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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霞落燕园-第24章

小说: 霞落燕园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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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家门外的土地上! 
  我们怎能忘记!我们永远不能忘记!除了轰炸,八年中最大的威胁是疾病。那时患病当然不是〃丫环扶着到阶下看秋海棠〃的情景。疾病给人的折磨是残酷的,患病的日子是难熬的。生病而缺医少药,营养差,休息不够,便敌不过病魔,退却了,再要翻身,又需要更多的时日。俗话说〃贫病交加〃,其状极惨。我们还不能说是到了这一步。我们不是孤立无援的。有父亲工作的学校,有同事,有朋友,有云南老百姓。我们还有一定要胜利的精神力量,为国家、为民族,也为了每一个自己,我们不能死! 
  我们活着,亲眼见到了抗日战争的胜利。 
  一九八一年我应邀访问澳大利亚,在墨尔本,正遇见二战老兵游行,纪念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那一年并不是逢五逢十。他们和儿子、孙子一起,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精神抖擞。我又看见许多地方都立有纪念碑,写着〃不要忘记〃。回来后,我写一篇文章,题目是《不要忘记》。中国人已经忘记得太多了。 
  待到记忆之井全部干涸,是追悔无及的。我们有责任把我们的记忆留给后人。 
  每一年七八月间,我都有一个念头,举行一次烛光晚会,继之以游行,以悼念在抗日战争中英勇牺牲的抗日战士,悼念惨遭日本帝国主义杀戮和在苦难中丧生的我无辜同胞,以及全世界为和平献身的人们。


三松堂岁暮二三事(2)


  到时候我可能走不动了,便是坐轮椅,我也要去参加。 
  为了和平,为了未来。 
  写下以上的文字时,老实说,我心中充满了悲痛,仇恨占的地位不多。我愿意相信古代哲学家张载的话:〃仇必和而解〃,人民之间永远是友好的。我曾经在飞机上看见云雾堆拥的富士山,心想那里一定是极美的地方,住在那里的,一定是善良的,和我们相了解的民族。在富士山下,有川端康成的小说,有东山魁夷的画…… 
  六十年代初,日本女作家深尾须磨子来访,中国作家协会派我陪同。深尾二十七岁寡居,三十年过去了,她见到铁路员工的制服时,向我介绍,她的丈夫是在铁路做事的。她的深情令我感动。八十年代,近代史研究者后藤延子治学的认真态度,令我敬重。《三松堂自序》日译者吾妻重二汉学造诣很深,与老学者合影时,双手放在膝上,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态度为我国学子所不及。九十年代,一位退休的内藤佼子女士看到《花城》上刘心武的文章,其中写到我和我院中的丁香花,乃要求北大日本学专家张光带她来访。她手持这本杂志,要看看我和丁香花。我当然是随便看的,可惜当时早过丁香开花的季节,她说见到人是最要紧的,没有花,看看树也是好的。 
  日本人民在战争中也遭受到苦难。最令人发指的是日本慰安妇。中国、韩国的慰安妇是被迫的,这笔血泪债一定要算清!而日本慰安妇有一部分是自愿的,其中有学生、教师、工人等。她们于服务后要向士兵说一句〃拜托了〃。拜托他们去侵略去屠杀!她们不只身体受蹂躏,灵魂受到戕害的程度也无以复加了。我真要为此闭门痛哭! 
  日本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我绝对拥护禁止原子弹。今年四月间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播放了反对原子弹的报道。一开始便是广岛上空的蘑菇云,却没有指出,那两颗原子弹为什么投下。我要大声说,那是为了制止兽行,为了加速结束侵略战争,那是为正义而投下!是的,日本人民因此受到了苦难,我们当然同情,但应该对此负责的不是正义的一方,而是日本军国主义。日本人民应和我们一起向日本军国主义讨还丧失的一切!在咀嚼原子弹带来的灾祸时,想一想中国人民吧,想一想中国和亚洲老百姓那些年惨绝人寰的遭遇! 
  德国领导人主动否定侵略战争,瑞士领导人为曾在战争中拒绝犹太人入境而公开道歉,这说明历史向着和平与光明发展。但是六月六日的日本国会决议案却含糊其辞,连道歉、悔过的字样都没有。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战争的阴影还在,空袭的警报声、敌机声、轰炸声还如梦魇般压在我们身上。这些会唤起积淀的千百万中国人和亚洲人心中的愤恨,其力量大过蘑菇云! 
  我希望举行烛光晚会时,日本朋友也来参加。我们都爱和平,让我们一起祈祷和平。 
  为了和平,为了未来。 
  1995年6月 
  原载1995年7月10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告别阅读


