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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瓷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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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振魁拄着手杖远去,楼板上咚咚的敲击声逐渐消失,窑神庙花戏楼上只剩下曹利成和卢维章。曹利成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董振魁的背影道:“欺人太甚!”

卢维章站起道:“曹大人息怒。话糙理不糙,董大东家虽说话糙了一些,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重制禹王九鼎难于上青天,既没有成例可循,也没有图样可仿,全靠《尚书·禹贡》里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在五年烧五只鼎出来,的确是强人所难啊。去年大旱,董卢两家为了买粮赈灾,银子花了不下百万两,至今还要给西帮的票号大笔的利息银子,周转起来的确不易。还望曹大人不计前嫌,替我们两家好好向朝廷讲些好话,多少延长些时日,多给些补贴才好。”

曹利成对这个弃文从商、终成大器的传奇商人一向颇为礼遇,见他也这么说,禁不住长叹一声道:“既然卢大东家也这么讲,看来这重制之事的确艰难至极,该说的话我自然会上告朝廷。但若不是朝廷在上头天天催着,我又何苦催逼你们两家?我这个小小的知州,却被朝廷委以全权操办的重任,听起来冠冕堂皇极了,背地里那些焦虑谁又明白……”曹利成慨叹起为官处世的难处来,卢维章耐着性子又陪着坐了一阵,这才告辞出去。

一走出窑神庙,卢维章的脸色就明朗起来。他并没有急着回家,反而转身朝镇上的壶笑天茶楼走去。董家大管家老詹就在门口站着,见卢维章过来,忙上前打千行礼道:“卢大东家,我们老太爷在楼上恭候。”卢维章笑了笑算是回礼,大步走进茶楼。雅座里,董振魁在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一套茶具,听见卢维章进来,头也不抬道:“白家阜安堂又出新玩意儿了。你瞧这套茶具,茶壶里加了个转心的套壶,一壶能泡出两种茶来,想喝绿茶的喝绿茶,想喝红茶的喝红茶,真是匪夷所思!”

卢维章落座道:“南方人心思机巧,这套茶具我也有,刚琢磨出来内在的玄机,已然画好了图式让窑场仿做去了。不过我又想出来个小机关,阜安堂的转心壶不免茶水相互混杂,我把一个套壶做成了两个,彼此不会渗漏,若是董大东家觉得好玩,我回头让人把图式送到府上去。”

董振魁放下茶壶,笑道:“这就不劳卢大东家费心了。这样的小聪明我们家也能琢磨出来,等克温病好了,就让他琢磨去吧。他这个人不是经商的材料,弄点宋钧什么的倒是擅长。”

“大少爷的病好些了吗?都是维章的过错,还望董大东家见谅。”

“咳,年轻人心眼太窄……哪儿有他那样做事的?一口就想吞下洛阳城所有的钧瓷铺子,结果只能是跌得更惨。他也不想想,是谁在洛阳城跟他交手。”

“董大东家言重了。若是董大东家亲自到洛阳督阵,卢某那点韬略还能斗得过董家?这话不说了,今天咱们这出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看来曹利成是上钩了。”

董振魁得意地一笑,给卢维章倒了杯茶道:“老汉早知道曹利成的底牌!说什么五年之期,说什么一只鼎两万两银子,不知他自己在其中打了多少埋伏!朝廷的银子,都是咱们商家缴税缴出来的,多拿一点也不算什么,总比赔款给洋人好些。光有朝廷催逼他还不成,咱们也逼他一逼,双管齐下,说不定事情就成了。”

“还是董大东家老谋深算。说实话,我们卢家已经造出了两只鼎,不知董家老窑进度如何?”

