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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帝王业-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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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流言纷起,坏事总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开,越是强压,越是传扬得更广。

王倩是再不能做为和亲的人选了,无奈之下,我只能从宗室女儿之中另行择人,做为太后的义女,充作王氏女儿去和亲。

到了眼下的地步,我不得不站出来收拾残局,以堵悠悠众口。

越是狼狈的时候,越不能流露半分疲态。梳妆毕,我缓缓转身,凝视镜中的自己——宫锦华服,广袖博带,峨嵯高髻上凤钗横斜,宝光流转。珠屑丹砂匀施双颊,掩去容色的苍白,眉心点染的一抹绯红平添了肃杀的艳色。这似曾相识的容光里,我分明照出了姑姑当年的影子。

仪仗煊赫,扈从严整,长驱直入宫禁。

胡皇后凤冠朝服,匆匆迎出中宫正殿。

“臣妾叩见皇后。”我欠身,被胡皇后抢上前扶住。

“快快平身,王妃万金之躯,不必多礼。”胡皇后虽也被我来势所惊,仍镇定得体,不失六宫之主风范。

我不再与她谦辞客套,正色道,“臣妾今日特来向皇后请罪。”

胡皇后大惊,惶恐道,“王妃何出此言?”

“臣妾管教无方,以致舍妹年少妄为,前日犯下大错,想必皇后已经得知。”我淡淡看她。

胡皇后怔了怔,干脆地一点头,“略有耳闻。”

我肃然道,“此事由臣妾管教不严而起,自是难辞其咎。王倩一人之失,延误和亲大事,令家国蒙羞。臣妾今日便将信远侯母女执送御前,听凭皇后发落。”

内侍将婶母母女带了上来。数日不见,婶母鬓发凌乱,老态尽显,倩儿容色也黯淡了几分,却仍倔强如故。

徐姑姑恼恨她母女,显然下了狠手整治,跟着后头的四个嬷嬷,尽是训诫司里酷厉闻名之人。

“虽说情有可原,但你二人所作所为,终究是太过糊涂。”胡皇后侧首看我,见我点头,便端肃神色道,“念在信远侯一生忠显,本宫从轻论处……”

“皇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碍于门庭,有违公正。”我打断胡皇后的话,冷冷开口,“臣妾恳请,将信远侯夫人送往慈安寺思过,王倩行为不检,应送入训诫司管教惩戒。”

胡皇后一窒,左右皆慑然无声。训诫司这三个字,是每个宫人最不愿听见的噩梦,那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都将生不如死。

婶母跌到地上,双目发直,仿若失神。倩儿挣扎了要去搀扶她,被徐姑姑上前一步,挡在面前。

倩儿回头,恨恨盯着我,“阿妩姐姐,听说你有了身孕,倩儿还没来得及跟你道喜,你千万保重身体,千万别有闪失,否则就是一尸两……”

她最后一个“命”字尚未出口,被徐姑姑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掴上,打得她直往后跌去。

“倩儿!”婶母尖叫,奋力扑到她身边,还未触到她衣角,即被两名嬷嬷拽回。

婶母终于歇斯底里,“你们害死我一个儿子,又来害我女儿,迟早你们满门都会遭报应!”

“带下去。”我无动于衷地听婶母一路叫骂,与倩儿一起被拖了出去。

胡皇后坐在一旁,低头沉默,脸色苍白,似乎犹未从震骇中回缓过来。

倩儿之罪可轻可重,凭了萧綦的权势,就算我要强压下来,也无人敢当面置喙。

然而我对婶母和倩儿的惩处之严酷,震慑了所有等着看戏的人,在众人来不及非议之前,就已生生扼住了他们的口。

哥哥与萧綦商议和亲之事直到傍晚,便留在府中用膳。

席间正说笑间,阿越匆匆进来,禀报江夏王府总管有急事求见。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能追到这里来。”哥哥沉下脸,大为不悦,这几日他为着朱颜之事已经甚为烦心。

我心头掠过一抹莫名的不祥,正欲劝慰他,却见那总管奔了进来,连礼数也未行得周全,便跪倒在地,面色如土,“禀王爷,府中出事了。”

