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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曾经深爱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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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郭,有一半是她的节蓄,她父亲去世之后,她多多少少分到一点钱。我的经济情形并不如外界想像中的那么好,我不过是个受薪阶级。〃〃你肯定这件事里没有第三者?〃小郭问。

我惨笑,〃我肯定。〃〃你仍等她回来?〃  〃等,一年,三年,五年。〃

小郭说:〃我做这么多案子,这也算得是件奇案,尊夫人真出人意表。〃  我不语。  〃你会如常工作?〃

〃是。〃〃几时再北上?〃小郭问。

〃等一位流体力学专家自美抵港,便可与他北上。〃我说。

〃周至美,我真的佩服你,学问这么专门。〃

我拍他肩膀,〃别让几个专有名词把你唬住。〃

〃请你节哀顺变。〃

我看着天空,〃小郭,你说得对,她如果要回来,总会  回来的。〃

  第4章

与小郭分手,我走入酒吧。

从下午开始喝,到夜深,刚刚可以酩酊。

胃扯住般不舒服。

很久没胃痛。有时忘记它曾经出血。十九岁的大男孩,读六小时的书,做六小时工,重伤风也无暇看医生,只吃药房买回来的阿斯匹灵。过量服用,导致出血。

那夜胃也是这么扯住,我怕呕吐,会引起同房不快,我们六个同学一间大房,很像一百年前被卖至金山做苦工的猪仔,有限的津贴,无穷的愁苦,妄想吃得苦中苦,好做人上人。

我自床上挣扎到房门,想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去,在门口就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后同学告诉我,吐出来的全是血。

也不是每个留学生都有此可怖经验。

利家的诸表兄弟姐妹完全不是这样,他们的大学生活犹如逛花园,入冬后汽车挡风玻璃上结冰是最大的烦恼,我与他们不大谈得来。

我一直有点孤劳自赏,愤世嫉俗,这个毛病等婚后寻到一份很理想的工作才慢慢改过来,

也许少年时代吃些苦,磨炼一下是有好处的,我同自己说,在厂里看着钻石轮盘顺利地切开钢抉,我安分愉快的做下去,发誓要与钻粒一般刚强。博士论文由达啤尔斯赞助,写的便是氮化硼与钻石打磨的区别;

时间过得真快,我摸着杯底,时间过得更快。〃咦?周先生。〃

我抬起头,是个脸圆圆的小姑娘,一张面孔好熟。

〃我是玉光珠宝的伊莲。〃

〃是啊。〃利璧迦是他们的老主顾。

〃你们还没有移民?〃伊莲问。

〃移民?〃  〃是呀,周太太上个月来卖钻石,说是移民急用。〃

〃啊,是,移民。〃我喃喃的说。

〃我尽力给了个好价钱,〃伊莲说:〃当然比起入价是有段距离的。〃

我说:〃谢谢你,伊莲。〃

〃我要过去了。〃她给我一个甜蜜的笑容。

那边有个年轻的外国男人在等她。

我将头埋在掌心中,过一会儿站起来结账,打道回府。

女人要变起心来,一点办法也没有。走到冷巷,我的胃反转,伏在肮脏的墙上便朝阴沟中呕吐。  我淌下眼泪,一半是因为刺激,一半是伤心。

冷风吹上来,我略为清醒一点,伸手去截车。

司机朝我看一跟,喃喃说:〃最怕醉酒佬。〃把车开走。

我把外套拉一拉,倚在灯柱上,像个阻街男郎。

我充满自怜,这个时候要是下起倾盆大雨来,更加能增加悲剧色彩。

我只余下今天可以放肆地纵容自已的情感,明日我要上班,男于汉大丈夫公私要分明。拜伦说的,感情生活,只是男人生命中的一小部分。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踯躅在路上。走了好些时候,才叫到一部车子回家。

第二日我准时回到公司,卫理仁迎上来,〃我整整找你两天,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如常地与她打趣:〃你要排队,小姐,明年圣诞就轮到你了。〃完全像个没事人。

