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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大明官-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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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听别人在这里说,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枯燥。昨晚又没有睡好,体力消耗很大,今天中午又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若走动时还好,此时安坐下来,就感到极其困乏了。

所以方应物坐在人群后面,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盹,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根本控制不住,停都停不下来。

不过席间这么多人,又不是在天子面前这种正经场合,只要不太出格也就没人会注意,或者即便注意到了也就一笑了之,但是总有例外……

蒙蒙胧胧之间,不知道是谁用力捅了一下,让方应物猛然惊醒过来。他睁眼四顾,却见同榜状元张天瑞在他面前貌似很关切地叫道:“方同年,醒一醒!”

这一声叫,把别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二三十道目光刷刷的齐视方应物,叫方应物有几分小小难堪。'。。'

成化十一年的探花王鏊最看不惯这种模样,忍不住讥讽道:“眼皮堕地,难学孔子之义。”

向来秉信输人不能输阵的方应物仰头“哈哈”一笑,摆脱了尴尬心理,然后悠然信口回道:“王前辈这是考我么?我看可以对一个:呵欠连天,要做周公之梦。”

众人哄然而笑,这对得真是谐趣精巧,更妙在应景而生信手拈来,方应物果然是很有才的风流人物。

第三百七十章 半日翰林(下)

李东阳比较会做人,见状也大声笑了几下,环顾众人道:“今日经义说得不少,诸君不口干舌燥、头昏昏乎?可各品香茗,诗词怡情。”

又对方应物道:“近日与江南友人多有书信往来,彼等曾经论及你的诗词,对你多有褒美之语,叫我颇感惊喜。

我看你遣词立意,多有精妙,时常令人耳目一新。可是你在京城也太藏拙了,若非有江南书信,我竟不知也。”

方应物心里吐槽几句,是他想藏拙么?两次到京师,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去忙乱,京城的风气比江南也偏保守,哪有他这小字辈大出风头、诗词扬名的场合?

况且在京城办了几次集会,都是自己做主人,也不适合太高调。另外,自己在前年苏州时写诗词最勤奋,但把苏州帮后辈打得落花流水,那么王鏊这样的苏州人会替自己扬名么?

不过李老师这也算是提挈后进的意思,方应物不能不领情,微微躬身道:“李老……前辈谬赞了,小子闲来无事胡乱吟诵几首,入不得大雅之堂。”

李东阳抚须笑道:“如今已经是四月中暮春时节,眼看又是一年春过也,我等不能不解风情,辜负这诗家风景。方应物你近来可有什么佳作,在此与诸君共赏?”

方应物大大小小也是个名人,父子两魁元,一身三诏狱的成就估计要空前绝后了。人的名树的影,众人对他感兴趣的很是不少,听李东阳说到这里,再次齐刷刷地看向方应物,不免存了几分期待,真会有出色的应景之作?

想当年,在京城诗坛中,教条刻板台阁风盛行,但自从吴宽、王鏊等吴中才子相继入馆阁后,带来了一股清新风气,而眼前这方应物不知又是什么样的风流。

方应物轻轻咳嗽一声,先说一声“献丑”,然后便缓慢的吟道:“黄纸书名已异恩,玉堂观艺复何论?持将宣室当前席,我有丹衷世世存。”

众人一时无语,面面相觑过……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首感恩诗?主题思想就是一句话:“感激天子让俺当了翰林,真不容易吖”。若要点评,怎么点评?

还是李东阳颇感为难的开口问道:“这个……这是旧作?你能即景为诗否?你看这春光虽好,韶华易逝……”

方应物一本正经地说:“今日入翰林,一路历历所见,多有感慨,便新得一首。”

接着他吟诵道:“文帝弘谟远,明王懋举初。望应非曲学,功欲得真儒。给膳攎文思,休朝读秘书。养成台辅地,嗟尔意何如?”

众人再次无语……这是一首充分表达了当翰林之后诚恐惶恐、感激涕零的律诗,在座人人都写过,实在没什么花样可言。

方应物这时候念这个,到底想表明什么?刚才大家说正经的,他在一旁打瞌睡;如今大家开始消闲,他又开始装正经……这就是有性格么?

至于王鏊张天瑞这些人更是吐槽不能,本来是憋着一口气,存了几分别苗头的心思,但现在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堆里。

方应物暗笑几声,这时候卖风骚玩文艺有什么实际用处?赶紧抓住机会“雁过留痕”才是最正经的事。他今天到翰林院的最大目的,不就是尽最大可能留自己的印记么。

他这两首主题可不是大家以为的“感恩”,而是表现出“我真的当翰林了”的意思,强化一下自己这翰林资历的痕迹。连个谢恩诗都没写过,能算当过翰林么?

等这两首诗编进翰苑诗文辑录里,就是自己拥有翰林资历的铁证。几十年后,若有人敢质疑他的翰林资历,那就把这两首翻出来,足以证明一切!

只是这李老师的脸色有点难看……方应物忽然也觉得挺对不起李老师的。他刚才提挈、抬举自己,自己却打着小算盘不争气,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摆?