“又闹什么?”哥哥头也不抬,重重搁了银箸,端起酒杯。

“朱夫人自尽了。”

一声清脆裂响,玉杯从哥哥手中滑脱,跌个粉碎。

朱颜一向是哥哥最喜欢的侍妾,即便犯下这样的过错,哥哥也不曾严责,只是将她禁足,令她闭门思过,一连数日不曾理会。

谁也想不到,性烈如火的朱颜不堪哥哥的冷落,也承受不了府中其他姬妾的嘲讽,竟然悬梁自尽。而挑唆众姬妾落井下石,对朱颜恶言相激的人,正是与她一同入府,感情笃深的姐妹——碧色。哥哥只看得到平日里姹紫嫣红,各逞风流,背后里争宠算计的一面却藏在花团锦绣之下,唯独他一人看不见而已。

朱颜之死,以及众姬争宠背后的残酷,令哥哥心灰意冷。昔年嫂嫂的死,已令他自责至今,如今他越发认定自己命中带煞,凡是他身边的女人都难逃凄凉结局。

朱颜殓葬三日之后,哥哥将府中没有子女的姬妾尽数遣出,厚赐金银还乡。

哥哥是真正怜香惜玉之人,即便狠毒如碧色,也不忍处死,只将她逐出了府去。

他说天下女子皆是可怜人,这句话由哥哥口中说出,不知道是顿悟,还是无奈。

我陪着哥哥,看着他亲手封闭了漱玉别馆。昔日无限风流,都被关在那扇沉沉大门背后,落锁尘封。

他孑然转身,依旧白衣如雪,鸦鬓玉冠,犹带几分不羁,眼底却掩不去那淡淡落寞。

“我们回去罢。”我如幼时一般偎在他身边,牵了他的手。他垂首看我,目光温暖。

徐姑姑深恨婶母母女,认定一切是非都是她们弄鬼,若不是她们也不会害得哥哥伤心若此。

她陪着我沿紫萝小径徐步行来,一路念叨着我太过心软,应该直接将王倩赐死,永绝后患。

许久不曾见她如此大动肝火,毕竟哥哥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紫藤枝条从头顶垂落,粉紫花朵累累,蕊丝轻颤。

我叹了口气,将双手伸出,纤长指尖苍白得没有血色,“这双手已染过血腥无数,我只希望永不沾染到亲人的血。”

徐姑姑目光震动,长叹了一声,仍迟疑道,“老奴只担心往后留下祸患。”

我笑了笑,心中无尽萧索,“所谓后患,不过是自己的胆怯……爱憎福祸,都在我自己手里,轮不到旁人来左右。”

挑选为和亲公主的宗室女儿名录,我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都挑不出一个合意的人。但凡有些声望势力的世家,都舍不得让女儿远嫁异邦,能报上来的人选,都是些没落门庭的女子。我不需要这个女子如何美貌聪慧,但求她忠贞可靠,务必效忠家国,效忠萧綦。

一筹莫展之中,顾采薇却突然登门求见。我也许久没见着她了,那日一别,倒不知她现今如何。

这女孩儿不是轻易求人的性子,今日突然登门,大概又是因为哥哥。

阿越照我吩咐,带了她径直来书斋见我。今日天色阴沉,我懒得动弹,只在书斋闲坐,翻看些古旧的曲谱。

垂帘半卷,一袭绯红衫裙的倩影娉婷入内,盈盈下拜,向我问安。

这身妆容精致明丽,衬得她越发清丽绝伦,眉目间淡淡含笑,不似往日忧郁憔悴。

“好标致的人儿。”我笑赞道,“坐罢,在我这里不必拘礼。”

她依言落座,轻轻细细地开口,“恭喜王妃。”

我笑笑,“多谢你有心了。”

“采薇疏于礼数,道贺来迟。”她声细如蚊,脸颊通红,好似万难开口。

我实在忍俊不禁,打趣她道,“分明说不惯这些场面话,好端端学什么虚礼。”

