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第2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语文老师对歌曲的感觉已经由胃疼发展成呕吐了,为了可怜的儿子她宁愿忍受折磨。
然而,唐焕义的歌声必须停止了。这天晚饭后,语文老师没有控制住自己,儿
子没唱完她就当着他的面呕吐了,她呕得很厉害,看见儿子翻柜子找治呕吐的药,
她只是着急,却说不出话来。唐焕义呆在那里,语文老师觉得自己的心在下坠,仿
佛一使劲,跳动的心脏就会滑出自己的身体。
唐焕义在柜子底下翻出了那件从新城给未婚妻买回来的红线衣,他回到榆树镇
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送到了未婚妻家中,黄小英送给他一本《战地新歌》做为回
报。可这件衣服怎么会压在家里的柜子里?
“我明白了,怪不得她哥哥说她去乡下了,她在躲我。”
“妈妈,你为什么瞒着我?”唐焕义痛苦地看着母亲。
语文老师的泪水夺眶而出,“儿子,听妈妈的话,不要去找她了。”
唐焕义不停地摇头,他扔下衣服,拿起了那本《战地新歌》。
“我还唱歌呢!”他说。
“好儿子,你没事吧?你别吓唬妈。”
“没事,妈,真的没事。”唐焕义拍拍语文老师冰冷的手,他闭上眼睛,断续
而绵长地打了个哈欠。
“我想睡一会儿,我快要困死了。”
唐焕义的报复行动推迟了两天才开始进行。唐焕义爱情的最后绝望导致了榆树
镇建国以来的第一起毁容案。
那以后的几年,口袋里放一小瓶“坏水”一度成了浮躁的年轻人的时尚。他们
动不动就拿出小瓶一晃,喊一声:“我毁了你。”
当年的唐焕义可不是这样,他悄悄地跟踪了黄小英两天,等候在自来水厂门前
的树林里,躲在黄小英必经之路的修鞋师傅的棚子里。
黄小英从乡下回来没有去会他,唐焕义确信没有希望了。躺在暖烘烘的有点炭
味的屋子里,唐焕义设计着种种报复的方法,第二天早晨头疼欲裂。唐焕义不知道
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现象,他把这作为自己难以忍受的佐证。
星期四的中午,自来水厂的女工黄小英哭着走出大门,她和车间主任吵架了。
不知为什么,一上午她去了五次厕所,莫明其妙地烦躁紧张。
车间主任是一个患了肺结核的妇女,瘦得像把细管钳。
“你一上午去四次了,有完没完。”黄小英第五次去厕所的时候,车间主任不
满地叫住了她。
“全车间的人就你特殊,前几天不来上班在家泡病号,有人在公园看见你了,
你根本没病。到班上你又这样。”
“我咋样?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一上午的烦躁终于找到了出气的
地方,黄小英摘下手套扔在工作台上。
“黄小英,你说话注意点,说脏话不嫌害臊,你可是没结婚的姑娘。”
“碍着结婚什么事?有人结婚不也是闲着。”
全车间的人都停下活围过来,几个小伙子听见两个女的骂脏话不怀好意地笑了。
车间主任因为患了肺结核,正在和丈夫打离婚,黄小英一句话,触到了她的痛
处。她哆嗦着嘴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黄小英先她哭了起来,好像是她受到了伤害,她哭着跑出了车间。
她的眼泪唤起了等候她的唐焕义满腔的柔情,他松开了攥着硫酸瓶子的手。
如果不是陈章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事情将是另一个样。但是陈章出现了,并
且在离唐焕义十米的白榆树后面递给了黄小英一条手帕。
打死唐焕义他也不会想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陈章这么快就和黄小英搞到了一
起。唐焕义的大脑一片空白。陈章松开黄小英的手,他猛然发现了十米远的唐焕义。
几乎想也没想,他扔下黄小英就跑开了。
与此同时,唐焕义拧开瓶盖,把瓶子向黄小英的脸扔了过去。他的手颤抖得无
法自制,再迟疑一下,他就下不去手了。
那个可怜的姑娘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下颏和脖子便被“坏水”烧伤了,液体
还顺着脖颈溅了一点下去,灼伤了她的乳房。她惨叫一声蹲下身去。
唐焕义慢慢地走出榆树林,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专政路口。他
拐进街边的日杂商店,忍着头疼,费力地思量自己再于点什么。等他看见柜台里的
不锈钢菜刀,他蓦地清楚了。他接下来要干的事——是杀人。
对!杀人!杀人!一杀——人——。
他的头嗡嗡作响,血液像涨潮一样冲撞着血管,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我要杀人啦!”唐焕义的双眼登时像兔子一样红,他把菜刀藏进怀里,头重
脚轻地往前走去。
唐焕义在专政路与两个少年发生的一场斗殴,给他的杀人行动涂抹了一点喜剧
色彩,使整个事件变得滑稽而且心酸。
事情的起因是他无意中撞了一个少年的肩膀。
两个少年手插在裤兜里正在闲逛,他们迎着唐焕义走来。看上去,他们正谈着
什么高兴事,矮个少年张着嘴,听着同伴的讲述,不时钦佩地看一眼,高个少年炫
耀到高兴处,捂耳朵的当儿,还亲热地搂搂矮个少年的肩头。
唐焕义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擦肩而过时,矮个少年被他撞了个趔趄。
少年夸张地叫了一声:“你瞎眼了?”
唐焕义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他正在盘算先杀谁,陈章或是徐立群。
“是个醉鬼,真奇怪,今年冬天满街都是醉鬼。”矮个少年皱着眉嘟囔说。
高个少年看着唐焕义瘦削的臀部左右晃动,他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武强,
你敢不敢捅他屁股一下?”
