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第3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田小脚走到榆树镇的人字形镇标下面的时候,她孙子手里捧着的鹅蛋突然被啄
出了一个小洞,小脑袋吃惊地看看,将小洞扒开,里面竟钻出了一只鹅雏的湿漉漉
的脑袋。田小脚突然伸出手,指着孙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僵直的胳膊没有弯曲,
一根棍子一样指着天空,小脑袋哇地一声哭了,哭声如一声声鹅鸣。
田小脚的奇特死亡被一位爱好文学的青年写成槁件寄给了省里的晚报,喜欢猎
奇的编辑很快将这篇稿子编发了出来。人们还没等做出反应,一个圆脸的外乡人忽
然来到了镇上,起初人们还以为这是一个要把式卖艺的江湖人士,这种说法被外乡
人断然否定了,外乡人表演了单掌开砖、脑门碎瓶之后,他又演示了几样不可思议
的手段:一柄很好的钢叉在他的手里放了一会儿,再拿出来已拧成了麻花状,他用
一张新纸币一挥便削断了十根捆成一束的筷于。他还能用耳朵测字,能用眼睛透视。
这个异乡的气功大师自称是受了神秘的召唤才来到榆树镇,他的使命是寻找一个徒
弟,而他寻找的徒弟不是别人,正是小脑袋大二三。
继圆脸气功大师到来之后,又有十几名气功大师来到了榆树镇,榆树镇掀起了
前所未有的气功热。大师们宣讲着相悻的功法,操纵门派之争。后来的气功大师们
戳穿了圆脸大师的谎话,指出田小脚死而复生并非是圆脸大师一人所为,他不过是
看了报纸来镇上行骗的小角色。对此,圆脸大师怒颜反驳,信誓旦旦地说要治好小
脑袋大二三的病以证明他的功法。起初几天,出于好奇,大二三还做了很好的配合,
圆脸大师发掘了他许多潜能,让他将双腿盘到腰上便是其中之一,还纠正了他不脱
裤子而扯掉裤衩的动作。相比之下,人们更信任圆脸大师,因为他带功报告分发的
信息水有一股芬芳的味道。后来圆脸大师携款而逃,原因是人们发现他分发的信息
水不过是注入了大二三的尿液,大二三的尿有一股芬芳的月季花香。
圆脸气功大师走红榆树镇的时候,小脑袋大二三风光了几天,那以后他便吃上
了百家饭,专政路的人们顾念田小脚活在镇上的最后一幕,那个小脚老太太的旋风
之行分明是对全镇的请求,请求人们看顾她的傻孙子。但傻小子可不买帐,他吃完
饭便把饭碗砸碎,用筷子和尿泥,冲给他饭的人啐唾沫。他的裆间晃晃荡荡,屁股
紧绷情窦初开的女孩常被羞得满面通红。有一次他还闯进了女厕所,任怎么推操也
不离开。有这么多劣迹的大二三不再受到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事,傻小子也发觉别人
不待见他,他就染上偷盗的恶习,他专偷吃的。人们任他偷,不理会他,这就算大
家有恻隐之心了。
最后一次绊倒大二三的是马路当中长出的一棵萝卜,这时他已摔得鼻青脸肿,
他擦擦鼻血,染了血的手指刚摸到凉爽的萝卜缨子,那棵萝卜就变成一只麻雀在他
的额头啄了一下,啄得他眼冒金星。路灯下,他看见那是一只黑色的小鸟,小鸟扑
楞楞地在他头顶上盘旋,逗引着他。大二三被逗弄得冒火,蹿起来扑打,每一次都
被它轻盈地闪过了。离开灯影,在黑暗中小鸟便成了一个闪光的亮点,羽毛熠熠发
光。大二三追逐着向前高高低低地奔走。路边的人看见那个傻小子仰面朝天,双手
向上举着,奇怪的是他竟能灵巧地避开地上的水坑,甚至一颗小小的石子,他像一
只站立的蟾蜍,向前一蹬一跳。一些好奇的小孩子立刻跟上他大呼小叫地奔走,很
快有大人也加入进来,他的身后竟成了一支混乱的队伍。
那只小鸟飞上大理石的伟人像,在伟人挥着的手臂的手指尖上落了一下,一直
飞向博物馆的小礼堂,在礼堂门口的收票员头顶一旋,落在红漆剥落的门楣上。小
脑袋清楚地听见了它悦耳的鸣叫,他的脸色激动得发红,他用力向前扑去,收票员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跌进了礼堂的大门。
