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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烈药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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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写调查报告的人有一个结论相同:医生们陷进去而不能自拔,原因在于他们过于自信。他们自恃有专门知识,因此在用麻醉剂时不需防备有上瘾的危险,可是他们几乎总是错了。诺亚·汤森说过,“……我决不会忘乎所以……我懂得很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我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不吃的……”安德鲁读资料时,觉得诺亚的这几句话可悲地印证了上述论断。
  报告还指出,医生们都是“成功的瘾君子”,长久服用麻醉剂而无人察觉,因为他们弄这种东西毫不费事。安德鲁对这一点知道得多么清楚呀!他曾和西莉亚交谈过下述事实:内科医生可以免费得到任何药品,事实上毫无量的限制,只要向有关公司派来的新药推销员索取就行。
  安德鲁设法检查了诺亚·汤森诊室内的药柜——这样做时他有点儿羞愧,但在思想上又认为此举有理,非这样做不可。趁汤森到医院去大查房,安德鲁做了这项检查。
  药柜本该是锁着的,可是并没有锁。里面满满登登,堆得高高的全是各厂家一盒一盒、一瓶一瓶的药,包括大量的麻醉剂。汤森曾提到过的几种给安德鲁认了出来。
  安德鲁自己的诊室也有一些药物,是他处方常用药物的样品;有时病人经济较困难,他就送给他们一点儿。可是比起这里的藏药量来,他的那点儿样品药简直算不了什么。为了安全起见,安德鲁从来不让麻醉剂积得太多。
  他惊奇得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诺亚怎能这样粗心大意?他怎么会瞒住别人这么久?他怎样吃他的那些药,又是怎样控制得住的?看来都难以解答。
  还有别的事使他震惊。通过调查,他发现并没一个全盘的计划去帮助那些因过量服药而上瘾的医生,或去保护这些医生的病人。医学界对这问题尽可能视而不见;没法这样做时,就严守秘密或互相抱团不说把事情掩盖住。
  看来,没有一个医生告发另一个医生服药成瘾。内科医生因是瘾君子而被吊销行医执照的例子,安德鲁在资料中一个也没找到。
  但是这问题依然使安德鲁忧心忡忡:诺亚·汤森的病人怎么办呢?由于他俩在一个诊所,有时互相顶替,诺亚的病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他的病人呀!这些病人现在是否面临危险呢?汤森看来一切正常,就安德鲁所知,截至目前为止还没出过医疗错误,但这情况能持久下去吗?靠得住吗?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因麻醉剂之故,他开错了处方,或是看不到他本该察觉的重要征候呢?还有,作为圣比德医院内科主任,这一更重大的责任他又怎么承担呢?
  安德鲁越想下去,问题就越复杂,越难以解答。
  最后他向西莉亚吐露心事了。
  那是圣诞节前几天的一个傍晚。西莉亚和安德鲁在家里,莉萨兴奋地当下手,一起装饰完了一棵圣诞树。这是莉萨第一次懂得“幸旦结”,三个人都为刚才这番合作高兴。后来,女儿既兴奋又疲劳都快要睡着了,安德鲁轻轻地抱她去睡觉。随后他又在女儿卧室旁布鲁斯的房间里停留了一会儿,小毛头在有围栏的床上睡得正香。
  安德鲁回到起居室的时候,西莉亚已经兑好了加汽水的苏格兰威士忌酒。“今天我汽水兑得很少,”说着,她把杯子递了过去。“我想你需要喝烈一点的。”
  他带着疑问的表情看她,她又说,“莉萨今晚对你有好处;几个星期以来只有今天你轻松一些。可是你还在烦恼,对吗?”
  他吃惊地问道,“我的烦恼那样明显吗?”
  “亲爱的,我们结婚已经四年啦!”
  他动情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四年。”安德鲁喝酒时,端详着圣诞树,而西莉亚等着他说下去,也不开口。沉默一会儿后他说,“既然我的烦恼已这样明显,你怎么不问问我出了什么岔子?”
  “我知道到时候你会和我谈的。”西莉亚呷了一口她为自己调的加柠檬汁的鸡尾酒。“你想告诉我吗?现在吗?”
  “对,”他慢吞吞地说。“我想现在就告诉你。”
  “天哪!”安德鲁讲完后,西莉亚低声说道,“哦,天哪!”
  “你瞧,”他对她说,“如果我的笑声少了,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她走过去,两臂搂住他,脸贴着脸,搂得紧紧的。“亲爱的,你真可怜,真可怜。你背的包袱有多重呀!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我多么为你难受呀。”
  “说得更确切些——该为诺亚难受。”
  “我是为他难受,我真的为他难受。但我是个女人,安德鲁,而你对我说来最为重要。我不能,我不愿意看着你这样下去。”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就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该怎么办。”西莉亚松开手,面对着他说。“安德鲁,你必须把这事告诉人家。你必须告诉别人,不单是告诉我。”
  “举个例子吧,告诉谁呢?”
  “那还不明摆着吗?找医院里的人,找一个有权可以采取措施,也可以帮诺亚一把的人。”
  “西莉亚,我不能。如果我找了,人家就会议论,就会把事情公开化……
  诺亚就会蒙受耻辱。他的内科主任将被撤掉,天知道会不会吊销他行医的执照,无论降职或是吊销执照都会把他毁了。我不能,我就是不能这样做。”
  “那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愁眉苦脸地说,“但愿我有办法。”
  “我要帮你忙,”西莉亚说。“真的,而且我有个主意。”
  “但愿比刚才那个主意好些。”
  “我看很难说刚才那主意不好。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明确地谈出诺亚·汤森来,何妨抽象地和旁人谈谈。探探旁人的态度。一般地谈谈这个问题,看看医院里旁人对此是怎样看待的。”
  “你心目中有什么可谈的人吗?”
