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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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毫无进展。自来水厂也拿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老鼠会经供水系统分流到用
户的水龙头那去,这怎么可能呢?还是防疫部门及时为镇政府解了围,通过各种途
径下发鼠药,灭绝隐患是最好的办法了。自来水厂一天二十四小时派人守在水塔和
净化水车间值班,以防中毒的老鼠挺而走险。
这天下午,罗小梅听见姑姑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和人吵嚷,起初她还以为姑姑自
己梦吃,罗云经常乘着乘着凉就喊几句莫名其妙的梦话。等她听清楚姑姑是在清醒
地说话,她推开了窗户。
院子里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青人,罗云是和他们说话。“我跟你们说过了,
我们家没地方再放这粉色骗人玩艺儿了,你们来晚了,我们家够用了。要是好使,
反动派早被毒死了,我怎么一只也没看见?”罗云说,“你们走吧!”
“什么粉色玩艺儿?是说老鼠药吗?我们不是发耗子药的,我们找罗小梅。”
男青年着急地说,他个子不高,嗓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单细。
罗小梅和陶小米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陶小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这多
让人意外啊。她回来看望自己了,可她却几乎把这个好朋友,好伙伴,好姐姐,还
有好什么来着?给忘记了。罗小梅从窗户翻了出来。
“小梅,给你姑姑说说,我们可不是发耗子药的’,我手里要有,我早就自己
吃了。”陶小米笑眯眯地说,她的表情比罗小梅平静得多。罗小梅反倒有点不好意
思了。
罗云仍斜睨着陶小米,她已知道来的人是侄女的好朋友,可她的气还是顺不下
来,见侄女看她,她嘟囔说:“耗子药就是不好使,我没看见一只死老鼠。”她的
话音未落,从白榆树后面猝然奔出一只老鼠,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倒下,抽搐几下,
死在了长出霉苦的石板路上。
进了屋,陶小米一屁股坐在床头上,蹬脱了两只鞋,躺倒伸了个懒腰。她笑着
说:“你姑姑可真凶啊,她把我们当成反动派了。”
罗小梅倚着门,双颊通红,拼命地打量她的好朋友。许多话堵在她的嗓子眼:
“你变矮了,我以为你起码有一米六五以上的个了。你变胖了,屁股也变大了,看
上去不像个姑娘了,你听了不会生气吧!你的脸只有眼睛还和以前一样,不过眼角
已经有皱纹了。你怎么穿得这么随便!你的皮鞋鞋跟坏了,你的日子过得不顺吗?
你真的是陶小米吗?我怎么越瞅越不像!几年的时间真的会变化这么大吗?”
这时,陶小米说话了,她仍笑眯眯地,她说:“我也觉得你不是罗小梅,好朋
友来了,你总得让人坐下说话吧。”
肯定是了,没错,怎么会错呢?罗小梅眼圈立刻红了。刚才想说的话都给咽了
回去,她像她们从没分开那样对她说:“你知道,我妹妹刚死……”
陶小米收敛了笑容,同情地说:“这我知道,他已经告诉我了。”
陶小米身旁的小伙子解释说:“镇子里都知道,我也是前些天听说的,我真没
想到那天坐在雨里哭的人是你。”
罗小梅瞪大眼睛,小伙子继续说:“我要知道是你,我就会在医院陪着你了。”
罗小梅认出他了,他是当年的雀斑男孩,这么说,那天夜里送罗小花去医院的
人就是他了。
她认出来了,可不就是他吗?“我的大名叫武强。”小伙子说。
生活真是奇妙,有一天身边的好朋友走的一个不剩,忽然间他们又在同一天回
来了。罗小梅被这种变化弄懵了,她忘记了悲伤,也忘记了感激,她惊讶地问武强:
“你一直住在镇子里吗?我怎么一直没看见过你?”
武强说:“去年我看见你两次,我猜你早把我给忘了,就没敢和你打招呼。”
陶小米说:“我回来第一天就在街上碰见他了,我问你是武强吗?还真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直也没有你信?”
“我早就不会写字了,”陶小米说,“再说也用不着写信,我这不是说回来就
回来了吗?”
“可你回来的让人没有准备。”
“还要有什么准备?买点瓜子嗑嗑吧。”
罗小梅转身往外走,陶小米叫住她,“你的心眼怎么还那么实啊?我早买好了。”
陶小米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陶小米嗑瓜子的速度简直惊人,两片嘴唇
不动,瓜子皮就纷纷吐出去‘,像用手扬开的一般。
陶小米边嗑瓜子边冲罗小梅做鬼脸,罗小梅忍不住笑了。她想起那次陶小米也
是这样嗑着瓜子,嗑的瓜子皮都吐在手里,她们在木器厂门口碰到了一个脏兮兮的
小男孩,陶小米一边冲她做鬼脸一边走到那孩子身边,把瓜子皮一下扬到男孩子的
乱草样的头发上。“下雪喽!”她喊道。男孩竟傻乎乎地抬起头看,当空是秋天的
太阳。发现上当,他拾起块石头追了上来。你猜当时陶小米说了句什么?陶小米说:
“你刚才放的屁真臭。”男孩的脸变得通红,辩解说:“我没放。”
“放了,真臭,臭死了。”
“我没放。”男孩忘了要报复的事。他只是一味辩解,“我就是没放。”
陶小米拉上罗小梅跑开了,跑出不远她俩停下来,躲在胡同口,男孩子正在抖
落头上的瓜子皮。她俩再也忍不住,笑得岔了气,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罗小梅笑了,她感到自己似乎有好多年没有笑过了。一碰对方的眼神,陶小米
立刻知道了罗小梅想起了什么,她拉住罗小梅的手,两个人笑做一团。笑得旁边坐
着的武强也跟着笑起来。
收住笑,气氛好了许多,罗小梅问道:“你这些年到哪儿去了?”
