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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船-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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励的眼睛望著他。“好吗?”

“不好意思。”“别不好意思了,”她笑了,觉得很温暖,很开心。“你去躺著,我会让你很舒服,我喜欢服侍别人,假如我不是念了师大,我就要去念护专,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护士。”

“但是你怕见血。”“怕见血?谁说的?”“可欣。”“哦哦,”她的脸又红了。“是的,我有些怕见血。好了,现在,去躺著吧。”他躺上了床,她打开了书,室内的光线昏昏暗暗,她的辫子垂在床沿上,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了一圈弧形的阴影。她低柔的念了起来,圆润的声调如山泉轻泻。

“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相似的,每个不幸的家庭有它自己的不幸。……”房门被陡的冲开了,嘉龄带著一头的雨珠闯了进来,一件花格呢的长大衣裹著她,垂著长穗子的围巾绕在脖子上。她看来年轻、美丽、而且充满了用不完的活力。

“噢!好哥哥,你今天怎样?”她扑到床边,带笑的揉了揉嘉文的头发,又亲昵的挤挤眼睛。“星期天,我们给你筹划了一个大的庆祝会!”把嘴唇俯在嘉文的耳边,她悄悄的说:“我预先泄露一个秘密给你听,你别告诉爸爸你知道了。星期天,爸爸准备当众宣布你和可欣订婚,现在正忙著帮你们订戒指呢!”嘉文愣了愣,这消息带给他一阵欣喜的激荡,眼睛里立刻燃起了光彩。嘉龄不等他有任何表示,就站直身子,转向了湘怡,用迫不及待的语气说:

“湘怡,看到纪远吗?”

“纪——远——?”湘怡有些心不在焉。

“是嘛,纪远!看到没有?我到处都找不到他!他的房东老太太说他成天到晚没人影子,这个纪远不知在搞什么鬼!”

“你找纪远做什么?”嘉文问。

“有事嘛!”“嘉龄,少去找他,他的女朋友是用打来计算的,他对任何女孩子都没有诚意。”嘉文说。

“呸!说这些干嘛?我又不追求他!”嘉龄瞪大眼睛,不耐的跺跺脚:“你到底看到他没有?”

“刚刚从这里出去,和可欣一起。”

“我追他们去!”嘉龄嚷著,把围巾抛向脑后,一转身就向室外冲去,连“再见”都来不及对屋子里的人说。嘉文目送她跑得没影子了,才调转眼光,对湘怡笑笑,说:

“嘉龄真是!”湘怡没表示任何意见,只也微笑了笑,带著几分惘然和萧索。然后,她低下头,又用她清晰低柔的声调,念著刚刚被嘉龄所打断的句子:“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相似的,每个不幸的家庭有它自己的不幸。……”

纪远和可欣沿著人迹稀少的街道,向前面慢慢的踱著步子。雨在伞面上低吟,风在街道上穿梭。暮色堆积著,雨雾迷蒙,到处都是灰茫茫的一片。这几条街道,他们早就走熟了,在这些街道上,他们已谈遍了嘉文的一切:身世、个性、嗜好、外表、人品、和种种种种的小故事。船20/55

这是雨雾中最后一次的散步,明天,嘉文要出院,这黄昏的漫谈也将结束。不过,也差不多了,关于嘉文的一切题材,都已谈尽了。如果继续散步下去,能谈些什么呢?

转了一个弯,距离可欣的家没有多远了,那条巷子已遥遥在望,巷口孤零零的竖著一个路牌。雨忽然加大,一阵狂风几乎吹翻了伞。纪远下意识的揽住了可欣的腰,似乎怕她被风吹倒。他的手停在那儿,不再放回原处了。

“在重庆的时候,”可欣搜索枯肠,竭力找寻著她和嘉文的片片段段,“我们的家住在沙坪坝,嘉文住在城里。大轰炸的时期,城里非常危险,杜伯伯的工作离不开城里,就把嘉文和嘉龄送到我家来寄住。”她仰头看看天,迎了一脸的霏霏细雨。“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和嘉文也不上学校,整天在田野和山坡上乱跑,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小树林里迷了路。我们从下午走到天黑,一直穿不出那个小树林,嘉文拉住我的手,叫我不要怕,但他自己的声音却是颤抖的。我们走了又走,疲倦得无法举步,天那么黑,碰来碰去都是树,最后,我们走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土地庙的前面,那土地庙只有半个人高,里面供著一尊黑黝黝的土地爷。我坐在庙前的石头凳子上,背倚著一棵大树。我哭了,嘉文也哭了,我们紧紧的靠在一起,一直哭著哭著,然后,我的头倚著他的肩膀,他的手环抱著我,两个人都睡著了。”

她停住了,那静静的叙述,像在说一个久远以前的梦。纪远一声不响,步伐缓慢而稳定。

“后来,爸爸和妈妈拿著手电筒找到了我们,把我们抱回了家里,我们都太累了,只醒来一忽儿,就又睡著了。那一夜,妈妈怕我们受了惊,把我们放在一张床上,陪我们睡了一夜。半夜里,嘉文哭醒了,怕老虎咬了我,我也醒了,抱著嘉文不放……”她叹息了一声,幽幽的说:“孩子时期的感情!”纪远仍然没有开口,可欣也沉默了下来。走了一段,可欣不耐那份寂静,开始轻轻的哼起一支歌来: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稍鸟在叫。我们不知不觉的睡著了,

梦里花儿落多少。”

“很美!”纪远忽然说。

“什么?”“你的歌,你的人,你的故事。”纪远说,声调平静而深沉。“你喜欢?”可欣问。“你指什么?歌?人?还是故事?”

