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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草莽英雄-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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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送你到一个地方去住。”

“是什么所在?”

“胡元规的典当里。”

这下倒提醒了阿狗,心里在说:是啊!这件事早该找胡元规去商量。如果他也在嘉兴,那就是徐海合该有救!于是他问:“胡朝奉由松江到嘉兴来了?”

“不!他是由羊湖到嘉兴。你一去就能见面。”胡宗宪很郑重地嘱咐,“你我所谈的一切,绝不能告诉胡元规。”

“是!”阿狗口头这样答应,心里却在冷笑,非细细告诉胡元规不可!

胡宗宪点点头向外大声喊道:“来啊!”

来的是一个小厮,细皮白肉,一双凤眼,一望而知是胡宗宪的娈童;但也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是胡宗宪的心腹。

“你把李相公领了去,跟王贵说,用轿子送到侄孙少爷那里。”

他一面说,那小厮一面点头。一双黑眼珠,点一点头动一动。听完又重重点一点头,伸出一只手来,拉着阿狗就走。“慢慢!”胡宗宪又说:“你告诉王贵,一定要把李相公当面交代给侄孙少爷。”

“侄孙少爷不在呢?”

“在那里等,叫他们典当里派人去找。”

“找不到呢?”

那小厮说话愣头愣脑,是“聪明面孔笨肚肠”,阿狗不由得好笑;而胡宗宪却很有耐心,沉吟了好一会说:“原轿抬回来。”

那小厮不作声了,只向阿狗作了个手势,示意跟着他走。阿狗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走到廊上,方始想起,有句很要紧的话得问个明白。

“兄弟,等我一等。”他又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桂生。”

“喔,你是八月里生的?”

“嗯!”桂生点点头反问一句:“你呢?”

阿狗无以为答,因为他是孤儿院出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可是,他不肯说实话,顺口答一句:“也是八月里。”

话是说过了,他自己也很奇怪,在这样性命呼吸之际,居然能好整以暇地与桂生谈毫不相干的身边琐屑,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因此,他收敛心神,摒弃杂念,将要向胡宗宪问的话又想了一遍,方始抢步上前,隔着门帘大声说道:“大人,我还有件事要请示。”

一语甫毕,胡宗宪掀帘而出,轻声说道:“有话慢慢说。”

不是“有话慢慢说”,是说话的声音不可太高,阿狗理会得此意,踏上两步,轻声问道:“倘或有事要禀告大人,该当如何?”

这是预计到一入胡元规的典当,踪迹势必隐秘,该有个联络传话的人。胡宗宪沉吟了一下答道:“我让桂生陪你住在那里,有事告诉他好了。”

阿狗对他的答复非常满意,因为这不但得到了一个可靠的联络人,也证明了胡宗宪诚意相待,不然不会派他宠信的娈童,担当这个差使。

“你陪李相公住在侄孙少爷那里。”胡宗宪向桂生说,“不可顽皮!你看,李相公比你大不了几岁,知识不知比你高出多少倍!”

桂生毫无表情地答应一声:“嗯!”然后看着阿狗,脸向外一扬,表示可以走了。

阿狗默无一言,亦步亦趋地跟在桂生后面。一路走,一路想,觉得胡宗宪的处置,片刻之间,一变再变,不知搞些什么花样?不过,从两个迹象看,可以确定他绝无恶意。这个迹象是:第一、所谓“侄孙少爷”的胡元规,不仅为胡宗宪的公私关系极深的亲属,也是他与胡宗宪之间最初的媒介,将他送到胡元规的典当,是顺理成章的处置。倘或送到别人那里,就不大对劲了。

第二、很显然的,桂生是胡宗宪宠爱的娈童,命他为自己作伴,居间传话联络,足见着重之意。这样想着,不由得对桂生另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于是,他没话找话地问说:“你要带我到哪里?”

