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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类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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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镜框上方是黑色的挽幛和白色的纸花。哀乐轻轻响着,似有似无。德刚每次
回家,都要先到灵堂,额头顶着雅君的像片,默默祭奠一番。

    这儿是有效的仇恨强化器。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剑鸣的仇恨在慢慢减弱。
的确,剑鸣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他本人并不是冷血的刽子手,把仇恨集中到
剑鸣身上并不公平。但每次回到灵堂,弱化的仇恨又迅速恢复。不管怎么说,雅
君死了,是他害死了雅君,一定要向剑鸣复仇!他不会使用匕首和毒药,他要设
法使剑鸣名声扫地,让他被人类社会抛弃,这才是最无情的复仇。

    电脑上闪现着宇何剑鸣的全部资料,包括他的父母和恋人的资料。这是十几
天来他搜集到的,大部分是从宇何剑鸣的家庭信息库下载,少部分是通过社会保
险局查询到的。这些资料中似乎没有可供利用的秘密。

    宇何剑鸣,2095年5 月24日生,马上要过30岁生日了,父亲何不疑,退休前
是2 号工厂的总工程师。德刚原来没想到宇何剑鸣的父亲还是这么一个大人物,
RB雅君就是在2 号工厂里诞生的呀,她是何不疑手下的第一批产品。网络中调出
了何不疑退休前的照片,面容英俊刚毅,肩膀宽阔,大腹便便。剑鸣母亲叫宇白
冰,结婚后一直没有出外工作,留在家中相父教子,从照片上看是一位风姿绰约
的女人,当然这也是30年前的照片。

    宇何剑鸣的履历表清白无暇,上学是在北京警察大学,毕业后分回家乡,在
南阳特区警察局B 系统工作。

    他似乎天生是个好学生,好警察,档案中到处是褒扬之语。

    查不出什么东西,连剑鸣父母的档案中也没有任何污点。何不疑50岁时退休,
那时他在社会上的声望正处于巅峰期,所以不少人在报纸上表示惋惜。德刚在这
儿发现了一点巧合:何不疑退休的日期,恰恰是宇何剑鸣出生的日期,也许他老
年得子,一高兴就辞职回家抱儿子去了?

    他还查到两年来剑鸣同父母所通的电子邮件,内容尽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
没什么特殊内容,仅何不疑的一次问话有些反常。在这封邮件中,他详细询问了
儿子同吉平如仪的关系,特别是问及两人的性生活是否和谐,因为(何不疑在信
中解释道),现代高科技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不少人慢慢丧失了自然本能,包
括性能力。剑鸣似乎对父亲的问话也感突兀,但他回答说一切都好,何不疑说那
我就放心啦。

    齐洪德刚对这次通话多少有些怀疑,一般来说,父亲不大会过问儿子的性生
活,似乎在此之前,父亲对儿子的性能力一直怀有隐忧,也许剑鸣小时候曾受过
某种外伤?

    这个小插曲说明不了什么,德刚继续扩大搜索的范围,他用飓风搜索通进行
搜索,键入何不疑的名字后,蓝色的间断线在各个网站的名字后闪烁着,一条蓝
线拉满了,又一条蓝线拉满了。他打开搜狐的搜索结果,关于何不疑的条目竟然
有5 万多条!他一条一条浏览着,几乎全是褒扬之语,衷心赞叹着何不疑及其同
事们所创造的“上帝的技术”。即使对制造类人持反对态度的人,对何不疑本人
也是钦佩有加。

    已经凌晨四点了,眼皮又涩又重。他去卫生间擦把脸,雅君的化妆品还摆在
梳妆台上,那个丰腴的身影似乎还坐在镜前。德刚揉揉眼睛,又回到电脑前。这
回他查到了30年前的一则长篇报道,标题是《万无一失的人类堤防》,作者董红
淑。报道的内容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认真地读下去。

    这篇报道从近距离观察了2 号工厂的内幕(德刚真想看看雅君的出生地!),
叙述了何不疑导演下的一次实战演习。她的生花妙笔再现了那个惊人动魄的时刻
:一个具有人类指纹的类人婴儿被及时发现,并被何不疑亲手“销毁”。德刚冷
笑着想,这就难怪宇何剑鸣如此冷血了,原来他父亲就是这样的货色!董红淑的
文章写得比较隐晦,但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对何不疑的厌恶,是钦佩夹着厌恶。
在文章的末尾,她直率地发问:人类有没有权力判决B 型人的生死?尽管B 型人
的DNA 是用纯物理手段组装成的,但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生命呀。

    齐洪德刚早就知道董红淑的名字,她是北京一家报纸的名记者,至今常有文
章见诸报端。看了这篇文章,德刚觉得同董红淑的感情一下拉近了。他决定拜访
这位为B 型人鸣不平的女记者。

    电话响了,是妈妈。她恼怒地盯着儿子,久久不说话,谴责之意是显而易见
的。德刚心酸地与妈妈对视,不想为自己辩解。很久,妈妈才说:“德刚,我们
看到了报纸上的报道,你也太胡闹了,竟然和一个类人……算了,过去的事情不
说它了,你一定要忘掉那个类人,赶快振作起来。”

    爸爸接过电话,说了内容相似的一番话。德刚烦燥地听着,真想马上挂掉电
话,他妈妈忽然从屏幕上看到了为雅君设的灵堂,从丈夫手中抓过话筒尖声问:
“你还在为那个类人设灵堂?你……刚儿,明天我们就到你那儿去。”

    德刚坚决地说:“不,你们不要来,明天我将去北京办事。爸妈再见。”不
等妈妈说话,他就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他登上了去北京的班机。

