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幽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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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铁的爷爷曾在沈知明爷爷的工厂里干过活，解放后，回到家乡分了田地，做了光荣的贫农。他见沈乔生孤苦伶仃，便将他带回家乡，说是远房亲戚。在那个年代，贫农成分是最吃香的，在他的庇护下，沈乔生终于脱离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十六岁那年，国家恢复高考，但还是要讲出身讲成分。于是，沈乔生顶着苏铁父亲的名字参加高考，成绩优秀，被著名大学的化学系录取。没过多久，国家拨乱反正，返还了沈家被没收的家产并做了适当补偿。同时，国家还开放了国门，引进外资，沈乔生与海外的沈氏家族恢复了联系。七大姑八大姨看自己兄弟就剩下这根独苗，欷殻Р灰眩追锥αο嘀銮隽ΓС炙卣窦乙怠�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四章（3）
天时地利人和，沈乔生很快做得风生水起。他没有忘记苏铁爷爷在他落魄时的救助，也没有忘记自己是顶了苏铁父亲的名字才能上的大学，他给苏家在东渝市买了房，还大力提拔苏铁的父亲。可是苏铁的父亲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初中毕业生，为人淳朴，没有心机，也没有其他天分，就是机会摆在面前也抓不住。于是，沈乔生让苏铁的父亲做了自己的高薪司机。
因为父亲的关系，苏铁也常常进出沈家，跟沈知明打小就玩在一起，小时候，两人还以哥们儿相称过，关系很铁。
这美好的一切戛然而止于十二年前。
那天，苏铁的父亲在接沈知明母子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可能当时出于一种求生本能，他将方向盘一摆，躲开了迎头撞来的车辆，但是车子撞在车腰，坐在后座的沈知明母子被撞个正着。沈知明的母亲当场死亡，沈知明也被截去一条小腿。
苏铁的父亲清醒过后愧疚不安，沈乔生念着苏家对自己的恩情，倒没有说什么。但是沈知明不同，他是80年代中期出生的，出生时家境已经恢复，不曾经历过解放、“*”时期苏沈两人家相濡以沫的光景，当然也不明白苏铁爷爷当时对沈乔生的庇护是多么难得。他自己残废了，母亲又死了，于是性情大变，说话尖刻刺耳，连带着憎恨上苏铁。苏铁为父亲争辩了几句，反而遭父亲一顿毒打，两人发小的友情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苏铁的父亲自然不能再替沈家开车，他是个老实人，一直愧疚不安，常常喝酒麻醉自己，结果四十多岁得了肝硬化，早早地过世了。
果然是艺术来源于生活，麦青青感慨，苏沈两家的恩怨，活脱脱一部电视剧的蓝本。
“我父亲临死之前还念叨着这件事，说他对不起沈家。”
“其实这事真不能怪他。”
“我也这么劝过他的，可他是老一辈人，思想淳朴，一直都没有想开。”
“那陈思樱呢？”
“思樱呀……”苏铁看着面前的山樱花出了会神，“第一次见到思樱，也是山樱花开的季节，那天是她的生日。她三岁，穿着粉色的小裙，我当时的感觉，这个小姑娘是从山樱花树上掉下来的花骨朵。”他偏头看着麦青青笑。“怎么样，很煽情吧？”
“三流小说的开头。”
苏铁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损话，微微一笑，说：“思樱是沈知明母亲妹妹的女儿，她母亲是因心脏病过世的。在她三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另外娶了妻子。沈知明的母亲怕她会受委屈，就将她带回沈家亲自照顾，所以，我、思樱，还有知明，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她是个很好的人，没有因为车祸责怪我父亲，也没有跟我断绝往来。”
“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相恋的？”
苏铁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从她三岁开始。”
麦青青白他一眼：“又骗人。”
“是真的，我看到三岁的她跟个小花骨朵儿一样，心里就喜欢得不得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还负了她？”
苏铁垂下眼眸，又是半晌没说话。“那是因为我发现这个世界有好多花骨朵儿。”
“苏铁，你真没救了。”
苏铁长呼口气，喃喃地说：“是呀，我没救了。”
“对了。”麦青青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说十二年前的车祸，你还记得发生的日期吗？”
“当然记得，那是改变我父亲命运的日子，1997年7月28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1997年7月28日，东渝市发生特大交通事故，一辆私家轿车超速驾驶引发连环撞车事件，八人死亡，二十人重伤。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四章（4）
听到这个日期，麦青青脸色微变，说：“这个日期确实是让人一辈子无法忘记。”
“你？”
“唉。”麦青青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的父母也是死在这场车祸里……”
“哦。”苏铁惊讶地看着她。
“那场车祸也改变了我的命运，至今想起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早晨的时候爸爸妈妈才跟我说再见，结果晚上就消失了，他们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叫我青青。”其实这些年她已经不主动去想这个日子，但是一回想起来，还是清清楚楚的痛。那天是她妈妈的生日，早上爸爸妈妈送她到学校的时候，说过放学后接她一起去外面吃饭，替妈妈庆祝生日。然而她在学校里七等八等，等来的不是接她去吃生日蛋糕的父母，而是父母单位的叔叔，当时她的心里就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叔叔将她带到医院里，哥哥已经在那里了，眼睛通红。看到她，哥哥一把抱住了她，她就全明白了。怕她吓着，他们没让她看父母的遗体。后来见到告别仪式上的父母，容颜修整过了，冰冷死灰，她又害怕又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切温暖的父母吗？