她满面通红地咬了唇,却又长长喘一口气,自己也笑出来。看着她娇憨羞窘的模样,我对她越发多了几分好感。

“不是虚礼,我是真心高兴的。”她抬起头,眼眸晶亮。

她的话,让我心头蓦的一暖。 “我明白。”我微笑看着她,柔声道,“采薇,你和别人不同,你说恭喜就一定是真心恭喜我,这份心意比任何贺礼都贵重,多谢你。” 她又脸红,低了头,但笑不语。我静静等了半晌不见她说话,忽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莫非她上门只为道贺,并无所求。

正欲开口,却见她屈身又是一跪,直直跪在我跟前,“王妃,采薇今日登门,一为道贺,二来有事相求。”

这女孩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拘谨别扭,我笑了笑,“你且说来听听。” “采薇冒昧自请,甘愿嫁往突厥。”她低了头,不辨神色,声音却是坚定。 我几疑自己听错,愕然看了看她,心中这才渐渐回过味中,“为什么?” 她似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侃侃说了一通大义之言,仿佛背诵一般流畅。 “这些话留给朝官去说,我只问你的真话。”我蹙眉,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顾采薇也不抬头,也不回话,瘦削双肩微微颤抖,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目光却是坚定无比,“既然求他一顾也不可得,那便让他永远记得我。”

“胡闹!”我拂袖转身,“你以为这样做,江夏王就会挽留你么?” 顾采薇猛地摇头,“不是的!” “儿女之情,岂能与家国大事混为一谈。”我背转身,厉声斥责,“这种话我不想再听,你回去罢。” 身后碰的一声,她竟以额触地,重重叩在地上。 “此生不得所爱,纵然嫁与他人,也是郁郁一生。王妃,您也是女子,求您体恤采薇!” 我恼怒,“你还如此年轻,说什么郁郁一生!”

徐姑姑掀帘进来,大概在外头听见我的怒斥,见了这副情状,便沉了脸冷冷道,“王妃需静心修养,不得吵闹打扰。”

我苦笑,摆了摆手,“我累了,你退下罢。”顾采薇跪在那里,只是默默流泪,倔强地不肯起身。捺下不忍之心,我径直拂袖离去,交代徐姑姑不可对她无礼,只要不吵闹生事,就由她去罢。我靠在榻上,蹙眉沉吟,思索着顾采薇究竟出了什么事,以至灰心绝望至此……不觉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刚梳洗了起身,就见萧綦步入房中。他劈面就问,“门口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女子?”我莫名所以。

“就是那什么……”他皱眉,一时想不起来名字,“那顾家的女儿。”

我啊了一声,“顾采薇!她还在?”萧綦点头,“正是她,是你罚她跪在门口?出什么差错了?”我顿时愕然无语,此刻天色已经黑尽,浓云密布,隐隐有风雨将至,夜风吹的垂帘哗哗作响。派了人去江夏王府请哥哥过来,哥哥却久久未至。夜风里已经带了些许雨意,风雨将至,顾采薇还执拗地跪在门前,已经快一天了。

“阿夙如果不来,她打算一直跪死在这里?”萧綦不耐皱眉。

“什么话。”我挑眉瞪他,复又叹息,“那也是个可怜可敬的女子,不要这样说她。”

萧綦讶然,“难得你会说一个小女子可敬。”

我叹息,“她敢坚持,既不放弃心中梦想,也不求非分之念。”

萧綦默然片刻,点头道,“实属难得。”

一阵风卷得珠帘高高抛起,清越脆响不绝,听在耳中越发叫人心里烦乱。

侍女忙将长窗合上。

“江夏王到了。”阿越挑起帘子,低声禀报。

我与萧綦诧异回首,见哥哥白衣落寞的出现在门口。

“哥哥,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我蹙了眉,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倦怠地挥退了侍女,郁郁坐下来。

“我见过采薇了,她不肯听我劝。”哥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也不见了平素的潇洒落拓。

“她不是一心盼你回心转意么?”我愕然不解。

哥哥端了茶盏,默默出神,也不回答。

我欲再问,却见萧綦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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