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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草莽英雄-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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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也看出来了;胡公敬你的那杯酒,十分贵重,可也十分沉重,不容易下咽吧?”

“一点不错!我正是为此要跟你商量。”赵忠收敛了笑容说:“跟你说实话,到今天受胡总督那番过份的礼遇,我才懂得‘为善最乐’这句话。然而这桩善事,我实在有点挑不起来。大话是说出去了,无论如何要做到,再说一句不量力的话,不但要做到,还想做得漂亮!”

“何谓‘做得漂亮’?”

“要快,要没有闲话。”赵忠皱一皱眉说,“我去硬劝,当然也劝得下来,不过不是费一番唇舌,就能成功的。上头就算勉强答应了,过几天在胡总督面前说几句很难听的话,就是我办事不够漂亮,你说是不是呢?”

“你是要面子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教我,能够办成功,就觉得很可以自慰了。”

“这是你跟我的感受不同。如果你换了我,让堂堂总督这样子恭维,自然就会觉得非做漂亮了,不能算对得起人。闲话少说,小华,你的计谋最多,今天可要替我好好画一道策!不然,不放你走。”

“你不要逼我!”罗龙文笑道,“越逼思路越窘。你先把心事丢开,喝着谈着,轻松自如地,倒或许有条奇计想出来。”

赵忠听他的话,不提此事,只海阔天空地想到什么谈什么。这样谈来谈去,慢慢有了一个集中的话题,是谈赵文华的一切。赵忠对主人的阴私,十之八九,在他人面前不肯谈,而对罗龙文则是例外。

“听够了闻所未闻的赵文华的秘密,罗龙文忽然问道:”你家那位信不信扶乩?“

“怎么?”赵忠反问一句:“你问这个,总有所指吧?”

“无非借神道设教而已。”

原来是想用降坛的乩仙来规劝赵文华。赵忠摇摇头说:“这怕不行!他难得扶一回乩,不甚好此道。如果我说某处的乩仙很灵,而他不接口,我就说不下去了。硬劝,形迹太显,变成弄巧成拙,反而不妙!”

“那么,医卜星相之中,他比较信那一种呢?”

“他相信卜课,星相也相信。”

“这有法子了。”罗龙文欣然举杯,“老赵,你听说过杭州有个‘隔夜算命’的‘赛虚中’没有?”

“听说过。这件事,太玄虚了!我不大相信。”

“你见过就会相信。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赛虚中’会变戏法,我就用‘赛虚中’来变一套戏法,如何?”

“好啊!不过,人在杭州怎么办?”

“有两个法子,一个是请胡总督作东邀你家那位去逛西湖,顺便算命;一个是索性将‘赛虚中’搬了来。”

“当然搬了来省事。”赵忠问道:“你有搬得动他的把握。”

罗龙文斩钉截铁地答了一个字:“有!”接着解释原因:“‘赛虚中’的把戏让我戳穿过,不过我没有让他下不了台,反而荐了好多生意给他。”

“怀德畏威,怪不得!不过,小华,”赵忠笑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变戏法,又替他荐生意,教人去上当,不是不够朋友吗?”

“不然!我荐去上当的人都是有道理的。譬如有人遭遇拂逆,心境不开,我劝他去‘隔夜算命’,预先关照‘赛虚中’,要安慰他。官运不佳的,说他指日高升;以无后为忧的,说他来年必生贵子。还有些朋友,行为失常,要痛加针砭,我亦劝他去请教‘赛虚中’,爱色的,警告他不可走桃花运;贪财的,提醒他财多身弱——”

“原来如此!妙,妙。”赵忠抚掌称赏,“小华,事不宜迟,明天就派专人去搬‘赛虚中’。”

第三十章

在邀请“赛虚中”到嘉兴来的那几天之中,赵忠已经将胡宗宪实在为难的情形,举了许多实例,旁敲侧击地劝赵文华让步,可是效果不大。赵文华表示,没有半数,绝不班师。

这当然是说说而已。班师之期,已经奏报朝廷,岂能容他任意拖延。但看意思,即或四十万两银子能买得他动身,亦是不欢而散。因此,赵忠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赛虚中’身上了。

“赛虚中”终于来了。“设砚”之处,是罗龙文替他预备的;石座墙门,黑漆双扉,进门一个大天井,三开间的正屋,西面一间打通,作为来休息等候之处,东面一间四壁图书,中设一张花梨木的书桌,文房四宝,无不精美。光这气派,就很能唬人了。

到了第三天,赵忠有意违误赵文华的召唤去算了个命。回来向主人请罪,解释原因,赵文华骂了他一顿,出过气后问道:“什么‘隔夜算命’!灵不灵?”

“当然灵!就为了他说得灵,一时着迷,忘掉辰光,才耽误了正事。”接着,便细谈‘赛虚中’的玄妙,自然加油添酱,说得天花乱坠。

“有这样的事?我倒不大相信。”

“不信就试一试。不过,我不能陪了去。”

“为什么呢?”

“因为我托老爷的福,在嘉兴大家看老爷的威望,我也有个小小的面子,到那里都有人熟识我。我在想,这‘赛虚中’看我去了,或者会想到,作兴老爷也会去算命;贵人的时辰八字,他们都是打听得确确实实的,预先替老爷批好一本书摆在那里,说是隔夜就算好了的。这一来,真假就难分辨了。”

“言之有理!”赵文华沉吟了一会,欣然说道:“不过不要紧,我自有区处。你还是跟我一起去。”

当下赵文华就随身便衣,带一个书童,由赵忠陪着,迳访“赛虚中”。到了那里,只见门庭如市,原来由于罗龙文的揄扬,不过几天的功夫,“赛虚中”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隔夜算命,闻所未闻;就算他是假的,也要来领教一番,看看如何假法?“

由大门直望进去,厅中已坐满了人;赵忠不由得有些踌躇不前,赵文华奇怪地问:“怎么不进去?”