小礼堂的简易舞台上面正进行着一场令观众大开眼界的表演。马戏团的两名女
主角终于出场了。她们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薄纱衣裤,斜披白色披肩。大二三跌入礼
堂时,女演员刚好将披肩抛落,舞台上灯光变红,小岛变成了白色,女演员剥落红
衣,露出里面的绿衣绿袄。灯光变绿,小鸟变成红色,女演员剥落绿衣,露出里面
的黄衣黄袄。灯光变黄,小鸟变成蓝色,女演员剥落黄衣,露出里面的乳色衣裤。
灯光变紫,小鸟变成黄色,女演员剥落乳色衣服,露出的是白色衣裤。榆树镇的男
人们几乎快要爆炸了,咽不及的唾液漫在嗓子眼。他们到底大喊起来:“脱呀!”
那只小鸟吓得一抖,几乎栽下来。舞台上的灯光变得雪白,再飞起的小鸟变成
黑色。女演员终于决然地扯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这时候,台下的人们方才注意到
大二三,因为他已经冲到台下了。大二三看着那只黑鸟,那只可恶的鸟打了个旋,
飞上了舞台。大二三的突然出现引起了混乱,叫骂、口哨、呵叱和起哄声腾起的尘
土一起飞扬,人们看见小脑袋大二三高举着两手伸向一个女演员的两腿之间。大二
三兴奋地叫了一声,他到底抓住它了。小鸟在他的手里乱撞,啄着他的手心。他忽
然间感到了窒息,身体向上升起,两脚和头平行着离开了舞台,他兴奋地噢噢了两
声,那只小鸟竟然带动他飞起来了。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惨白的鸽子,向礼堂外
面直射而去。他还清晰地听见了他刚刚摆脱的肉体像一个麻袋一样坠落台下水泥地
上的声音。将他抓住抛出去的魔术师站在台边,那两个赤裸的女演员尖叫着跑回后
台去了。
大二三磕破的小脑袋汹涌地流着鲜血,他死掉了。他的突然出现使马戏团的演
出变得不可收拾。胆小的观众像倒灌的浊水一样涌向门外。想看热闹的仍在往里面
冲,一个满脸疙瘩的小伙子边挤边喊:“闪开,闪开,他是我们家亲戚。”他的下
巴砰地挨了一拳,一颗牙带着血沫砸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那人大叫:“不好了,
我受伤了。”
“不要放走那个变戏法的。把人送医院去。”“退票,我们没看清楚;”“大
家不要乱,不要乱。”穿着皱巴巴西服的男子是马戏团的团长,他站在台上徒劳地
喊着。他的声音立刻被叫声淹没了。“滚下去,滚下去。”小伙子们愤怒地大叫,
他们像一只只勃起了冠子的小公鸡。
小脑袋死了,榆树镇有史以来的第一场脱衣舞表演草草收场。等人们定下神来,
寻找马戏团的人时却怎么也没有找到,镇公安局派出警员沿所有出镇的路径追赶,
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马戏团奇迹般地消失了,他们还从容地运走了那条五条腿的牛和千年海龟壳。
他们留下了做帷幕的上百尺脏白布,一个破箱子,里面胡乱地放着十几只乳罩,十
几只三角裤衩,十几只用过的避孕套。马戏团如一阵风一样掠过街道两旁的!日房
檐,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戏团的旧卡车在榆树镇的最后一次停留是在火车站罗小梅的水果摊前面,没
有卸装的魔术师买了二斤桔子和一串香蕉,还没等找钱,他便匆忙地攀上卡车,他
冲罗小梅摆手,笑着喊道:“大娘,全当付你小费了。”
“去你妈的,满嘴喷粪的东西,我是你大娘?我还是你奶奶呢!”罗小梅抓起
一个烂桔子向卡车掷去,摊床旁边点着的瓦斯灯嗞嗞地跳着灯花。卡车消失在黑暗
之中,魔术师的笑声却久久不散。终于变成一股郁热的风,飘洒下牛毛一样的雨丝,’
雨丝渐渐地凉起来,变成晶体,飘起雪花了。
没有感觉到倒春寒却下起了雪,这当然也是一件怪事。听着窗外雪花飘落的声