〃要死,〃她生气,〃你竟同老娘说这种话。〃

总工程师叫我,〃至美,这边来。〃

卫理仁拉住我,〃今天陪我吃中饭。〃

〃大伙一起去。〃

结果十个人一张台子,卫理仁霸我左边,右边是张晴,我很公道地替她们两个人夹菜。

卫理仁问我:〃在那种冷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一口痰吐出去,没到地上已结成一团冰?〃

我说我不知道。〃我从不随地吐痰。〃

大家笑。

如果住宿地方的设备好一点又自不同,我只住在厂房的员工宿舍里,已是最好的一层,有附属卫生设备,甚至热水龙头,但仍是冷,我上次特地带一条电毯,总算睡得比较好。

利璧迦在过去两年也曾经提出要来看我,被我拒绝。该处根本不是旅游区,没有旅馆,没有名胜,全是工厂,天气奇寒,几乎可以碰到头顶。

所有的工业城全是这样:雪菲尔、纽卡素,还有永恒在我记忆中的胡佛汉顿。来到这些城市我住住宾至如归,往实验室一钻如回家中。

但这些地方不属于利璧迦。她有洁癖,下了班把整个人洗了又洗,洗了又洗,自顶至踵……

〃至美,至美。〃同事叫我。

〃什么?〃我如梦初醒。

〃邓博士什么时候来?〃老板问我。

〃他明天会来公司报到。〃我说。

〃祝你们合作愉快。〃他向我举杯。

总工程师问:〃一切都安排好了?〃

〃全部妥当,我与他说得很详尽,他对一切安排都很满意,我也给了他若干心理准备。〃〃至美,辛苦你。〃〃没什么,〃我说:〃我早巳习惯。〃

我们家的孩子特别倔强,永不信邪,越在艰难的时候,精力越是旺盛,誓死与环境斗争,克服困难,全凭一双手,吃苦是吃惯了的。

有些人鼻子塞咳嗽两声便要告假三日,被上司说几句要痛哭失声,我自幼学会化悲痛为力量。秘诀?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走投无路,不由价钱不冒着风雪上路。

我终于获得报酬,你看,公司多么重用我,年终的赏金证明我是要人,事实上利璧迦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也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我苦笑。

〃至美,你很能喝哇。〃有人留意到。

〃嗳,本来认为喝一点可以挡寒气。现在才知道上瘾是极容易的。〃

大家尽欢而散。

我问秘书:〃你会去接邓博士?〃

〃没问题。〃

〃把他送上计程车便可,酒店房间面可当?〃

〃全部办妥。〃

〃好,好得不得了。〃

女秘书有点犹疑。

〃你放心,〃我安慰她:〃邓博士德高望重,著作等身,不会对你毛手毛脚。〃

她笑出来。

本来应当由我去接他,但是我心情不好,不想应酬,故此逃避责任。

卫理仁拉住我,〃有传说讲你与妻子分开了。〃

我拧她的面颊,〃别痴心妄想。〃〃你说呀。〃她逼我。

〃没有的事。〃

她泄气,〃我也知道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你俩结婚都有八年,一向相安无事。〃

我微笑。

卫理仁问:〃你不想知道是谁造的谣?〃

〃不想。〃我说,〃我是一个最没好奇心的人。〃

她摇摇头,作一个〃服了你〃的状。

洋妞到底是洋妞,十三四度的天气,  粤女早披上厚大衣,她还穿薄丝衬衫,胸部巅巍巍,十分刺激,据我所见,公司中不少男同事已经大大起痰,呼吸困难,卫理仁的生活殊不寂寞。

但不知如何,她还是紧缠着我。

照说热爱东方,现在已是最好机会,很多男土会投桃报李,何必偏偏选中我。

〃马利安,〃我拉拉她的金发,〃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下班后我已如残花败柳,只想梦见周公,你所要的是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陪你舞至天明。〃