可欣的脸上一阵燥热,冷冷的雨驱不散她胸头突然涌上的热浪。暗中看了纪远一眼,他注视著前方被雨淋湿的街道,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本来想学音乐。”她答非所问的调转了话题。

“为什么没有学?”“爸爸认为我学文史比音乐好,他学了音乐,却一生都不得志。”纪远没有答话,他们继续向前面走,沉默又不知不觉的来临了。转入了可欣所住的巷子,纪远并没有及时告辞,他跟著她一直到了大门口。“好了,到了,”可欣勉强的一笑说。“要不要进去坐坐?你从没有到过我家。你会和我母亲谈得来的,她是个最开明而随和的母亲。”她说得很急很快,似乎生怕遭受拒绝。

纪远笑笑,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可欣用钥匙开了门。纪远机械化的走进了那小小的院落。冬末春初的季节,一枝早放的杜鹃在墙角绚烂的绽放著。可欣走到玄关,伸头看了看,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她扬著声音喊了一句:

“妈妈!”没有人应,她诧异的说:

“奇怪!”转向纪远,她邀请的说:“进来吧!”

走上了榻榻米,客厅的小茶几上,雅真留了一张小纸条:

“可欣:我出去购物,即返。母留条”“妈妈出去了,”可欣放下纸条,脱掉大衣,抖了抖头发上的水珠。“我们请了一个阿巴桑煮饭和洒扫,是上班制的,大概还没有来煮晚饭。你今天就在我们家吃晚饭吧,好吗?”

“不,小辫子在等我。”

“小辫子是谁?”“我房东老太太的孙女儿。”

“哦,”可欣很快的看了纪远一眼:“很漂亮吗?”

“谁?”“小辫子。”“当然,她非常漂亮,也非常可爱。”纪远说,打量著这幢小巧而雅致的日式房子。

“这是我的房间,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可欣拉开了自己房间的纸门。纪远走了进去,这间房间雅洁清爽,床上铺著浅绿色的被单,窗上是同色的窗帘,书桌上,一张嘉文的放大照片正静静的、含笑的注视著全室。

“你坐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可欣说著,退出了屋子。纪远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出神的凝视著嘉文那张照片。在照片旁边,一本厚厚的册子正放在那儿,册子里不知夹著什么,露出一角来。他无意识的翻开了那本东西,却一眼看到是枝早已枯萎的似曾相识的红叶!他猛的一震,心脏迅速的狂跳了,定了定神,他才认出那是本日记本,拿起了那枝红叶,他看到叶子下面所压住的两句话:“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还似无情!”他站起身来,倚著桌子,在心灵狂猛的激荡之下,呆呆的愣住了。可欣捧了茶杯进来,把茶放在桌上,笑容可掬的说:

“阿巴桑已经来了,在厨房里,你就留下来吃饭……”她的话忽然停了,笑容在她唇边冻结,她的眼光从日记本、红叶……一直移到他的脸上,血色离开了她的面颊,张开嘴,她口吃的、讷讷的说:“你——你——你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纪远喉咙喑哑的说,把红叶放在桌上。然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慢慢的车转身子,接著,就突然拉住了可欣的手。在可欣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前,她的身子已经被拥入了他的怀抱。那是两只强而有力的胳膊,紧紧的箍住了她的身子。她来不及挣扎,他的嘴唇火一般的贴住了她的。一阵眩晕的热力贯穿了她,她昏迷了,麻木了,神志陷入了完全的迷惘,而整个身子都像虚脱般的失去了力量……时间滞重的滑了过去,她什么都不知道,当她终于抬起了眼睑,她发现他那对燃烧著的、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那眼神狂热而专注。她逐渐的醒悟过来,逐渐的恢复了神志。咬紧了牙,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对那张漂亮的、微褐色的脸庞挥去了一掌。

这一掌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的清脆和响亮。纪远放开了她,默默的退后了一步。她被自己的行为所震吓住了,有生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打人。有两秒钟之久,她只能睁著大大的眼睛,瞪视著这面前的男人。接著,她就神经质的、爆发的大叫了起来:“纪远!你这个不要脸的伪君子!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嘉文把你当最知己的朋友,敬爱你,信任你,你怎能做这样的事?你对不起嘉文!他是君子,你是流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你!你滚出去!马上滚!……”

纪远一声也不响,那张脸是坚毅的,一无表情的。他没有为自己辩白,也没有多说任何一个字,只静静的转过身子,顺从的向门口走去。他刚刚跨出纸门,可欣就发出一声尖叫:

“纪远!”纪远停住步子,可欣迅速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纪远,哭著喊:“我没有要你走!纪远,我没有要你走!”

用手勾住了纪远的脖子,她把满是泪痕的、颤抖的嘴唇贴向了纪远的面颊,整个身子紧倚在他的怀里。泪竭声嘶的哭著喊:“我怎么办呢?纪远?我怎么办?”

她的嘴唇碰著了他的,她紧贴著他,主动的送上了她震动全身心的,最炙热最强烈的吻。船21/55

11

寒假开始了,天气仍然了无晴意。连天的阴雨,使气压变得低郁而沉闷。那永远暗沉沉的天仿佛紧压在人的头顶上,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是星期天,但绝不是一个美好的旅行天气。

湘怡斜倚在船栏杆上,悄悄的对旁边那个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那位绅士正襟危坐著,目不斜视的瞪著前方雨雾迷蒙的潭水,那颗光秃得像个山东馒头似的头颅庄严的竖在脖子上,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一件长大而陈旧的黑大衣,裹在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使他充满了说不出来的一种不伦不类的样子。尖峭的下巴缩在大衣领子里,双手紧紧的插在大衣口袋中,乍然一看,这人倒有些像一个从什么古老的坟墓中爬出的木乃伊,浑身上下找不出丝毫的“人气”。

风很大,细雨在水面划下一圈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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