“回老爷的话,老爷深居简出,金身佛面倒是不大有人见过;认得我的人很多,一看我在侍候老爷,就会猜想到是哪位大人物驾到。恐怕,诸多不便。”

“不错!我亦不愿轻露行藏。这样吧,你在门口守着。”

“是!”赵忠叮嘱书童:“阿利,好好跟着老爷,不要东张西望贪玩。”

于是赵忠留在大门外,赵文华带着阿利昂然直入,一进大厅,靠右横置一张条桌;桌后坐一个中年汉子,专司挂号、收钱,看见赵文华往里走,随即喊道:“客人、客人,请留步!”

“干什么?”

“请客人挂号。”

“算命还要挂号?”赵文华问道:“可有‘拔号’?”

那中年汉子笑了,“客人真有趣!”他说,“这又不是看病,那里来的‘拔号’?”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没有功夫!”赵文华说,“最好你能‘拔号’,酬金多送就是。”

中年汉子将他从头到底打量了一番。脸上变过了,是相当尊敬的神气,“客官气宇不凡,大贵之相。”他说,“贵人驾到,当然另眼相看;就拔个号,贵姓?”

“不是拔一号,拔两号。我姓赵,”赵文华指着阿利说,“他也算姓赵。他先算,算过了我接着算。”

“是了!”

于是,前客让后客,很快地轮到阿利。赵文华将他唤到一边,密密嘱咐了一番,然后推了他一把,说声:“去吧!”自己就坐在外面等。

那“赛虚中”一看是个小孩,倒是一愣,不过立即恢复常态,等阿利在他对面坐下,便即说道:“小官,我算到今天有两个小朋友来算命,你贵姓,姓何?”

“我姓赵。”

“对了!走肖赵。”“赛虚中”肚子里有数,“不是刀口邵。小官,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隔夜算命?”

“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我昨天就算到今天有两个小朋友来算命,一个姓何,一个姓赵。命书早已批好。你倒姑且说说看,你的生年月日、父母在不在、兄第几个?过去做什么事?到过哪些地方?等下看我批的命书灵不灵?”

“好的。”阿利想了一下说,“我是人家的一个书童。父母从小把我卖掉,现在父母在哪里,我不知道。记得我只有一个姊姊,另外有没有亲人,也不知道。我今年十四岁,生日只记得是正月里,日子时辰都不知道。我们老爷本来在京里,很喜欢我的,我跟我们老爷六年了。到过的地方不多,除了京里,就是浙江。现在快要回去了。”

“好,好!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父母在不在?亲人有多少?将来还有没见面的日子?你自己不知道,我都知道。”

刚说到这里,阿利已经惊喜得不能自持,急急问道:“先生、先生,你说,我的父母在哪里,将来还见不见得着?”

“这都批在命书里,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你是书童,跟你主人念过书;不过识的字恐怕还不多,命书看不懂,请你家主人看!你家主人,今天也要来算命!”

“是啊!就在外面。”

“我知道就在外面。现在我把你的命书先给你。”

说完,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打开他身后的一口书橱;里面有一叠命书,“赛虚中”捡出其中的一份,递了给阿利。

翻开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上面明明写着“身为赵大人家书童,现随赵大人督察军务来浙。”这不太神奇了!

“先生,先生,你不是什么‘赛虚中’,简直是‘赛神仙’。”

“岂敢,岂敢!小官你去请你家主人来吧。”

赵文华就坐在一板之隔的厅上,对‘赛虚中’前后所说的话,只字不遗地都听在耳中,心里却是将信将疑。及至听到阿利惊喜交集的声音,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先取阿利的命书来看,见到指奇他的身分,一样也是愣住了。

“老爷,”阿利赞叹不绝:“真灵,真灵!你快请进去。”

赵文华点点头,放缓了步伐,从容入室。只见“赛虚中”已离桌伫立,望影长揖,口中说道:“晚生自己推算,今年今月,命中要遇贵人;推算方向,介乎苏杭之间,所以特地移砚鸳糊。果然命中注定,幸何如之!请坐,请坐!”

向来星相的酬金,是可以因人而异的,真个遇见财雄势大的贵人,尽不妨狮子大开口;赵文华懂得这个规矩,便即答道:“果然你算得准,我送你二百两银子。”

“算得不准,分文不敢领赏。算准了,是千金之命,请坐!”

“赛虚中”郑重其事地去关上房门,重回座位,提笔在水牌上写道:“真人不露相!姑以‘天水先生’奉称。”

这套别出心裁的江湖诀,使赵文华兴起其人不凡之感,点点头说:“悉听尊便,足下贵姓?”

“赵钱孙百家姓上居次。”

“钱先生!”赵文华亦涉猎过星命之学,先提一个疑问,“此道始于唐朝李虚中,只用年月日而不用时;到宋朝的徐子平,加用时辰,成为八字,推算愈趋精密。足下以虚中标榜,仿佛与子平之术异趣,其别有说乎?”

“天水先生问在要害上了!说实话,星命之学,总是有漏洞的,以天下之大,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不知凡几,而穷通富贵,各各不同,术者不能自圆其说,于是别创一说,以为补救。譬如五行调剂,缺水的生于水乡,正好补岂不足,命就好了。殊不知创一新说,即生一新的漏洞;于是又别创一说以为补救。地要分南北,时辰要分上三刻、下三刻;愈细愈支离,愈精愈琐碎,舍本逐末,窃所不取,倒不如以虚中为法,观其大凡,反为不失其要。”

“高明之至!”赵文华又问,“星命之学,派别甚多,各有心得。不知钱先生师何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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