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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大明官-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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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穿深青色袍子,头戴一顶儒巾,望之很是简素。此外手持一根古木手杖,步履之间悠闲自如。

方应物看了后感慨道,这还真是退休老干部的范儿。确实如同某些史料分析的,商相公晚年在阁日久,心里对繁重政务产生了厌倦,而功成名就辞职后,心态十分放松愉悦。

眼见文坛魁首、三元首辅驾到现身,朱知府代表严州府府衙拜见过后,众人尤其是前来迎接的士子们,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一一向商阁老见礼。

方应物静静地等在后面,等别人都完了事并只剩他自己,才不紧不慢地上前揖拜道:“淳安童生方应物,见过阁老。”

这个自称引起了商辂注意,他有些疑惑,这个场面怎会请十五六岁的小童生出席?不由得多看了方应物几眼。

朱知府连忙在一旁解释道:“此乃今科方解元之子也。”

商辂恍然笑道:“吾乡科名后续有人,幸哉!”

渡头位于一处古镇,镇上有个大户张乡绅,家里也是出过官员的。此次要招待商相公,府衙就借用了他家一处园林宅院。

宴席设在正堂大厅上,但这席位很有讲究,主宾当然是商阁老,主陪则是朱知府和此间主人张乡绅,左右手一边一个。

再往下两排席位,一排是耆宿,一排是士子。耆宿那边很好安排位置,按着年纪排序就是。

但士子这边就很难排了,常言道文无第一,你懂的。而且所有人都想去坐最靠近主宾、主陪的那个位置,也就是次陪席位。

因为此席位距离商阁老、朱知府最近,有机会参与更加亲密的席间小范围谈话!这可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谁不想去坐?

一时间众人口中彼此谦让,但目光却都偷觑次陪座位,恨不能舍下一张老脸皮,直接冲上去占住。

张乡绅作为主人,见状便道:“宴席还早,不急于一时,不如诸君献诗词助兴,最佳者坐次席以为褒奖!”

方应物可不耐烦等别人一个一个念,那些史上无名的路人甲乙丙丁就省省罢!当先吟诵出一首绝句:“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生在太平天子世,且将空手掌丝纶。”

不过刚一出口,引发了厅间众人阵阵窃笑声。因为这首诗不但用词平平,而且意思支离破碎、半通不通,前两句还是处境对比,后两句就差得没边了。

所谓丝纶,钓鱼的丝绳也。“生在太平天子世,且将空手掌丝纶”这句,放在商相公愤而致仕的背景下,难道是嘲笑他只配去钓鱼么?

亦有不少人心里想道,还亏得是解元家公子,一路上姿态清高,少有理人,结果连最起码的诗词格调都不懂。

这样的水准,也敢第一个出来现丑,真是坐井观天之辈!

方应物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地瞥了众人一眼,等笑声渐渐地小了时,仿佛自言自语道:“笑者不通五经乎?岂不闻《礼记》云:王言如丝,其出如纶。”

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众人渐渐醒悟,纷纷想起了这个典故!

根据此典,丝纶也可指帝王言论,商相公以首辅之尊辅佐天子,规谏帝王言行,可不就是“掌丝纶”么!

想到这个典故,整首诗一下子变了味道,好似丑小鸭一瞬间变成了白天鹅一般。

越细品越有意思,绿蓑烟雨溪边客可以去掌丝纶,白发文章阁下臣也可以掌丝纶。一词双关,一句双面,同时渗出两种意境,很是回味悠长。

再往深里想一层,特别是放在如今这个状态的商相公身上,更是精妙不可言!还带有淡淡的讽刺意味。

“太平天子世”让“白发文章阁下臣”去钓鱼……这里边的讽喻不可言传,只能意会啊。

短短四句,用词还是平平无奇,但却有重重深意,好像“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效果。只能说文字之妙、在乎各心了。

商辂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且将空手掌丝纶”,叹道:“老夫有生以来,只会读书,不曾学钓鱼。但有小友这首诗,少不得要去吾乡溪边学学当钓叟了!”

商阁老都说出了这般话,众人也不得不服气,一时都无话可说,来之前打下的腹稿全部憋在了肚子里,如果这时候拿出来那真成献丑了。这方应物不愧出自解元之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华!

方应物一首绝句技压全场,他毫不在意,只对商阁老拱了拱手。

商辂看了看厅里众人神情,便指着次陪座位,对着方应物道:“同乡小友坐!”

商阁老人情练达,说方应物“同乡小友”,也算是顾及到了别人面子。

至少表面上因为方应物是同县乡亲,关系比别人亲近一层才叫他入了次陪座,并非是说他比别人强。

其他士子满怀艳羡地望而兴叹,这解元家公子一路上寡言少语、并不突出,但此时可谓一路不鸣、一鸣惊人,真乃黑马也。

方应物扫视一圈,面含微笑,怡然自得地入了席,直接坐在朱知府下首的次陪位置上,然后才随意对周围点点头。

他这理所当然的做派又引起了众人不爽,即便是获胜者,起码要谦逊几句才好。这般公然得意洋洋终究落了下乘,不是君子之道。

不爽归不爽,但也没奈何。其他的席位就没什么好争了,便都陆陆续续入了座。

方应物哪里顾得上路人们的想法,他坦然自若当然有他的道理。

趁着别人入席功夫,方应物假意侧头对朱知府道:“治下愚生坐于此位,也是斗胆效仿本乡先贤。”

有什么先贤能教你抢座位?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里都犯嘀咕。

方应物便讲道:“在下听过一个故事,在京城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独自微服出游,恰好遇到好友家因为喜事做席面。此时首席位置尚还空缺无人,有几位先生彼此谦让,而这老人却一言不发直接坐上首席。

别人见状不满,见此老者衣装简素,不过一深青色袍子而已,并不似达官贵人,便出言讽刺道:你这老人家,这辈子坐过首席位置么?