〃周公,梦见蝴蝶?〃她问。〃不,那是庄周。〃

〃都姓周?〃

〃不,庄周姓庄。马利安,今晚我没空。〃

〃你到底忙什么?〃

我既好气又好笑,〃我妻子也不敢问我忙什么,我何必同你解释。〃

〃至美。〃她还要说什么。

〃我有事要做。〃我推她出去。

她气鼓鼓说:〃请记住,我离乡别井的,也是为着你。〃

〃你会有收获的,这个热闹的城市不会令你失望。〃

她终于出去了。

如果没有她们为刻板的办公室制造情趣,我怎么活下去呢,

我留在办公室做得很晚。

这次北上要带的物件包括一台影印机,我要将它放在宿舍中,方便自己。

我没有返家,直接往酒吧。

那地方很静,比一般喝酒的地方高贵一点,价钱也自然不一样,特色是可以看到整个海港,有个黑人琴手,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弹着爵士乐。

我呆着面孔,留连忘返,不知喝了多少。

侍者开始对我注意,怕我做出不文明的举止,但我没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自爱,我若不爱惜自已,就不会有今日。

工专毕业,已有不少同学找到工作,甚至结婚,我心中纳罕,怎么可以这样不经挣扎就放弃。喝喜酒时,看到年轻夫妇腼腆地出来敬酒,觉得是至大的浪费。

我有我自己的信仰。

有时候我解嘲地想:社会上如果没有我这样努力向上爬的人,是不会有进步的。

人人爱理不理,名士风流,吟诗作对,忠于自己,啥人去发明油水马桶以至飞上太空之卫星。

今日我的信念摇动,因为我所赚的一切已不能为我带来快乐。

我对待者说:〃请琴师喝一杯,问他要什么。〃

琴师向我点头致意。

这时候我留意到坐在我左边,有一位女郎,独自在喝闷酒。

我说,〃请那位小姐也喝一杯,全部记在我账上。〃

她穿件黑色的衣裳,背影苗条,侍者过去招呼她,她微微转过头来,我看到她侧脸的十分一,但觉她肤光如雪。

我的心一跳,醉醺醺的叫出来,〃利璧迦。〃

有几分像。

我拿着酒杯过去,〃利璧迦。〃明知不是她,也想念这个名字数次。

那位小姐抬起头来,目如寒星,这么清醒的眼神在这么醉的夜里,太煞风景。

我说:〃利璧迦,你为什么离我而去。〃

也许她能回答我,也许她会识破其中玄机。

陌生的女子没有开口,很镇静的看着我。

〃怎么,没有见过醉酒汉?没有见过伤心人?你觉得我荒谬?是啊,针不刺到肉是不觉得痛的。〃我站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只听得她说;〃先生,你请坐。〃

我一屁股坐在她对面,仰头喝尽手中的酒。

侍者过来问;〃小姐,有没有麻烦?〃

她轻轻摆摆手。

〃麻烦;什么麻烦?〃我说;〃没有灵魂的人,怎么会知道有灵魂之苦。〃

女郎微笑。

我叹息一声,〃尊姓芳名?〃

她当然没有回答我。

〃好好,我叫你利璧迦。〃

她看着我。

我说:〃利璧迦是我的妻子。〃

女郎有点意外。

是,人们很少对妻室有这么大的爱意。

我说;〃她离我而去,不再回头。所以我出来灌黄汤。本来我也是个正人君子,早已回到家里。〃

女郎静静的聆听,没有搭腔,亦无表示不耐烦。〃她伤透我的心。〃我伏在桌上。

女郎不再出声,大概有点知道我的苦处。

我说:〃不爱我不要紧,为什么不说出来,叫我做个明白鬼。〃

那女郎维持缄默。

我伏在她桌上很久很久,灵魂渐渐脱离躯壳而去,冷眼看着自己的臭皮囊摆在椅子上,面对面的女子仿佛有点着急,她叫来了领班。

领班与我是稔熟的,他跑来推我:〃周先生。周先生。

我揉揉眼睛站起来,〃不用担心,我就走了。〃

我摇摇晃晃离开酒吧回家去。

我没有醉,我还记得付车资,到家尚记得开着闹钟。

没有人来扶我。

第二天清早起床时颇有点困难,闹钟哗哗的叫,整张床为之震动,我呻吟,喃喃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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