苏铁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麦青青深深地吸了口气，克制着内心的伤痛，说：“是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我一回想起，还是觉得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我给妈妈准备的礼物是自己缝的四个公仔，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一个是我，一个是哥哥，我们一家人手拉着手。那天的语文课作文题目叫《我爱我家》，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写的内容……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幸福的家，爸爸非常能干，能修下水管，妈妈非常温柔，做出来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哥哥非常聪明，总是考第一名。他们都说我非常的可爱，我非常非常地爱他们。我们是快乐的一家人，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苏铁摇头感慨，“年少时候，才会天真地觉得可以永远在一起。那天，思樱在古井站还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好让我去酒吧等她，结果就再也没有等到她了。真想不明白，怎么就没了？”
“自从我爸妈出车祸后，我就特别没有安全感，总觉得这个世界随时会大变样，自己最爱的一切随时会消失。”
“确实如此。”
“苏铁，你能陪我去酒吧一趟吗？”
苏铁惊愕地问：“做什么？”
“我要向沈知明道歉。”麦青青说，“我刚才说的话太伤人了，一定伤他很深。”
“算了。”苏铁摇头，“偶尔受一下伤对他有好处，自从没有腿后，他就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整个家族谁都不敢提他的腿，越是这样子越不能从心理上让他正视没有腿的事实。”
“话是如此，但是我跟他都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何况他现在偏激是因为失去亲爱的妹妹，而我……实在不应该这么尖锐地伤害他。”麦青青看着苏铁，“你要是不愿意陪我，我就自己去了。”
“你去酒吧，也找不到他。他脸皮薄，你当着这么多服务生和客人的面骂了他，他早待不住了，而且他被你伤得挺深的，估计要躲在安静的地方自哀自怜了。”
“咦，我发现你对他了解挺深的嘛。”
“从小一块儿长大，我能不了解吗？”
“那他会在哪里？”
“以前他通常会躲在窝里，等着思樱去安慰他。现在，这个时候……”苏铁看看腕表，“他应该在古井站，自从思樱出事后，他经常半夜三更跑到地铁站坐着，一直到天亮。”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四章（5）
麦青青动容，暗想，他对妹妹的感情果然很深，很像是哥哥待自己。她对沈知明的好感大增，心中的愧疚又添了几分。
打车到古井站，已近午夜，果然看到沈知明坐在隧道边，旁边放着一瓶红酒，已喝了一半。麦青青慢慢地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沈知明。”
沈知明犹豫了一下才转过头，眼睛微红，大概是流过泪。看到麦青青，他没有说话，又转头看着隧道，顺手拿过酒瓶喝了一口。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沈知明“哧”的一声，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我是少了一条腿，我是个……残疾人。”
“我不是为了这个而道歉的，我是为了我们共同被改变的命运。”
“我们有共同被改变的命运？”
麦青青走到隧道边站着，缓缓地说：“有。那场让你失去母亲和一条腿的车祸，也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
沈知明惊愕地抬头看着她：“1997年7月28日的特大交通事故？”
麦青青点点头，黯然地说：“现在想起来还是噩梦一场。”
沈知明没有说话，脸色阴霾，手抚着右手膝盖。
麦青青看着他，想到年少的自己，困在仇恨的牢里不肯出来。沈知明，他也一样吧？她忽然兴起帮助他的念头。“沈知明。”
沈知明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头，露出聆听的神色。
“你恨他吗？那个肇事者。”
“于国雄。”答案已经不言而明，这三个字，沈知明说得咬牙切齿。
“是，于国雄。我曾经非常非常地恨他。”当麦青青知道车祸的经过，知道肇事者居然安然无恙，恨就将她小小的心灵填满了。哥哥带她去听庭审的时候，她在怀里藏了一把小剪刀。她那双瞪着肇事者的眼睛都可以放出箭来，那是哥哥说的。哥哥发现她怀里的剪刀，没收了，然后对她说，青青，他已经得到法律的惩罚，而你的仇恨是对自己的惩罚，只会让自己的世界充满痛苦。
“曾经？”
“是的，曾经。”
“为什么是曾经？”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哥哥说给她听的。记得哥哥第一次带她去于奶奶家里，她跑了出来，蹲在花坛下大哭，哥哥找到她，把她抱在膝盖上，说了一个故事给她听。
“什么样的故事？”
“有点长。”
“你说吧。”
“解放前有个女人，她出生在一个很贫穷的家庭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甚至没有给她取名字，一直叫她囡囡……”麦青青在隧道边坐下，开始说故事。记得那天，她窝在哥哥的怀里，开始还不时地抽搭一下，后来就听得入迷了。
那天阳光其实很好，花坛里的月季花也开得很好，有几只蜜蜂不停地绕着它飞，嗡嗡嗡地叫着。那是个比较适合讲故事的下午，何况讲故事的人是哥哥，她一直记着这个故事。
囡囡到八岁时，被父母卖给地主家做童养媳，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