这老人伸出手指头数道:吾此生数十年来,大约只坐过五次首席。第一次坐首席,是成亲后头次去岳父家喝酒,作为女婿上了首席。

几位先生大笑之,皆以为这老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到这里,方应物有意停了一下,厅里众人都不明白方应物想表达什么,难道就是想说几个读书人嘲笑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子么?

方应物继续讲道:“当时等众人笑完,然而那老人却还在说:第二次坐首席,乃是中了本省解元后,在鹿鸣宴上坐了首席位置。

第三次坐首席,乃是中了会元后,在恩荣宴上坐了首席位置。第四次坐首席,乃是中了状元后,在琼林宴上坐了首席位置。

第五次坐首席,乃是新年时天子大宴群臣,老夫忝为领班大臣,在奉天殿上坐了首席位置。所以数来数去,老夫此生只坐过这五次首席,有点少啊!

这老人一说完,那几位先生脸色大变,齐齐拜伏在地,不敢再有丝毫冒犯!”

大厅里众人听完后,一起哈哈大笑,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商阁老。

虽然方应物讲述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没有点出老者名字,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故事主角分明就是商阁老!

中解元、会元、状元,坐了三个首席的天下三元,还能坐在领班大臣首席位置的,独此一人。

这故事实在很有趣,短短几段话,将商阁老三元加首辅的一生荣耀嵌进去,而且还是极度扮猪吃老虎的装逼段子,自古以来就是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

方应物总结性地叹道:“所以今日小子斗胆,功业上有天地之差,实在无法可比,但言行上却要效仿先贤了。”

商辂一开始没在意,谁知听着听着,到最后自己成了故事主角,而且还是扮猪吃老虎装逼爽到了极点的主角,要说代入感,谁能比他更有真实的代入感?

他很是愣了片刻。几十年宦海浮沉、修心养性练出的镇静功夫,在这个故事面前彻底崩溃了,完全压不住心头泛起的得意感和爽快感。

最终商阁老实在忍不住出口笑骂,“小子胡扯!老夫怎会如此言行无状!是谁如此胡乱编排!”

方应物连忙离席谢罪道:“在下年纪小、读书少,好听传言故事,多有不当之处,谢过阁老指正。”

商阁老挥挥手:“看在同乡面子上饶你一遭,暂且回席,得了空子再教训你!”

朱知府侧目视之,这方应物奇峰突起,抢尽风头,很不可小看!

他抓住了商相公衣锦还乡后心态很放松、不会摆架子这个机会,以晚辈小乡亲身份,轻易就击破了商相公的心防!

他那个故事讲的,比直接逢迎拍马高千百倍!如果商相公真能“回头得了空”教训他,那就是他的福气!

朱知府暗暗庆幸,幸亏这方应物年纪小,没有做官经世,也就只能在席间吟诗作词、插科打诨而已,不然只怕要连他这知府的风头都抢了。

第四十四章 大黑马(下)

宴席大开,气氛渐渐热了起来。也许是方应物刚才讲故事讲得好,商相公彻底放松了心情,态度很随和,与席上众人饮了三杯酒,又对众人勉励了几句话。

几道大菜上过,并酒过三巡的场面程序完了后,开始各说各话。

朱知府放下筷子,先叹口气,很忧国忧民地对商相公道:“阁老致仕返乡,朝中又少一栋梁,如今正道艰难,朝中多故,奸佞集于陛下之侧,长此以往如何了得,终成家国社稷大患!本官每每思及此处,辗转反侧,日夜忧叹。”

方应物虽然低头啃着碗中羊肉,但耳朵却是竖起来细听主席上动静的。朱知府的话一字不拉,都落入了他耳朵里。

其实朱知府说得有几分道理,现今朝廷确实不大地道。方应物很了解,今上朱见深是一个责任感缺失、更关注自己吃喝玩乐、将朝政当苦差事的宅男天子。

自从前首辅李贤、彭时去世之后,庙堂之上风气日下,天子身边各种祸害越来越多,幸赖还有守正但也不迂阔的商辂撑住大局。

但如今连商相公也致仕归家,那朝中还有谁可以支持正道局面?而且方应物还知道,自从商相公离开朝廷后,朝廷就渐渐进入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时代。

听这些外号就知道朝廷是个什么状况了,那就是天子纵容奸邪横行,宰辅大臣无所作为。

但方应物却更知道,小丑横行的黑暗期也就是十来年的功夫,十年后大明就进入了弘治中兴的好时代。

想至此,方应物转过身,微微躬身,一本正经地对商相公和朱知府道:“府尊此言诚然有理,但在下也有几分浅见,斗胆在此献丑——

当今天下人心还在,正气尚存,只是天子受了蒙蔽,而那些跳梁小丑趁机依附于天子为恶而已。

彼辈内无强援,外无根基,好似水面浮萍一般。一旦天时有变,便如犁庭扫穴,将彼辈一扫而净不是难事,何足道哉!

所以这些也就是疥彙级眩恢档霉钟锹恰!

商相公不置可否,却抠字眼地反问道:“常听人说内无根基、外无强援,你却反着说是何道理?”

方应物答道:“只怕宫中那些太监们也不待见他们,这便是内无强援;他们并不得天下人心,有志之士无不唾弃,这就是外无根基。

彼辈所依赖的,不过是天子宠信,但这种宠信仅为沙上楼阁,自古以来,恩宠岂有长存不灭者!总而言之,说他们是国家心腹大患实乃言过其实!”

方应物这话也没错,此时宫中司礼监东厂那些人,还是很有骨气的,甚至比很多大臣都更有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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