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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类人-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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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林达当时的情绪相当奇怪,似乎很焦灼,很苦闷,也相当激烈。他在电话里
粗鲁地说,正因为我确定上帝的存在,我才受不了他妈的这个鬼上帝。我不能忍
受有一双冥冥在上的眼睛看着我吃喝拉撒睡,看着我与异性寻欢,就像我们研究
猴子的取食行为和性行为一样。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我们穷尽智力对科学的摆索,
在他看来不过是耗子钻迷宫,是低级智能可怜的瞎撞乱碰,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
义!”教授说,“我当然尽力劝慰了一番,可惜我太迟纯,没听出他话中的真实
含意,所以我的劝慰只是隔靴搔痒。我真悔呀。”老人摇着白发苍苍的头颅,悲
凉地重复着。

    听着这些弯弯绕绕的话,鲁段吉军的脑袋又胀大了,他努力追赶着老人的思
路,但是无法追上,他苦笑着说:“公姬教授,看来上次你对俺俩的评价是对的,
我和小丁都不适合接手此案,我们的知识层面太低。

    我老实承认,听你的话很吃力,像你上次说的“电脑窝石”,我还以为是大
脑的结石呢,还是北大附中一位小女孩为我们解释清楚了。你刚才说了林达的宗
教信仰,他的情绪变化,可是我还是弄不懂他为什么自杀——难道就因为是对上
帝的愤怒?“

    教授对他们的愚鲁多少有些不耐烦,不过吉军的坦率博得了他的好感,他宽
容地说:“其实连我也没能马上理解他的话意。你提到北大附中一个小女孩,那
是我的孙女儿,这会儿正在隔壁玩电脑,她向我转述了林达对学生做的最后一次
报告,在那之后,我才揣摩到林达这些话的真正含意。我说你们的知识层面太低,
其实,和林达的智慧相比,我也是低层面的人哪。”

    两名调查人员急切地盯着他,等他说出最后的答案。

    公姬教授的孙女儿此刻正趴在电脑屏幕前,这是爷爷刚刚为她购置的电脑。
一根缆线把她并入了网络,并入无穷、无限和无涯。光缆就像是一条漫长的、狭
窄的、绝对黑暗的隧道,她永远不可能穿越它,永远不可能尽睹隧道后的大千世
界。她在屏幕上看到的,只是“网络”愿意向她开放的、她的智力能够理解的东
西。但她仍在狂热地探索着,以期能看到隧道中偶然一现的闪光。

    林达在台上盯着她,林达盯着每一个年青的听众,他的目光忧郁而平静。这
会儿没人知道他即将去拜访死神,以后恐怕也没人理解他这次报告的动机。林达
想起了创立“群论”的那位年青的法国数学家伽罗瓦,他一生坎坷,有关“群论”
的论文多次被法国科学院退稿——那时世界上还没有一个数学家能理解它。后来
他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为此陷入一场决斗。决斗的前夜他通霄未眠,急急地
写出了群论的要点,至今,在那些珍贵的草稿上,还能触摸到他死前的焦灼。草
稿的空白处了草地写着: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时间不够了。

    在即将舍弃生命时,他还没有忘怀对科学的探索吗?也许,伽罗瓦和他才能
互相理解。

    林达告诉年轻的听众,蜜蜂早就具备了向高等文明进化的三个条件:群居生
活、劳动和语言(形体语言)。相比人类,它们甚至还有一个远为有利的条件:
时间。在数亿年前,它们已经建立了有效的蜜蜂社会。

    但蜜蜂的进化早就终结了,终结于一个很低的层面上(相对于人类文明而言)。
为什么?生物学家说,只有一个原因,它们的脑容量太小,它们不具备向高等智
力发展的物质基础。如此说来,我们真该为自己14 00 克的大脑庆幸──可是孩
子们啊,你们想没想过,1400克的大脑很可能也有它的极限?人类智力也可能终
结于某个高度?