  “就和院长谈怎样?”
  “伦纳德·斯威廷?我没把握。”安德鲁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沉思默想着,随后在圣诞树旁停下来。“好吧,这至少是一个主意。谢谢你。我再想想。”
  “我相信你和西莉亚圣诞节过得很愉快,”伦纳德·斯威廷说。
  “是的,”安德鲁回答说,“我们过得很好。”
  他们坐在院长办公室里,门是关着的。斯威廷坐在办公桌后面,安德鲁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院长过去是个律师,身材瘦长,本可去打篮球,可是他却有一个古怪的业余爱好,钉马掌,为此他得过好几次冠军。有时,他说得冠军要比说服医生们同意一件事容易些。他二十多岁改行到医院来工作,现在已四十七八了,对于医务似乎和许多内科医生一样懂行。四年以前,安德鲁和伦纳德·斯威廷都卷入罗特洛霉素一事之中,两人是从那以后熟悉起来的。总的说来,安德鲁很尊敬他。
  院长的眉毛又浓又密,随着他说话,眉毛就像两把刷子似的上上下下动个不停。此刻斯威廷轻快地说话时,那两把刷子又动开了,“你说你有个难题,安德鲁,是个需要听听意见的问题。”
  “事实上,是我在佛罗里达州一个当医生的朋友有件为难的事。”安德鲁在撒谎。“他在那边一家医院里工作,发现了一件不知如何处理的事。我朋友叫我问问,我们这里对这类情况可能如何处理。”
  “什么样的情况?”
  “和服药上瘾有关系。”安德鲁概述了一个根据其真实情况虚构的类似情况,同时注意使对照不太明显。
  在讲述的过程中,他注意到斯威廷警惕的眼神,刚才的友好情意逐渐消失。院长的浓眉皱得紧紧的。听完以后这院长干脆站起身来。
  “安德鲁,我这里的麻烦事儿够多的了,哪里顾得上人家医院里的事情。
  不过,我的建议是,告诉你朋友,要非常、非常谨慎。他的处境很危险,特别是他还想揭发那位医生的话。现在,请原谅,我……”
  他明白了。安德鲁忽然凭直觉感到,斯威廷明确无误地明白了他讲的事,知道讲的是谁。什么佛罗里达朋友的花招,一分钟也没骗过斯威廷。安德鲁想,天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他知道得比我早。而院长不想过问。眼下显然他最需要的就是,让安德鲁离开他的办公室。
  还有呢。如果斯威廷知道,那么医院里其他人一定也知道。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意味着内科医生们一定知道,而他们中的有些人的资历比安德鲁深得多。而他们也全都不闻不问。
  安德鲁站起身要走了,觉得自己太天真愚蠢。斯威廷送他到门口,又表示友好了,胳臂搭在年轻医生的肩上。
  “很抱歉这样催你走,但我马上要接待来访的贵客,是医院的一些大施主,我们指望他们给我们好几百万元哩!你知道,我们非常需要一大笔钱。
  顺便说一句,你的头儿也要来的。诺亚在给我们医院筹集资金上帮了大忙。
  他似乎认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喜欢他。有时我在想,要是缺了我们的汤森大夫,这个医院怎么能办得下去。”
  原来是这样。他的信息非常明确,毫不含糊:不用管诺亚·汤森。由于诺亚交游广阔,有许多阔朋友,他对圣比德医院非常有用,不能让丑闻来打搅。咱们把这事遮盖起来吧,小伙子;说不定我们装作没有这件事,它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如果安德鲁试图把斯威廷刚传递的意思复述一遍,这位院长就会否认发生过这样的谈话,要不就说,安德鲁误会了他的意思。
  最后,在同一天的晚些时候,安德鲁决定,他只能和大家的做法一样—
  —什么也不做。不过他也下定决心,今后他要尽可能地密切注视他那位前辈,努力使诺亚的行医及其病人不致受损。
  安德鲁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西莉亚。她带着异样的神情看着他。“这是你做的决定,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尽管如此,没准儿你将来要后悔的。”


  文森特·洛德博士是费尔丁·罗思医药公司的研究部主任。他性格复杂,刻薄的人可能要说他的性格“一片混乱”。一个也是搞科研的同事讽刺地评论说,“文森特为人行事就好像他的心思给装在离心机里转着,自己也不知道它将甩向何方,或者说不知道希望它甩向何方。”
  居然有这样的评价,这本身就很荒谬。只有三十六岁,相对说来比较年轻,洛德博士已经达到许多人梦寐以求、却只有很少人达到的成功阶段。惟其因为是个阶段,或看来像是个阶段,使他老是发愁和纳闷:他怎么达到这一步的;还有没有什么重要东西他没有得到。
  关于洛德博士还可以说的是:即使他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失意的事情,他自己可以杜撰出来。换句话说:他的失意事大多出自他的错觉而并非出于事实。
  他的失意事之一是:他认为,在高等院校和科技界,他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因为那里的势利眼瞧不起制药公司的科学家,通常把他们列为第二流人物,当然,这种看法往往是不正确的。
  但三年以前,洛德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从伊利诺伊大学助理教授的岗位转到制药工业,转到费尔丁·罗思来。不过,他作出这抉择的重要原因是他当时的不满和愤怒——都是针对那所大学的——他的愤怒甚至延续到如今,并成为不断咬啮他心灵的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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