不错,这想法很有吸引力。武强看着自己的小拳头,胆怯地摇摇头,但他又不
肯放弃取乐的机会,他狡黠地说:“我敢说你也不敢。”
刘彦红冲武强眨眨眼睛,他转回身跟上去,武强跟在他后头,兴奋得心怦怦跳。
刘彦红倒背着手,走到唐焕义身后,他突然出手捅了一下。然后快速回身,把
武强闪到前面。
出乎意料,没感觉一样,前面的人仍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真是个醉鬼。”刘彦红长出一口气,“现在轮你了。”
这回武强放大了胆子,走到醉鬼身后,伸出手使劲捅了一下,为了显示勇气,
他没跑,而是慢慢地大摇大摆转回身。
唐焕义猛地抓住了他的衣服领子。
唐焕义没想到回身一抓就抓住一个人,他想还是先杀陈章。罗成仁自己回榆树
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从新城回来的路上,他们说好了瞒住罗成仁走失的事。等以
后再想办法开脱。没想到回到镇上,陈章第一件事就是出卖了他,把事情全推给了
他一个人,连他想隐瞒的事也揭发出来,自己开脱得一干二净。
武强本能地挣了一下,他怎么可能把对方甩倒呢?事实上,唐焕义真的趔趄了
两下摔倒了。
两个少年自信心陡长,刘彦红喊了一声:“揍扁了他。”四只小拳头雨点般地
砸下去。
罗小梅最先目睹了专政路上的这次斗殴,斗殴是常有的事,但两个少年打倒了
一个大小伙子这样的事可是少有。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罗小梅准备等他们
打完,让开路再过去。她站在自家门口看着。
结果打斗的双方一点点向这里移来,罗小梅认出了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是雀斑
男孩,另一个呢?“啊,他不是和陶小米离家出走了吗?”
两个少年占了上风,大人竟然这样不堪一击,明天他们可有炫耀的了。
唐焕义拽出菜刀的时候,雀斑男孩还在嗷嗷怪叫,给自己壮胆。
叫声戛然而止,他灵巧地跳开。“他有刀,这狗日的有刀。”
刘彦红没有跳开,他已经看出这个人不是醉鬼,而是神经受了刺激,并且动刀
也不是冲他们来的。他满在不乎地掸掉裤子上的土。
唐焕义的确不是冲他们亮刀,他看见了徐立群。
街上传来喊叫声,徐立群还做着梦,她梦见自己憋得难受,到处找不到厕所,
她想就地方便,结果许多男人围住了她。醒来,她听见了街上的吵闹声。
唐焕义向她奔来,徐立群刚好打一个哈欠。打了一半,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怎么也迈不动脚,只是半张着嘴,两脚间尿水汹涌而出。
街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罗小梅捂住耳朵,死命地叫了一声,闭紧了眼睛。
仿佛受了惊吓,唐焕义意外地停下脚步,四周看看,街上已经围了许多人,几
个胆大的小伙子正在试图接近他,想制止他行凶。
接下来的事弄懵了所有的人,唐焕义距离徐立群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唱出了
很动听的歌声。
“你撞碎过贼船,你折断过魔爪,你是那海防前线的一把钢刀,一把钢刀。人
民革命警惕高,耳边听那天边的雷鸣,大海的呼号……”
唐焕义忽然放声高歌,手里菜刀成了道具,他像在舞台上演出那样矫情地挥着
手,砍乱了冬日的阳光。
唐焕义在最关键的时候疯了,他目光呆滞,投入地唱起了歌。直到他被送往新
城医院,他再也没有停止过歌唱。
唐焕义在行凶的最后关头疯了,闻讯赶来的警察也到了,他们夺下了唐焕义的
菜刀,把他铐了起来。
惊恐过后,徐立群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几个邻居把她扶回院子。罗小
梅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她没有看见她要找的人,那两个以为闯了大祸的少年早乘乱
跑没了影。
雀斑男孩和“司令”的出现,唤起了罗小梅对好朋友陶小米的思念,事实上,
她从没有忘记她,只不过纷至沓来的生活使她没有更好的心情去想,每当走进校门,
一每当远远地看见向阳湖上亭子里的栏杆,每当看见百货商店进进出出的人流,她
总会想她和陶小米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她们俩的日子。但每次念头一闪,也只能一
闪,思念就在她的记忆里寂灭了。因为陶小米已经离开她了。
现在不同了,刘彦红的突然出现,在罗小梅的心底掀起了波澜。
徐立群患了可怕的尿崩症,两条大腿夹不住尿水,隔一会儿就要方便一次,镇
医院也束手无策。在她发病的日子里,恰好榆树镇来了一批走街串巷的江湖游医。
那些提着手提包的江湖郎中秘密地行走在巷子里,眯缝着精明的眼睛寻找着主
顾,他们先拿出一件内衣,或者小孩玩的拨楞鼓,或者好看的风筝。然后他们适时
地向人们推销一种黑药面,这种神奇的药面包治和生殖器有关的所有疾病。这些江
湖郎中的到来给徐立群带来了模糊的希望,他们花言巧语地说服她,用家中仅有的
二十斤白面换了十几包药面。
徐立群忍着恶心喝下一包包腥膻的药面,让罗小梅拿着郎中开给她的各种祖传
秘方去中药店抓草药。罗小梅向学校请了假。早晨药店一开门,她管保第一个走进
去,递上一张黄草纸写成的药方,然后她提上一小包一小包草药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给徐立群熬药,给妹妹们做饭。
雀斑男孩好多天没来专政路,或许来了她没有遇见。罗小梅想,他肯定知道有
关陶小米的消息。
有一天她忽然想到,陶小米会不会已经回来了,这种想法使她激动得不能自制,
从药店出来她没有直接回家,拐去了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