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中短篇小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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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儿直喘气,瞪着离去的年轻人。——年轻人既不跌倒,也不发生意外,轮胎没有发生爆炸,也没有石头挡路;车子轻快地驶去。于是匹普桑姆嘶叫和谩骂起来。那简直可以说是一阵咆哮,根本不再是人的声音了。
去墓地的路(3)
“不准你骑下去!”他吼道。“不准你骑!到外边公路上去骑,不准在去墓地的路上骑,听见没有?!——你下来,你立刻下来!喂!喂!我检举你!我控告你!啊,我的天老爷呀,只要你跌倒,恨不得你跌倒,你这轻狂的流氓,我要践踏你,用靴子踏扁你的面孔,你这个该死的小子……”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一个人竟在去墓地的路上谩骂,脸红脖子粗地嘶喊,又蹦又跳地叫嚷,挥手跺脚,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自行车已经根本看不见了,但匹普桑姆还在老地方大发雷霆。
“拦住他!拦住他!他在去墓地的路上骑自行车!把他拖下来,把这该死的冒失鬼拖下来!啊……啊……要是我捉住你,看我怎样剥你的皮,你这狂妄的畜生,你这大言不惭的笨伯,你这小丑,你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你给我下来!你立刻就下来!怎么没有人把这兔崽子打下车来?!——啊,骑车子出来游荡吗?在去墓地的路上骑,是吧?!你这卑鄙的家伙,你这鲁莽的小子!你这该死的猢狲!一对碧蓝的眼睛,是吧?还有什么玩意儿呢?魔鬼挖掉你的眼睛,你这无知、无知、无知的浪荡子!……”
匹普桑姆接下来所用的字眼,已不适于在这儿重复。他口溅唾沫,嘶哑的喉咙抛出最下流的骂人话,四肢愈来愈疯狂地挥舞。有几个小孩,提着一只篮子,牵着一条小猎狗,从公路那边跑过来了。他们爬过壕沟,围住这个大喊大叫的人,好奇地观看他扭歪的脸孔。有几个正在新建筑那边干活和刚开始中午休息的人,也注意起来;不仅一些男人,还有拌石灰的女工,都沿着小路向那堆人走去。可是,匹普桑姆继续在发狂,而且越发越厉害。他如癫如狂地向天空和四面八方挥舞拳头;他又蹦又跳,转来转去,一会儿蹲下来,一会儿又猛地跳起来,死命地大声喊。他一刻也不停地叫骂,简直喘口气也来不及,叫人奇怪的是他这一大堆字眼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脸肿胀得可怕,大礼帽嵌在脑后勺,扎上去的衬衣前襟从背心里挂出来。这时他所喊叫的早就跟原来的事情毫无关系,而是一些摸不着边际的东西。其中有关于他自己罪恶生活方式的透露,也有宗教方面的引谕,可是这一切都是用很不相称的腔调嘶喊出来,而且还胡乱地夹杂着骂人的字眼。
“来吧,大家都到这儿来吧!”他吼着。“不是你们,不单单是你们,还有你们那些戴便帽的、长一对蓝眼睛的家伙!我要向你们疾呼真理,使你们永远战栗,你们这些轻狂的东西!……你们傻笑,你们耸肩膀?……我喝酒……我当然喝酒!我甚至还酗酒,要是你们想听的话!这算得了什么呢?!我还来得及改哩!你们这些卑鄙的混蛋,上帝要裁判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子终于要到来……啊……啊……基督将驾云降临,你们这些假装天真的恶棍,而他的正义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将把你们扔到最可怕的黑暗中去,你们这些快活的孽种,那儿将是号哭和……”
围在他四周的人群,现在已经相当可观了。有些人在笑,有些人蹙着眉头看他。从造房子的工地上,聚拢来更多的男工和拌石灰的女工。有个马车夫在公路上停下车,从车上爬下来,手里拿着皮鞭,跨过壕沟走了过来。有个人扯了扯匹普桑姆的胳膊,可是一点也没有用。一队士兵行军经过,也伸长了脖子笑着看他。那条小猎犬再也忍不住了,它两条前腿撑在地上,夹住尾巴,朝他的面孔嗥叫起来。
骤然间,罗布哥德·匹普桑姆又一次全力喊道:“你下来,你马上下来,你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他举起手臂画了大大的一个半圆圈,然后瘫了下去。他躺在那儿,突然沉默下来,就像好奇的人群当中的一个小黑点。那顶宽边拱形大礼帽掉下来,在地上跳了跳,然后同样也一动不动。
两个泥水匠弯下身来看着一动不动的匹普桑姆,用劳动人民正直和理智的口吻,商量怎样处理这桩事故。接着其中一个站了起来,快步离去。留下的人便设法对失去知觉的匹普桑姆进行急救。有个人从桶里舀水洒在他身上,另一个人把自己瓶子里的白兰地倒在手心里,揉搓他的太阳穴。可是这番努力都没用处。
就这样过了片刻。接着听见车轮的声音,一辆马车沿着公路驶来了。那是一辆救护车,到了这儿便停了下来。它由一对漂亮的小马驾着,两边各画了一个大红十字。两个穿着整洁制服的人,从车夫座上爬下来。其中一个跑到车子后边打开车门,拖出一个活动担架;另一个跑到通往墓地的路上,推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在一位观众的帮助下,把匹普桑姆先生抬到救护车那边去。他被放在担架上,推进车子,就像是一块面包被送进烘炉一样。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两个穿制服的人重新爬上车座。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消几个纯熟的动作,眨眼间就弄好了,活像是在演猴戏。
接着他们就把罗布哥德·匹普桑姆运走了。
(刘德中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