音,罗小梅发现自己的心境变得一团糟。心乱的程度只有十年前未婚夫武强意外地
发生车祸时可以相比。当时一开始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她甚至以为自己根本承受
不了这种打击。但是她只悲伤了几天,然后悲伤便被内疚替代了,因为她发觉自己
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爱武强。有两个晚上,她哭累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哭的人
的模样了,只好爬起来去看武强送她的一张二寸照片。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少年剃着
寸头,不伦不类地围着一条围脖,胸前别着十几枚像章,手里拿着一个语录本,是
武强十岁时的留影。罗小梅看得十分仔细,她发现一枚像章上抹着一小团鼻涕,留
影少年的鼻凹也没有揩得很净,她竟然被逗得几乎笑出了声。如果不是认为自己应
该悲痛,她肯定会笑出来的。她甚至猜想陶小米要是见到不定会怎样大笑呢。想起
陶小米,就想起了徐立群,想起了罗小花,她这才真正悲伤起来。这样过了半个月,
有一天,罗云忽然走进了侄女的房间。那些天罗小梅差不多忘掉了罗云,因为罗云
从没想着给侄女一点安慰。自杀未遂,过量的药物使她的乙脑炎意外地痊愈了,药
物的负作用是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剩下的变成了乱草。起初她的脸肿胀得仿
佛一指头就可能戳破,淌出水银。现在消肿了,多余的皮肤打了褶儿,看上去她像
八十岁。罗云靠着罗小梅每天送去的一点汤水活了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她的屋
子。
罗云说:“丫头,别装模作样了,那没有一点用处,也带不来一分钱。”
罗云说:“侄女,你该出去做事了,你妹妹还要你养活呢!”
说完话,罗云扶着墙走回去了,再没有一点声响。
罗云说的没错,是该做点事了,可是工厂倒闭了,能做点什么呢?罗小梅发起
愁来。想来想去,她决定做点小本生意。
罗小梅几乎是本能地适应了讨价还价,她每天早早地起来,候在菜农进镇的路
口,为菜叶上的水珠和菜根上的浮土同菜农争吵不休。批来菜便小跑着进镇,占住
农贸市场的,角,又要应付挑剔的城里人,一分二分地争讲,还要对税务员、工商
管理员、检查卫生的赔笑脸,忍受他们的打情骂俏,听他们说一些趣话。起初这些
很不顺耳,渐渐地,她也能应付几句了,原来人的变化极其容易,有什么样的笼子
便养得了什么样的鸟,多深的水便游多大的鱼,人是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慢慢
地,她的嘴里也吐出脏话来。和那些婆娘们吵嘴也能占住上风了。
有时她想,罗小梅已不是原来那个腼腆的黄毛丫头了,又想,那又怎么样呢?
一上午忙下来,身子酸酸的,她又架起文火炒瓜子,提了秤和袋子走到街上去卖。
慢慢地她也学会了做假,为了增几两重量,往瓜子里渗些细沙子,往菜上浇水,在
秤上使些手脚。生活的担子一重,每天进了家就乏极,糊弄一口饭,躺倒便睡。睡
前想的是明天一早的行情,武强的形象便一天比一天模糊——就在这个时候,生活
意外地起了一点波澜。
那年秋天,放鹅人走进了罗小梅的生活,放鹅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眼窝深陷,
眼眉上方横着一条红亮的刀疤,有着女人一样白细的皮肤。他是经常光顾菜市场的
最怪的一个男人。
放鹅人每天上午到菜市场来一趟,他不买青菜,只买半斤鸡杂,一包油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