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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类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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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里看不到外边的消息。”

    何不疑欠起身,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取过报纸,埋头读着。老人的双肩忽然塌
了下去,无形的重压使他的背驼了,白发苍苍的头颅微微颤动,他的生命力在一
瞬间被抽干了,只剩下干瘪的空壳。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何不疑抬起头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悲
哀已被深埋深藏了。他不愿意自己的悲伤被凶手看到。高局长清清嗓子:“何先
生,对令郎的不幸我十分痛心……”他苦笑一声说,“算了,不必兜圈子说话了。
何先生是明白人,在明白人面前不用说不明白的话。宇何剑鸣曾是一个好警官,
是我手下一员爱将。说我和他有父子之情也不为过。即使他的B 型人身份被揭穿
后,我仍在为他寻一条活路,寻找一条法网逃生之路。这些情况我不想多讲,你
也许相信,也许不相信,这都无所谓。不过,事态的发展不是某个人能控制的。
现在,宇何剑鸣死了,我想,对于死人就不必苛求了吧。如果他的死亡能使他保
持自然人身份,我认为不失为一个比较满意的结局。这件事如果能捂住,有关方
面也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何先生,你是受人尊重的大科学家,是社会精英中的
精英。但你30年前的举动实在太轻率了!”

    对高局长的指责,何不疑回以冰冷的目光——冰层下埋着多少悲伧!他知道
自己失败了。为了儿子的安全,他曾详细研究过所有有关的法律条文,他确信即
使儿子的身份被人揭穿,法律对于这位“处于2 号之外、具有自然指纹”类人也
无可奈何。但他没想到,高郭东昌以最简单的办法摧毁了他精心构筑的塔楼——
他采用了藐视法律的谋杀!何不疑知道,自己如果起诉这位滥用职权的局长,可
以稳操胜券,因为,至少在他实施谋杀时,剑鸣并没有被剥夺自然人身份;何况
被殉葬者还有两位自然人?他的草菅人命必将得到法律的严惩——但这一切有什
么用?不管怎样,剑鸣死了,如仪死了,吉先生和基恩都死了,他们永远不能复
生了。

    何不疑简单地说:“是你杀了他们。”

    高局长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否认:“我已经言尽于此,何先生,你有什
么意见?如果你对宇何剑鸣警官的死亡不表示疑义,今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何不疑冷冷地说:“请放心,我不会对宇何剑鸣的死提出疑义,不会去起诉
你的滥用职权罪。安心做你的局长吧。”

    高局长点点头:“请何先生回家吧,何夫人正在门口等你。小赵,替我送送
何先生,请。”

    何妻宇白冰驾着一辆旧富康车在门口守候,女秘书扶何先生上车,递过装有
随身衣物的小包。看见丈夫,宇白冰的泪水夺眶而出,但何不疑似乎没看见,他
同女秘书亲切地道了再见,关上车门说:“走吧。”等车开出街口,他才简短地
说,“不要哭了,至少不要当着他们的面哭。”

    三天没见,妻子似乎老了10岁,她的目光黯淡,有化不去的悲伤浮在瞳孔里。
默默地开了一会儿,她声音沙哑地问:“是意外还是谋杀?”

    “当然是谋杀。”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她擦擦泪水,不再说话,默默地开着车。

    看着那个衰老的身影走出去,高局长以手扶额,沉重地叹息一声。他保持着
这个姿势直到小赵回来,他问:“走了?”

    “走了。”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他抬头看看小赵,从上班到现在,小赵的情绪一直
比较灰暗。“你还有什么话?”

    女秘书说:“局长,怎么偏偏宇何剑鸣是个B 型人呢。”

    局长苦笑着:“是啊,怎么他偏偏是个B 型人呢。”剑鸣为人随和开朗,在
同事中很有人缘。过去,由于职责的关系,“类人”这个名词在警方词汇中总带
着贬意,带着异味儿,这在警察局是一种共同的氛围。

    不过,他忧心忡忡地想,出了个宇何剑鸣,已给这种氛围带来了裂隙。他挥
挥手说:“不说他了,上午还有什么安排?”