  二○○○年,正逢阴历龙年。春节前,看到各种颜色鲜艳、印刷精美的贺卡,写着仟禧龙年,街上挂着红灯,摆着花篮,真觉得辉煌无比。 
  龙年是我的本命年,还未进入龙年,便有人说,你要准备一条红腰带。我笑笑说,才不信那些呢。临近兔年除夕,我站在窗前,突然眼前一黑,左眼中仿佛遮上了一层黑纱帘,它是我依靠的那只眼睛,右眼早已不大能用。现在一切都变得朦胧,这是怎么了?我很奇怪。自从去年夏天,做过白内障手术后,我已经习惯了过明白日子,而且以为再不会糊涂,现在的情况显然是眼睛又出了问题。因为就要过节,只好等到春节后再去就医。 
  龙年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去医院。诊断是我没有想到的:视网膜脱落。医言只要做一个小手术,打气泡到眼睛里,即可复位。我便听医生的话住院,做手术。手术后真有两周令人兴奋的时光,眼前的纱帘没有了,一切和以前差不多,头脑似乎还更清楚些。 
  不料十几天后,气泡消尽,再加上我患喘息性支气管炎,咳嗽得山摇地动。二月二十七日,视网膜再次脱落。 
  我只有再次求医,医生还是说要打气泡。我想这次脱落的范围大了,气泡是否顶得住。经过劝说,还是做了打气泡的决定。 
  当时我认为咳嗽是大敌,特住进医院求保护,果然咳嗽是躲过了,但仍然没有躲过网脱。 
  三月二十日,气泡快消尽时,视网膜第三次脱落。气泡果然不能完成任务。我清楚地看见,视网膜挂在眼前,不再是黑纱,而像是布片。夜晚,我久不能寐,依稀看见窗下的月光,月光淡淡的,我很想去抚摸它。我怕自己再也不能感受光亮。查夜的护士问,为什么不睡?有什么不舒服?我只能说,我很不幸。 
  第三次手术,是把硅油打在眼睛里,是眼科的大手术。手术确定了,可是没有床位。一天天过去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网脱的范围越来越大,后来,无论怎样睁大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无边无涯,没有人帮助我解脱。忽然,我仿佛看见了我的父亲,他也在睁大了他那视而不见的眼睛,手拈银须,面带微笑,安详地口授巨著。晚年的父亲是准盲人,可是他从未停止工作,以后父亲多次出现在黑暗中,像是在指点我,应该怎样面对灾祸。 
  终于熬到住进了医院,到了做手术的这天,上手术台前的诊断是,视网膜全脱。 
  在手术室里还和麻醉师有一番争论。麻醉师很年轻,很认真负责。她见我头晕,十分艰难地躺上手术台,便不肯用原订的麻醉计划,说:〃你这是要眼睛不要命。要我用麻醉最好再签一回字。〃经主刀医生解释,已经过各科会诊,麻醉师最后同意用局麻进行手术。她怕我出问题,给麻药很吝啬。于是我向关云长学习,进行了一次刮骨疗毒。麻醉师也是有道理的,疼是小事,命是大事。就是手术安排得不恰当,时间的延误,我都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只怪一个人,那就是上帝。他老人家造人造得太不完美了,好好的器官,怎么要擅离职守掉下来,而且还顽固地不肯复位。头在颈上,手在臂上,脚在腿上,谁曾见它们掉下来过,怎么视网膜这样特别。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几句气话。网脱是一种病,高度近视是起因。我再一次被病魔擒获。 
  手术顺利,离战胜病魔还很远。接下来的是长期俯卧位趴着。人是站立的动物,怎么能趴着呢?为了眼睛也渐习惯了。据说手术成功与否和是否认真趴着很有关系。硅油的作用是帮着视网膜重新长好。三个月到半年后,再做一次手术将油取出。油取出后常有网膜重落的病例。我真奇怪科学发达这样迅速,怎么对网脱的治疗没有完善的办法。用油或气顶住,气消失油取出后,重脱的可能性极大,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希望我这是杞人忧天。 
  手术后,重又感觉到光亮。视力已经很可怜,但是能感觉光亮。光亮和黑暗是两个世界,就像阳间和阴间一样。我又回到了阳间,摆脱了黑暗,我很满足。回到家中,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可以指出窗帘该换,猫该洗了。丁香早已开过,草玉兰还剩几朵,我赶上了蔷薇花,有人家的蔷薇一直爬到楼上,几百朵同时开放,我看不清楚花朵,但能感受到那是一大幅鲜艳的画图。 
  但是我不再能阅读。 
  对于从小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我来说,不能阅读真是残酷的事。文字给了我多么丰富,多么美妙的世界。小小的方块字,把社会和历史都摆在了面前。我曾长时期因患白内障不能阅读,但那时总怀有希望,总以为将来总是要看书的,午夜梦回,开出一长串书单,我要读丘吉尔的文章,感受他的文采,《维摩诘所说经》、苏曼殊文都想再读。白内障手术后,这些都未做到,但是希望并未灭绝。视网膜的叛变,扑灭了读书的希望,我不再能享受文字的世界,也不再能从随时随地磕头碰脑的书中汲取营养。我觉得自己好像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少了许多联系,变得迟钝了,干瘪了,奇怪的是我没有一点烦躁。既然我在健康上是这样贫穷,就只能安心地过一种清贫的生活。我的箪食瓢饮就是报刊上的大字标题,或书籍封面上的名字,我只有谨慎地保护维持目前的视力,不要变成盲人。 
  我的父亲晚年成为准盲人,但思想仍是那样丰富,因为他有储存,可以〃反刍〃。这一点我是做不到的。听人读书也是一乐,但和阅读毕竟是不一样的。幸好我还有一位真正可听的朋友,那就是音乐。 
  文学和音乐,伴随着我的一生。可以说,文学是已完嫁娶的终身伴侣,音乐是永不变心的情人(如果世界上有这种东西的话)。文学是土地,是粮食;音乐是泉水,是盐。文学的土地是我耕耘的,它是这样无比宽广,容纳万物。音乐的泉水流动着,洗涤着听者的灵魂,帮助我耕耘。 
  我又站在窗前,想起父亲在不能读写时,写出的那部大书,模糊中似乎看见老人坐在轮椅上,指一指院中的几朵蔷薇,粉红色的花瓣有些透亮。忽然间,〃桃色的云〃出现在花架边,他是盲诗人爱罗先珂笔下的精灵春的侍者。我揉揉眼睛,〃桃色的云〃那翩翩美少年,手持蔷薇花,正含笑站在那里。 
  我不能读书,可是我可以写书。也许,我不读别人的书,更能写好自己的书。 
  我用大话安慰自己,平心静气地告别阅读。 
  原载2000年9月《中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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