方应物正打算真正卖弄一番,帮着李老师长长脸面,此时忽然有个有几个太监过来,对着柯亭众翰林打了声招呼。

众人看去,却见有个太监手里抱着画卷,又听着他说:“今日午前,皇爷在西苑海子里垂钓,宫中画师当场作画一幅,名为圣主垂钓图。只是欠缺题图诗,皇爷叫我拿来与翰苑诸公赏图,并以画为题,制诗词进献。”

要作应制诗?众人顿时都来了兴趣,要知道,应制诗虽然不容易出彩,但可是会直接进呈御览,这比写奏折更容易表现自己。若得到圣心欣赏,靠一首诗词飞黄腾达也不罕见。

对馆阁近臣而言,时常遇到代制诗词或者与天子唱和的情况,会作应制诗是基本功。

说罢,几名太监动手展开了画卷。众人看去,只见得画卷里烟波浩渺、远山隐隐,如同仙境一般,而水上有一艘画舫,又有黄袍男子坐在画舫上,手持丝纶若有所思。

画功究竟如何,众人没心思品评,心里都在琢磨着如何措辞,如何把这首应制诗写得更好一些。

出于谨慎,即便是才思最敏捷的王鏊等几个人也没有轻易出口成诗,只在心里反复推敲。故而片刻之内,无人应答,人人只低头冥思,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呵呵呵呵……”忽然有笑声打破了寂静,不少人抬起头面带不满的望去,却见是方应物在笑。

方应物拱拱手:“在下偶得一首,一时得意而失态了,敬请诸位前辈谅解。”

众人暗暗摇头,这方应物年少不知轻重,真以为别人皆没有下笔成诗的才力么?殊不知应制诗是最难写出彩的,必须要反复斟酌才能进献,绝对不能草率成篇,那样宁可不献。

那几个太监把着画卷正无聊,听到这么快就有人完成,便对方应物开口道:“你念来听听?也算抛砖引玉,至于好与不好,自有诸君品评。”

方应物吟道:“高竿百尺倚云浮,独泛仙槎傍斗牛。拱极众星为玉饵,悬空新月作银钩。拔开烟雾三千界,钓尽乾坤几万秋。归向玉皇应有问,丝纶已属大明收。”

“好!”方应物话音未落,便有人鼓掌喝彩。根本不用评论了,显而易见,这是一首上品应制诗!

听过之后,便觉一股华丽、磅礴的皇家气派从诗中喷涌欲出,这是只有天子才配得上的诗词。应制诗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成功了。

柯亭里外不约而同的响起一片叹息之声,众人纷纷收起了自己的思绪。这首应制诗没法作了,再作也作不到方应物那个精彩地步,珠玉在前,还是不要白费功夫自讨其辱了。

这一局,注定是让方应物出风头了。此子绝对是鬼才,这首就是无可争议的好,无可争议的合适,不能不服气!

应制诗好比是戴着脚镣跳舞,但能戴着脚镣跳出精彩的人才称得上技臻化境,应制诗都能写出真正精彩的,那写别的诗词必然也是高人。

李东阳脸色终于好了起来,这方应物再不发飙,明天满京师就该传说自己眼瞎了!识人之明这四个字得以保住,不枉自己推崇一番。

送画来的太监对方应物点点头,记下这首诗,便收起了画翩然走人。只用这一首进献上去便足够了,再多都是浪费。

方应物目送太监离开,又很羞赧的对众人道:“今日本打算潜心向诸位前辈学习,不欲班门弄斧。不过方才一时技痒随口占诗,聊以为乐而已,见笑,见笑!”

原来方应物一开始是谦虚藏拙,不想出风头,如今这样知道进退的少年人很少了……众人不由得产生些许感慨,生子当如方应物!

若生了如此有风雅、有情趣、有节操的儿子,还能未及弱冠便以会元高中进士,当父亲的一定会很幸福罢。

不过众人有所不知,“幸福”的父亲方清之黑着脸,仍然坐在自家堂上等着逆子回家,家法已然准备好。方清之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让人累心的儿子!

第三百七十一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应物在翰林院成功的“雁过留痕”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去。等他踏进家门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门子惴惴的禀报道:“小老爷,大老爷还在堂上等你。”方应物愣了愣,转身朝着堂屋行去。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位置还是那个位置,姿势还是那个姿势,父亲还是那个父亲……与今天上午第一次回来时没什么两样。

有所不同的是,现在烧着高高的火烛,父亲手边还摆上了许久不见的家法,也就是一根韧性不错的棍子。

这是变种的皮鞭加蜡烛?方应物产生了若干不良联想,惴惴地问道:“父亲大人为何在此坐了一天?年纪大了久坐不好,要当心身子。”

方清之见到儿子浑然不知错的模样,几乎要七窍生烟,“今日你胆敢在为父面前骄横狂躁,话未说完便擅自离家,该治何罪!”

方应物叫屈道:“儿子确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我既然回来,自会与父亲大人解释!”

方清之不听方应物解释,又喝问道:“那你胆敢指使家奴当街殴打官差是何道理?什么时候学会了膏粱纨绔的做派?简直丢尽了我方家敦厚家风!”

方应石还真与那吏部书吏动手了?方应物略一思索便答道:“这也是情非得已,其中有些缘故。父亲大人请勿忧心,明日儿亲自去找他赔罪送礼,此事就算揭过,我方家这点面子总该有的。”

方清之气也打不出一处来,“什么叫揭过?那官差今天中午躺到我方家门廊下面不肯起身,足足哀嚎了一个时辰,却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叫为父颜面无存!”

“……”方应物无言以对,面对这种刁民,方应物也没太好的主意。

方清之越说越气,又骂道:“你这逆子还敢目无尊长!那刘博野无论别人如何评价他的品行,毕竟是你未来泰山,你不能不敬!”

方应物感到莫名其妙:“父亲这是何意?儿子听不明白。”

方清之便呵斥道:“装什么糊涂!刘博野今日使人来唤你,你如何视而不见,故意躲避?简直无礼之极!

莫非你看到刘博野将要丁忧返乡,所以存了慢待之心?我方清之怎么会有你这种势利卑劣的儿子!矫枉必须过正,今日为父就要矫枉一次!”

方应物只觉得自己冤屈赛窦娥,只不过出门一下午,怎的就背上了如此多的罪名?连忙叫道:“父亲大人明察!这都是天大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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