    女秘书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调:“鲁段吉军和陈胡明明都想见见你,都是
私人事务。”

    “什么事?”

    “不清楚。”

    “让老鲁先进来吧。”

    鲁段吉军小心地推门进来,今天他新理了发,衣着整齐,眉目深处有一抹苍
凉,不像往常大大咧咧的样子。他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对面,双手递过来一份文件。
局长扫一眼,见题头是“辞职报告”,便不快地说:“咋了?我记得你才56岁,
为啥要提前退休?局里对不着你了?”

    鲁段吉军苦笑着,沉重地说:“我辞职纯属个人原因。局长,办完司马林达
的案子,我真觉得自己老了,落后了,不能适应这个世界了。我就像是小孩子进
戏院,听着锣鼓家会敲得满热闹,可深一层的情节理解不了。局长,我不是个轻
易服输的人,平时蛮自信的,这回是真服输了。算了,别让我再丢人了,好好歹
歹,我也曾是局里一名业务骨干,也曾干出一点成绩。我想及早抽身,不要弄得
晚节不保。局长,你就体谅我的心情,签上同意吧。”

    高郭东昌看着他,他的苦恼是真诚的。老鲁文化水平不高,是靠自己的努力
才熬到这个位置。也许当时不该派他去负责这桩“水太深”的案子?可是当时谁
知道呢?谁能料到一个研究员的自杀能牵涉到什么“电脑上帝”?局长把辞职报
告放到抽屉里,语调沉重地说:“好,报告放这儿,研究研究再说吧。其实,我
也该打退休报告了,也觉得这个世界难以应付了。等会儿我把你的报告抄一份,
一块呈上去。”

    鲁段吉军没有响应他的笑话,认真地说:“局长,我可是当真的,你别糊弄
我。”他站起来,却没有立刻就走,“局长,宇何剑鸣……怎么会是个类人呢。”

    高局长摇摇头,没有回话。宇何剑鸣的真正死因已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大伙
心照不宣罢了。大家对局长的无情处置也没有什么微词,对一个有不良倾向的类
人,这是应得的惩罚。不过,拿他和当年的宇何剑鸣警官相比,反差未免过于强
烈。

    老鲁走了,明明低着头进来,神情黯然地递过来一份报告。局长着恼地说:
“又是辞职报告!你和鲁段吉军商量着来的?”

    明明摇摇头:“我不知道老鲁要辞职。我辞职是自己决定的,与旁人无关。”

    她已经知道了剑鸣之死的真相。以她素来对剑鸣的情义,她该对凶手恨之入
骨,该设法复仇,但她没有。

    她曾爱恋过的男人变成了B 型人,这个基本事实使一切都变了味儿。警局B
系统是“夷夏之防”思想最为浓厚的地方,只要想起自己曾爱过一个人造生命,
一个从生产线上下来的工件,就有羞辱愧恨来啃咬她的心——但她又不能忘怀那
个笑容明朗的男人。

    她不会为一个 B型人复仇,不会找高局长的麻烦。她只是想躲避,想避开这
个伤心之地。高局长久久地看着她,她感觉到了局长的注视,低着头一声不响。
最后局长痛快地签了字:“明明,我理解你的心情,不再留你了。请你谅解,有
些决定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明明低声说:“我知道,我不怪你。”

    “真舍不得让你走,不过——尊重你的意愿吧。”

    明明走了,高局长怅然地望着在她身后关上的房门。明明的辞职是一种温和
的抗议,这他完全清楚。更有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像何不疑夫妇,不过他没办
法。在社会结构中,总有那么几种不讨人喜欢的、但却离不了的工作。比如他的
职业。总得有人干下去。