“不是去看王贵吗?这就到了。”桂生回身说道:“李相公,王贵这个老头子很倔,你少理他。他说什么,你只听着就是。”

“这不对呀!”阿狗有意跟他扯话,“如果他说的我不懂。或者是我办不到的事,那怎么办?”

“有我。过后你跟我说,我替你出主意。”

“那太好了!”阿狗拉着他的手笑道:“多谢你!”

桂生让阿狗拉着他的手,往前牵引,到了一座小院落里,方始挣脱了手,高声喊道:“王二爷!”

“谁啊?”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

“是我,桂生。老爷派我带李相公来跟你有话说。”

过了一会,屋里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相貌威严,服饰也不像下人。阿狗便先招呼,像桂生那样,叫一声:“王二爷!”

“不敢!尊驾就是李相公?”

“是的。我叫李同。”

“噢!是李同李相公,我听说过。”王贵转脸问桂生,“老爷怎么说?”

“说用轿子把李相公送到侄孙少爷那里。格外交代,要当面交给侄孙少爷。”

“好啰!你回去吧!”

“不!我要跟了去。”

“你跟去干什么?”

“是老爷交代的。不但跟去,还得陪李相公住在那里。王二爷,”桂生仰脸说道:“我也得坐轿子。”

“你也要坐轿子?”王贵斜睨着他说,“不大象吧?”

“我也知道不象。我就从来没有坐过轿子,今天是沾李相公的光,非得坐轿子不可。王二爷,你倒细想一想,老爷这么交代,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李相公的踪影在什么地方。如果我跟在轿子后头,旁人看见了会打听;倘或就此泄露了李相公的踪迹,我可不担干系。”

“你这个小兔崽子,说得倒有理。好吧!弄顶丫头坐的青布轿子你坐!”

于是,王贵安排了两顶轿子,自己跟在后面一直送到胡元规典当里,当面交代清楚,方始辞去。

阿狗对胡元规有一份很复杂、很特殊的感情,视之为父兄师友,在公私两方面都是可以倾吐腑肺的。有第三者在旁边,阿狗那种成熟了的男子的气概,可以很宽绰地隐藏他的赤子之心;及至胡元规将他领入庭院深深的私室,不需要有何矜持顾忌时,他那积压着的惊惧、委屈、辛酸就再也忍不住要在眼泪中倾泻了。

“朝奉,”他哽咽着只说得一句话:“你看,他们欺侮人到什么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是老天爷在磨练你。你要挺得住!”

阿狗没有作声,心里空落落地,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胡元规为他倒茶,拿毛巾,料理点心给他吃。经过这样一番亲如家人的抚慰,阿狗的心情慢慢开朗了,勇气慢慢恢复了。

“阿狗——”

胡元规刚只喊得一声,还来不及跟他谈正事,有个小厮来叩门,说胡总督派人送了信来——信是胡宗宪亲笔所写,封缄得极其严固,得要用裁纸刀才能将信拆开。

看完信,胡元规对眼光殷切的阿狗说道:“事情很麻烦!如今处境最难的是胡总督。他要应付赵文华,要应付骄兵悍将,要保护地方,也要保护阿海跟你,还要保护罗小华。一盘棋要下得面面俱到,不但赢棋,还要处处都活。你想,难不难!”

“我看,难的就是应付赵文华。”阿狗愤愤地说:“胡总督要我吓他一吓,照我的心思,不如一了百了,送这个狗娘养的去见阎王!”

“你不怕送命?”

“怕什么!”阿狗拍一拍胸,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少年的稚态,“小身体不是租来的。”

胡元规笑了,“你有这种胆子,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他旋即收敛笑容,脸色转为沉重,“收拾那个狗娘养的,容易。只是朝廷有王法,真的戕害了命官,局面会搞得不堪收拾!你那种想法动都动不得。”

“那么,朝奉,你说该怎么办呢?”