陶小米岔开她的话头,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我还要在镇子里住一段时间,
咱们有的是时间唠这事。”
陶小米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打听了一些镇子里的事,就站起身要告辞了。她
在朝阳旅店包了一个房间,“有空到我房间去吧!”她说,“我还是住那儿舒服些,
我可不敢住在你家,你姑姑不把我当成美国鬼子才怪呢。”
罗小梅一直把他们送到街口,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走进家门,扫着地上的瓜
子皮,她忽然失落起来。她总觉得这次会面太简单了些,在她的想象中,久别重逢
总要比这热情得多吧。但毕竟陶小米还是来看她了,她终于又有一个人说说知心话
了。
“要不我叫你大嫂吧!”小男孩这样说。
他们迅速对视一下,她勇敢地笑了。他很感动,重重地拍拍小男孩的肩头。
小男孩感到了友谊,眼睛有点湿润。“你们会给我写信吗?”
她摇摇头,她早想好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那他们问我呢?”
“你自己不说就没人说你知道这事。”
“那,那好吧!”小男孩回头看,检票口仍然没有人,可能是他们来早了。镇
子里的轧钢厂的声音很清冷,模模糊糊的。
伸向远方的钢轨覆着盐面一样的霜芒,月台上湿漉漉的,路边的白榆树每次尿
噤一样地抖,抖落下许多死叶,寒冷黏在树叶的叶脉上,好像蒙了一层水雾,树叶
沉了,摇两摇,扑嗒一声垂直落地。站前广场上,捂着口罩的清洁工门头扫着大街,
扫帚头唰啦啦地划过清冷的路灯光。用嘴里呼出的热气暖手时,清洁工向月台上望
望,她有点羡慕那三个少年,他们这么点的年纪就坐火车出远门了。她向这面看着,
如果再靠近一些,她一定能看到那两个大一点的孩子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她怎么可
能猜到那个高个的少年和女孩是准备离家出走呢!
三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高个少年虚虚地拉起了女孩的小拇指。小男孩的心情
很复杂,抽抽鼻子,揉揉眼角的眼屎,小男孩脸上长着许多雀斑。
检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从他们的对话得知,火车就要来了。于是三个人离别
的情绪浓了起来。“我不能保护你了,以后你得自己保护自己了,要是谁敢欺负你,
等我回来再去收拾他。”高个少年拍着小男孩的肩头说。
小男孩立刻看出陶小米的脸色变了,陶小米说:“你还想着回来吗?这地方你
还没呆够吗?”
高个少年转回头,踢开一个石子,石子撞在钢轨上,清脆地响了两声。他有点
心虚了。真的,就永远离开这了吗?他这会儿想起父亲也许不是那样没有一点温情,
也许他这会儿正看着地上的酒瓶子后悔呢,后悔把他这个儿子赶出了家门。母亲会
不会痛不欲生呢?总比看见门槛夹死一只鸡雏时要伤心吧!然而他已经没有更多的
时间犹豫了,因为,火车来了。
汽笛过后,一列黑乎乎的火车远远地驶来,车站上候车的人不自觉地聚成一堆
一堆,做好了挤车的准备。分别的最后时刻到了,小男孩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
高个少年已经护着女孩向车厢的门口冲了过去。女孩临上车回头冲小男孩摆了摆手。
“还是女生心细些。”小男孩很大人地想。
女孩期待的像模像样的告别没有出现,他们非常草率地上了车。车下的小男孩
虽然仍盯着火车,火车开动时,他并没有挥着手随火车向前跑动,他在狠狠地擤鼻
涕。深秋落霜的清晨把他冻坏了。
他倚在过道里,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盯着她。车厢里很拥挤,他好容易才把她安
顿在车厢连接处的水池旁边的木厢上。他们约好了在火车上离得远些,免得被镇子
里出差的人发现。上车前,他对她说:“镇子里没几个人不认识我,我不是吹牛,
火车里肯定有认识我的人。”
“那是因为你太能打架了,以前我看见你都害怕。”
“现在还怕吗?”
“有点,真的还有点怕你。”
他发现她有个口头禅;她总爱说“真的”“真的”。他重复了一遍,两个人笑
了。
车厢里明亮起来,坐了一宿夜车的人纷纷挤到水池处洗脸。难闻的肥皂味儿败
坏了她的情绪。
她埋怨地向他望一望。他正盯着从行李架上取提包的一个中年人,中年人下站
下车,他想占住那个座位。忽然,她就觉得他很陌生,莫名地生出了孤独,连第一
次出远门的新奇和忐忑都压不住的孤独。她皱起了眉头。
中午的时候,他来到了她的身边,并在她的身边站住。他把座位让给她之后就
走开了。隔一会儿,他就从她身边走一趟。她心事重重,对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妻子无意中注意到有个男孩子一上午总是去厕所,她在丈夫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中
年男人皱了皱眉头,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吃个苹果吧。”他发现女孩慌
张起来。他赶忙笑笑说:“怕什么?又不问你要钱。”
这时,他恰好过来,或者他早就明白了那对夫妻的企图。冲她摇了摇头。
她于是没有应声,中年男人冲妻子瞪了瞪眼,怨她多管闲事。妻子捡个没趣,
又去找旁边的老头攀谈了。这样,她没有说一句话,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他们还是忍不住坐到了一起,现在他们能做到的只是不说话。他的心里
想着愈来愈远的镇子,想着家人和学校发现他们出走了会做出什么反应,他猜想父
母一定着急了,妈妈肯定会抱起他的枕头,喊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