董振魁狡黠地笑道:“彼此彼此,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卢维章大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卢维章这才告辞出来。刚才在曹利成那里,两人只不过是演了出预谋已久的戏,图的就是逼曹利成多给银子。商人经商,自然是能多赚就多赚了,在这一点上卢维章和董振魁一拍即合,演得天衣无缝。曹利成心情沮丧地回到扬州、荆州两只鼎。入夜时分,卢维章只身一人打开密室,凝望着熠熠生辉的两只鼎,不由得悲喜交集,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卢家这次接了皇差重制九鼎,靠的是当年卢维义回光返照写下的禹王九鼎图谱,卢维章睹物思人,想起了大哥大嫂相继自尽的惨状,焉能不满腹悲怆!卢维章在密室里黯然失神,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见门外有一串轻轻的脚步声,夹杂着窃窃私语。卢维章皱眉起身,猛地拉开房门,但见屋外三个身影鬼鬼祟祟,正朝这里窥视着。

14官之所求,商无所退(3)

卢维章没好气道:“豫海!晚上不去读书,在这里做什么?”

黑暗中,卢豫海垂着头走过来,道:“我跟司画妹妹读完了书,在院子里走走,没想到走到这儿来了。”

卢维章看着从黑暗之处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陈司画,另一个是她的贴身丫头关荷。卢维章见有女眷在场,只得狠狠瞪了卢豫海一眼,斥道:“还不回房睡觉去!你司画妹妹是大家闺秀,怎么能跟你似的目无王法家规!以后再到这儿来,小心你的狗腿!”

卢豫海听见这训斥如蒙大赦,忍住满脸的坏笑,一手拉着陈司画,一手拉着关荷,一溜烟地跑远了。一直跑到自己的房外,他方才停下脚步。陈司画和关荷都已是气喘吁吁了,关荷见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又羞又急道:“二少爷,你怎么能……”卢豫海放了手,故意黑着脸道:“关荷,这次都是因为你!让本少爷想想,该怎么罚你呢?”

关荷瞪大眼睛道:“怎么会是因为我?”

“要不是你说从来没去过密室的院子,我怎么会领你去?”

关荷不服道:“小姐也说了呢,你怎么不罚小姐?”

陈司画气息刚刚平静下来,听见关荷这么说,挥着粉拳连连捶她,气道:“真没王法了,一个丫头居然敢教训起来小姐!看我不打你!”

关荷笑着跑开,回头道:“来来来,你追上我我就让你打。”

卢豫海看着两个妙龄少女彼此斗嘴嬉闹,顿时心旌荡漾起来。自从陈司画到了卢家,三人便日日搅在一起玩耍读书,可谓亲密无间。卢豫海和陈司画虽是少爷、小姐的身份,但在上次卢豫海被毒蛇咬伤、幸亏关荷从容搭救之后,卢豫海对这个小自己一岁的丫头另眼相看,不再摆什么少爷架子了。陈司画尚未成年,心机不多,加上对卢豫海言听计从,也处处学着他的样子。日子一久,关荷也渐渐没大没小起来,三个人玩儿得分外投机,一时竟是谁也离不开谁了。可惜青春岁月总是匆匆即逝,过了中秋节,陈司画在卢家待了整整一年,身体已是康复无恙了,禹州城里的陈汉章夫妇耐不住思念,就派人接回了陈司画。走的那天,钧兴堂上至卢王氏,下至卢豫海和关荷,都对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难舍难分,陈司画更是哭得泪人一般。直到陈家来的马车消失在远方,卢豫海才怅然若失地朝回走,不经意间瞥见了关荷,她的两眼早已肿得像桃子似的,不由得心思一动,道:“我这就跟母亲去说,让你留在我身边。”关荷还在暗自垂泪,听见他这么说,倏地抬头,脸上的戚容一扫而光,她急切地问:“真的吗?”

卢豫海大包大揽道:“包在我身上。若是母亲问你愿意不愿意,你怎么说?”

关荷脱口而出:“愿意!”