    没有人向小女孩转述林达的遗言:不要唤醒蜜蜂。

    类人10资料之十:《生态动力学》20世纪末期,一些科学家提出“生态动力
学”假说,他们认为,生物的进化是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定律)背向而驰的。
按照熵增定律,宇宙在不可逆转地日益走向无序;而生物进化却是高度有序化、
组织化和复杂化的逆向过程。

    生物进化得以实现的先决条件是能量流的存在,换句话说,生物机体的进化
伴随大量的能耗,伴随着其环境的无序化。这是不能豁免的代价。而且,这种逆
势而行的复杂系统终究是脆弱的,是不稳定的。你可以把积木一块一块垒起来,
加高再加高。但总有一次,当你把最后一块积木搭上去时,这个不稳定的结构会
哗然崩解。同样,当生物演化到某种程度时必然会失控和崩溃,越是高度进化的
生物,其崩溃周期就越短。恐龙的灭绝与其说是外因,不如说是内因(复杂化和
高度特化的器官无法适应外界变化)所造成的。非常遗憾——我们真不忍心指出
这一点——这条规律同样适用于人类。

    不要幻想人类的智力和人类的科学技术能够避免人类生态动力学的崩溃。要
知道,科学和智慧,它们本身也是逆势而行的复杂系统啊。

    十、两个谜底何不疑已退休30年了,30年的闲散早已磨蚀了他的锋芒,不过,
知道儿子面临危险之后,他浑身的弦立即崩紧了。

    何不疑一生作了两件大事,第一是参与了人工DNA 的研究,亲历了那些震撼
世界、震撼历史的过程:无生命的原子在科学家的摆弄下被注入生命力,最终变
成类人工厂流水线上的婴儿。科学家永远取代了上帝。

    这种睥睨万古的感觉是别人体会不到的。另一件事则几乎是对上的一件事的
反叛,50岁那年他以2 号工厂老总的身份偷出了一个具有自然指纹的B 型人婴儿,
恐怕这是迄今为止全世界唯一的一例。

    他和妻子十分喜爱这位十斗儿,甚至放弃了亲生子,把全部亲情贯注到剑鸣
身上。现在危险已经来到剑鸣身边,他当然要保护他。昨夜他一直在调查,搜集,
找到了那篇关于RB雅君被销毁的案件报道,知道她的男人叫齐洪德刚,一位颇有
造诣的电脑工程师。他又设法进入德刚的个人电脑,浏览了那人所搜集的有关剑
鸣的资料。总的说事情还不是太糟,看来德刚并不想用匕首或毒药来复仇,他是
想找出儿子个人历史上的把柄。但儿子这一生只有那一个“把柄”,这个把柄不
是一般人能猜破的。

    事后回想起来,恰在那天早晨接到斯契潘诺夫的来信实在是太巧合了,只能
归结为冥冥中的天意。但宗教上的天意和物理学中的必然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相洽
的。因为熬了夜,那天早上何不疑起床较晚。雷雨刚过,天蓝得那么深透,几丝
羽状白云显得十分高远。地上汪着清彻的雨水,牵牛花在缓缓转动着卷须,寻找
着可以攀缘的新高度。他的心境不错,如雨后天空般空明。在这个热烈的夏天清
晨,对儿子的担心不那么急迫了。

    但他的自信很快被打破了。

    早饭后,妻子从私人邮筒中拿回一个小包裹,是从美国寄来的。打开包裹,
里面有一个封皮精致的带锁日记本,钥匙挂在锁鼻上。打开锁,日记大部分为空
白,只有前边用英文记了五六页。日记中夹着一封短信:“老朋友:我是斯契潘
诺夫,就是30年前你退休那天陪你进行安全检查的老家伙。这件包裹到你手里时,
我肯定已不在人世了。是膀胱癌。不过你不必为我哀悼,这副已经使用105 年的
臭皮囊已经不能给我带来快乐,我早就想放弃它了。