    他揉揉额头,赶走这些杂念。太空艇爆炸案还没结束呢。在附近海域的打捞
发现了三具残缺的肢体,但没有宇何剑鸣的。他是死是活?另外,截收到齐洪德
刚在爆炸前夕同飞艇的通话,正是这个家伙向警方揭露了宇何剑鸣的真实身份,
可是仅仅两天之后,又是他向宇何剑鸣通风报信!这人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飞艇爆炸时,齐洪德刚的直升机正好在飞艇的下方。此后的他的直升机在100
公里外找到了,但德刚本人却杳无踪影。

    对他的去向应该严密监视,他按了电铃,让秘书把史刘铁兵警官唤来。

    是10月的上午,天气干冷,头上是无云的严厉的蓝天。金黄色的梧桐叶铺满
了马路,随着秋风打转。宇白冰驾车向西驶出了南阳,高楼渐渐稀疏了,路上是
鳞次栉比的饭店、商店和气势雄伟的高架广告。公路经过一个村子,一只鸭妈妈
率领着一群鸭仔,旁若无人地穿过马路,对喇叭声不理不睬。十几个孩子在路边
玩耍,跳绳,跳皮筋,推铁圈,这些古老的游戏似乎比法律的生命力还要持久。
跳绳的那个男孩已经浑身是汗,脚下还没显出疲态,两个女孩用清脆的童音数着,
三百零四,三百零五,三百零六……宇白冰不由放慢车速,对跳绳男孩多看了两
眼。剑鸣从小就酷爱跳绳,可以轻松地连跳三四十个“双摇”(跳一次摇两次绳),
甚至能跳出三摇。放学后,父子两个常常比赛跳绳。想到这里,她又抹了抹泪水。

    随后汽车上了宁西高速,两人都不说话,宇白冰忙于驾驶100 公里时速的汽
车,何不疑则闭目靠在椅背上,眉峰紧蹙,嘴唇轻轻颤动着。高速公路上车流不
息,一辆一辆高级轿车鸣着喇叭超过他们,然后转入快车道,熄了超车灯。一辆
敞蓬车超过他们,车上一伙儿青年,似乎是到哪儿野游的,亢奋地笑着,把笑声
洒向身后。隔离网外边,几只南阳黄牛用漠然的眼神注视着来往车辆,绿色的田
野迅速向后滑去。剑鸣死了,他们的天地已经崩溃了,但外边的世界依然故我。

    他们在商南下了高速,这是个比较大的站口,休息区内停了二十多辆车,从
车牌照看有陕西的、宁夏的,还有新疆的。餐厅里熙熙嚷嚷。他们给汽车加了油,
何不疑交待妻子,不要在这儿耽误时间,买两客盒饭就行了。宇白冰去买了两盒
快餐,回来时又是眼睛通红。何不疑悟到,她又想起儿子了。13年前(一个不吉
利的数字)他们送剑鸣上大学时在这儿停留过,以后几次接剑鸣回家,也都在这
儿吃饭。不久前,他们还打算在这儿接剑鸣和如仪回家度蜜月呢。如今物仍是而
人已非。何不疑没有多劝慰,简单地说了声:“吃吧,吃完饭我开车。”

    饭后,汽车一路向西北开去,又在山路上巅簸了两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暗下
来,公路上的灯光渐渐稀疏,一轮明月从山凹里升上来,巨大的孤树立在山腰间,
像是黑色的剪影。汽车驶过村前的漫水桥,清彻的山泉哗哗地流过去,在卧牛石
旁形成漩涡。到家时天已黑了,孤零零的院落嵌在山凹里,月光安祥地照着篱墙
和瓦房,照着院里的石榴树和花椒树。雪白的汽车灯光推开院里的黑暗,圈中的
畜禽开始骚动起来。宇白冰说:“你先进屋休息,我去看看畜圈,一天没喂它们
了。”

    “我来帮你。”

    “不用,你先休息吧。喂完我给你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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