卢豫海闻言哈哈大笑,迈步走进了钧兴堂。关荷仿佛怀里揣了只小兔子,惴惴不安地跟上,隐约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欢喜,也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忧虑。

15人不风流枉少年(1)

卢豫海在光绪四年已经年满十六周岁,到了卢家子弟进场烧窑的年纪。卢维章在钧兴堂年轻一辈里遴选一番,看中了一个叫苗象天的三十多岁的年轻相公。苗家两代人都在钧兴堂做事,苗象天的父亲苗文乡是外驻汴号的大相公,苗象天在卢家老号维世场做工多年,从烧窑伙计一步步做到了掌窑相公,在钧兴堂年轻一辈里也算是崭露头角。卢维章思前想后,把卢豫海去维世场见习烧窑的事交给了苗象天全权办理。卢王氏虽说临近分娩之期,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是按不下爱子心切,把苗象天叫到房里好生叮嘱了一番,最后道:“豫海他生性顽劣,不服管教,一天到晚净给我捅娄子,都快愁死我了。这次他父亲把他交到你手上,你务必好好管教他,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好歹让他学点真本事,也不枉他父亲和我的一番苦心。我现在身子不便,要搁在平时,一定要给你行个拜师礼的。”

苗象天哪里敢受这个礼,忙站起施礼道:“夫人言重了。二少爷的名声在下早就听说过,别说我打他骂他了,恐怕再加上一个我,合起来也不够他一个人打的!不过夫人放心,树大自然直,二少爷聪明过人,一定会学到卢家烧窑的真本事!”卢王氏又唠唠叨叨嘱咐了半天,才让苗象天告辞出去。等屋子里人都走了,关荷上来伺候她更衣就寝。卢王氏看着她忙前忙后,冷不丁道:“关荷,你先别忙,我有话对你说。”关荷一愣,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垂手站在她面前。

卢王氏看着她,缓缓地叹道:“那年春上,大少爷把你送到这儿来,说你举目无亲,活不下去了,我就说咱们卢家也是打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不能眼看着你一个孤儿家无依无靠的。想想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个多大点的小丫头,这才几年,就出落成个大姑娘了!我跟你虽说是主仆,这么多年我疼爱你,你孝顺我,跟个亲生娘儿俩也没什么差别。关荷你说,我王氏待你怎样?”

关荷开始一肚子诧异,被卢王氏几句话勾起了往事,早已是泪湿双颊。听见她这么问,关荷两腿一软跪倒在她面前,泣道:“夫人大恩大德,关荷甘愿为夫人去死!”

卢王氏和蔼地抚着她的头发,轻轻道:“哪里谈得上生死?二少爷豫海跟我说了好几次,要你去他房里伺候,我一直没答应他。如今他房里的刘妈年纪大了,伺候不动他了。明天老爷就要在祠堂给他办个成年的仪式,从明天起他就要以少东家的身份进场烧窑。我寻思着窑场的活儿辛苦,烟熏火燎的伤人着呢,董家的大少爷董克温不就落下肺病了吗?他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伺候总是不成。当娘的就是这么爱惦记……我盘算几天了,准备把你派到他房里伺候。你年纪小他一岁,为人处世却比他精细,在他成婚娶媳妇之前,就全靠你照顾他了。你若是还记着我对你的好处,就全心全意伺候他,不让他染上什么毛病,全须全尾地把他交到他媳妇手上……真是这样了,我王氏对你感激不尽!”

关荷听了这一席话,禁不住又惊又喜,又是满腔依依不舍,伏在卢王氏腿上啜泣了好久,这才抬起头来,泪眼婆娑道:“关荷凡事都听夫人的。让关荷再伺候夫人一回吧。”

卢王氏抚着大肚子站起来,笑道:“什么再伺候一回,等豫海成了亲,你还是回到我身边来。说实话,这么多年让你伺候惯了,你一走,我心里还真是不舍得。”关荷闻声又落下泪来,忙悄悄擦了去,搀着卢王氏上床休息,一颗心却突突直跳,早飞到了卢豫海身边。

卢王氏的红木卧床是请了南方巧匠花了三个月工夫才雕成的,由六百零六块拼接而成,一颗钉子都没用,工艺精妙绝伦。整个大床有三进,卢王氏自然是睡在最里面,外边还有个半高窄一些的卧榻,再外边是放衣服鞋袜的踏板。关荷这样的贴身丫头就睡在卧榻上,随时听从主子的吩咐。夜深了,关荷躺在卧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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