    在记者部主任的办公室里,德刚见到了董红淑女士。她50多岁,头发花白,
但行动敏捷,看不出丝毫老态。董女士亲自为他倒了杯绿茶,亲切地问他有什么
事。德刚说:“我刚拜读过你30年前一篇关于2 号工厂的文章,是这篇文章使我
决定拜访你。”

    董女士陷入回忆中:“是吗?我这一生写了不少文章,但我个人最看重的就
是那篇报道。”

    “董妈妈,我很佩服你,你以仁者之心谴责了对B 型人婴儿的谋杀,这是需
要勇气的。”

    董女士摇摇头:“不,我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坚定,我无法目睹一个无辜的
B 型人婴儿被销毁,但我也知道,如果不加任何防范,工业化生产的B 型人很快
就会取代自然人,这对自然人也是不公平的。”她叹道:“世界上很多事就是两
难的,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但我从文章中读出了你对何不疑的厌恶。”

    “对,我是厌恶他——在他谈笑自若地对一个婴儿进行死亡注射时。不过,
除此之外,我对他其实很钦佩,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一个哲人,待人宽厚仁慈。
看到这么矛盾的性格共处于一个身体,确实让人迷惑。”

    “何不疑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30年前退休后他就从社会上销声匿迹了,据说他隐居在家乡的深
山里,离2 号工厂不是太远。

    像他这么咤叱风云的人物,没想到真的能抛弃红尘。小伙子,“她用锐利的
眼睛盯着德刚,”请告诉我,你与何不疑先生有什么个恩怨吗?“

    德刚犹豫着,决定实话实说:“我和何先生没有个人恩怨,但他的儿子宇何
剑鸣害死了我的B 型人未婚妻。”

    董女士噢了一声,注意地重新打量齐洪德刚:“原来是你!我一直关注着那
件案子的报道,只是没记住你的名字。你就是那位痴情的丈夫,为未婚妻雕刻了
假指纹?”

    “对,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惜还是被何剑鸣识破了,这个刽子手!父子两
代都是刽子手!”

    董女士沉思地盯着他,有人进来送上一份稿件,董心不在焉地签了名字。来
人出去后,她委婉地劝说:“小伙子,我十分钦佩你的情意,不过我不赞成你把
仇恨集中到那位年青警官身上。他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这件事的责任要由
法律来负,由社会来负。”

    德刚切齿道:“他们父子两代恰好是法律的代表。”

    “是啊,”董女士低声说,神情有点恍惚,“是啊,父子两代。。。。。。
小伙子,”她忽然说,“中午不要走了,到舍下用点便饭。”她多少带点难为情
地说:“有些话在我心中憋了30年,早就想找人聊一聊了。”

    “谢谢你的邀请。”

    董女士的丈夫中午不回来,女儿不在家住,女仆(当然是类人)含笑在门口
迎接,递上两双拖鞋,接过两人的外衣挂在衣架上。董红淑交待她去炒几个菜,
打开一瓶葡萄酒。女仆点点头,先送来两杯绿茶,然后走进厨房。董女士在对面
的沙发坐下,小心地询问了雅君被“销毁”的情形,对她的不幸表示哀悼。然后
她详细追亿了当年参观“2 号”时的感受。

    “那次感受确实终身难忘!”她玩弄着茶杯,缓缓说:“我们那一代和你们
不同,你们已习惯了B 型人的存在,把它当成无经地义的事情;我们呢,那时还
受传统思想的束缚,我们一直认为人类是万物之灵,虽不是耶和华或女娲的创造,
但至少是天造地设,是大自然经亿万年锤炼、妙手偶得的珍品。人类的智慧和生
命力都是神秘的,不可复制。可是突然间,所有这一切用激光钳摆弄一些原子便
可以得到。没有生命力的原子只要缔结为一定模式,就会分裂、发育,变成婴儿、
成长,具有智慧和感情,这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我们虽然已习惯了B 型人的存在,同样认为它不可思议。”

    “告诉你,自从那次报道后,我再也没写过有关B 型人的文章,为什么?因
为我的智慧不足以判明有关B 型人的是非。我曾以思维清晰自豪,可是只要涉及
到B 型人,我就成了双重人格者,一方面,我憎恶何不疑的残忍;另一方面,我
从理智上也赞同他们的防范,我不愿看到人类被一些生产线上的工件所代替。。。。。。”

    “他们不是工件,”德刚恼怒地说:“任王雅君不是工件。”

    “啊,请原谅我的失言,”董红淑笑着说,“也许这就是两代人的代沟,你
们的理智和感情已趋于同一化了,我们的理智和感情还分离着。”

    “雅君不是工件,”德刚重复道,“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姑娘,她的爱情最炽
烈。”

    董红淑温和地反驳道:“这一代B 型人都生活在人类环境中,有的被人类同
化了。我参观的2 号工厂里的B 型人,既无爱情,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记得吗?
我在文章中记述了一个进入‘生命轮回’的类人,他们对待死亡十分平静,就像
是一次普通的睡眠。我想,对死亡的轻侮算不上美德,不值得夸奖,那是人类和
类人的重大区别之一。你的雅君姑娘是否也是这样?”

    她看着德刚,德刚想起了雅君死前的平静,不过他没有说话。董女士再次劝
道:“你不要把仇恨集中到何不疑父子身上,不要造成新的悲剧,如果你认为自
己是对的,就去改变这个社会,改变社会准则。”

    德刚沉默着:“那是过于遥远的事,”他含糊地说。

    董红淑叹口气:“仇恨使你变得过于偏执,”她不再劝说,饭菜送上来了,
女仆为两人斟上酒,悄悄退下。在董妈妈家里,类人同样没有与主人同桌吃饭的
权利,这使德刚心中很不快。董女士随便闲聊着。她介绍了何不疑的外貌,描述
了他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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