到自己肩负着三份生命活在这
个世界上了,她要活得更充分,替自己活,也替妈妈和哥哥活。

    她现在觉得彻底的唯物主义一点不好,不相信有灵魂的存在。有灵魂存在该多好哇,那
样,她就能和妈妈、哥哥作灵的交流。在妈妈、哥哥的周月忌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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