“只有照胡总督的话做。一盘棋是他一个人在下,每一着都有作用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们不要打乱他的一盘好棋!”

“一盘好棋?”“是的。”胡元规平静地说:“不过,也是一盘险棋。”他站起身来,“我去安排一下。我们马上要到东面去一趟。”

“东面?”阿狗问道,“是平湖,还是乍浦?”

“不是平湖,也不是乍浦,是在平湖与嘉兴之间。”

“去干什么?”

胡元规不即回答,四面看了一下,走到阿狗面前低声说道:“去看阿海。胡总督已经派人到平湖去了,把阿海秘密接到那个地方,等你去会面。”

这是意外又非意外,阿狗想到胡宗宪原曾有过这样的意思,同时也想到了他希望转达给徐海的话,便即问道:“是不是胡总督要我去劝一劝他?其实他在那里身不由己,又哪里能兴风作浪?”

“不然!你别小看阿海,越是危难的时候,他越有办法,往往能够绝处逢生。他最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劝他。”

“当然,我会拿胡总督的意思告诉他,劝他忍耐。朝奉,劝到头来,不是那回事,可又怎么说?”

这是要他提供保证,必能使得徐海安然无恙。胡元规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有报之以苦笑。

“我不能骗你,可也没法跟你拍胸担保,说一定如何如何?事到如今,连胡总督都担保不了。事情的棘手,远出乎意外。”

说到这里,胡元规怔怔地望着阿狗,竟是一筹莫展的光景。“朝奉,”阿狗觉得必须追根问底,“到底是什么话?请你实说,一个字都不要瞒我。”

“事到如今,说老实话,是要解救地方。第一件大事是,怎么样早早让赵文华退兵?不然,待个半年三个月,二十万纪律杂乱无章的队伍,非将地方上搞得一塌糊涂不可。”“这是说——”阿狗惊惧的问,“顾不到徐海了?”

“也不是这么说。事情总要分个缓急轻重。总而言之,退兵第一。”

“怎么样才能让赵文华退兵呢?”

“要他认为回京在皇上面前可以交代了才行!”

阿狗想了一会,突然省悟,“这是,”他大声地问,“这是说,要借人头。”

胡元规不作声,只抑郁痛苦地看着阿狗。

“照这样说,不是赵文华想杀徐海,而是胡总督要杀徐海,朝奉,”阿狗几乎咆哮了,“莫非你也不说一句话?你不想想,徐海好好在杭州虎跑寺做和尚,为什么要淌浑水去卧底?有大功劳不赏,反而把性命赔在里头,天底下还有公理?大家也不说一句话,不想个办法,这难道就是人跟人相处的道理?朝奉,”他退后两步,有那种不胜恐惧的样子,“这不成了人吃人的世界?”

“阿狗,你不要气急,你有点误会了!大家怎么没有说话,怎么不想办法,现在不就在想办法吗?你要知道,赵文华有那么多兵在手里,横得不得了。如今四面八方都是官兵,团团围住,谁也逃不了。他不在乎叶麻他们的部下烧东西,烧掉了,他可以逼着再要再搜括。也不在乎胡总督的前程,更不在乎罗小华的性命。阿狗,你想,遇到这样一个魔头,岂不是前世一劫?”

阿狗激动不已,恨这个,恨那个,牙齿咬得格格地响。但恨胡宗宪,恨胡元规都是一时之气,只有恨赵文华是越想越恨,决定奇釜沉舟,不顾一切要斩那个魔头。

“朝奉,东面也不必去了,徐海也不必见面了。我照我的法子,痛痛快快干他一场。”

阿狗的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胡元规知道他要走极端,必须劝阻;却又怕劝他不听,闹成僵局,因而起感为难。

“朝奉,我告辞了。”

阿狗根本就不管他因何沉默?大踏步出室。胡元规不暇思索地抢上前去想拦他。只为走得太急,一跤滑倒在地,发出极大的声响。

这一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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