    有一件小礼物是我30年前就准备好的,原想在令郎婚礼上让我的后代交给他,
但没想到我能活到今天。而且,人之将死,有些想法有了改变。我何必去打扰年
轻人的平静呢,这场游戏还是在你我之间进行吧。

    老兄,我很佩服你。30年前,你当着睽睽众目,包括一名一流侦探作家的面,
干净利索地玩了一个帽子戏法。不过我也不算太笨,当天晚上我就拼出了事件的
全貌,我的推理全部记在这本日记里,请你评判吧。

    这些年,我一直忍着没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去调查令郎是否是十个斗状指纹。
我坚信他是的。也许只有这一点使我迷惑:你在制造具有自然指纹的B 型人婴儿
时,为什么特意制造了十个斗纹?是否想让它成为“十全十美”的像征?但这么
一来,你就为宇何剑鸣的秘密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破绽。实话说,至今无人注意到
两个十斗儿的巧合,那是你的运气太好了。我猜——仅是揣测而已——你也许并
不想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地下,所以故意留下一条小小的尾巴?

    我很快要辞别人世,原不该再对尘俗中的小赌赛呶呶不休。不过生性难移,
我还是写了这份短简。听说令郎马上要结婚,请向他和新娘送上我的祝福。

    止笔于此,我的一生也该划上句号了。再见——我相信你不会忌讳这个不大
吉利的字眼吧。

    斯契潘诺夫2125年6 月12日这封短简给何氏夫妇带来了真正的震惊,他们头
对着头,反复阅读这封短简,好长时间一言不发。“斯契潘诺夫。。。。。。真
没想到,30年前他就洞悉了这个秘密。”宇白冰叹息着说:“我很佩服他。”

    “是的,我也佩服他,尤其佩服他能把一桩惊人秘密藏在心里30年。这个心
机深沉的老家伙。”

    “鸣儿的秘密会被揭穿吗?”

    “斯契潘诺夫绝不会泄露的,但齐洪德刚也许能猜到。只要他锲而不舍地追
下去,迟早会发现其中的疑点,比如两个十斗指纹的巧合。”

    “我们该怎么办呢?”何妻沉重地问。

    “不必为剑鸣的命运担心,”何不疑微笑道,“关于B 型人的法律你是清楚
的。一个出现在类人工厂之外的、具有自然指纹的B 型人,在法律上只能认为自
然人,所以,即使秘密泄露,剑鸣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面临危险的倒是我:背叛人类,监守自盗。不过这些罪行也超过了追诉的时
效。我不后悔的,即使被砍掉脑袋也不会后悔。“他开玩笑地说,”我们把一个
类人放到人类家庭中养大,彻底证明了人造人和自然人完全相同,无论是性能力、
心理素质和对人类的认同感。这件事太有意义啦,比个把人的脑袋要贵重。哈哈。
“他收起笑容说,”当然,我们要尽量藏住这个秘密,否则,鸣儿和如仪就甭想
过安生日子了,他们会被推到舆论的中心。“他沉思片刻,”我们去见见德刚吧,
尽量化解他对剑鸣的仇恨。如果他已经猜到这个秘密——我们也好见机行事。“

    “我觉得德刚是个好小伙子,只要把话说透,我想能够劝转他。”

    “嗯,我对他的印像也很好。把你的鸡鸭猪羊安排一下,准备出发吧。”

    灵堂里雅君的照片在默默地看着他。这是她生前最后一张照片,也许拍照时
已经对命运有了预感,所以目光略含忧郁,带着几分凄楚。德刚仰视着雅君,喃
喃地说:“雅君,我已经为你复仇了。”

    他已向特区警察局传去了宇何剑鸣的资料,昨晚他又越过警方的防火墙,看
到他们正发疯般搜索宇何剑鸣的资料。奇怪的是,没有人同揭发者联系,不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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