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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迷迭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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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他忍声吞气,“我有什么不对?”

余芒看着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把声音,她轻轻地说:“你深深地伤害我。”

那语气便于世保惊疑地退后一步。

余芒温柔地看着他。

于世保冲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一辆空车缓缓转过来,余芒截住它回家。

于世保没有再追上来,这一天他已经够累。

第二天一早,余芒到方侨生医务所报到。

医生说:“我昨夜在电视上看到你,表现惊人,同平日木讷老实的你有很大距离。”

余芒咳嗽一声。

“大导演,有无巡视票房?”

余芒躺到沙发上发牢骚,“中国人夸张起来真可怕:大国手、大明星、大作家、大刺客、大师傅、大大大大大,下次有人叫我大导演,我准会尖叫。”

“尖叫是发泄情绪的好方法。”

“侨生,我能否把心事告诉你?”

“请便。”

“一打开报纸,看到五花人门、各有巧妙、阵容强大的电影广告,我便耳畔嗡地一声,汗流泱背,不知身在何处,怎么办呢?行家统统那么用功,竞争那么激烈,我下个戏又该拍什么呢?”

医生讶异。

老好余芒又回来了。

这家伙,人行若干年,干得颇有点名气与成绩,却从来不会踌躇志满。

虚怀若谷在今时今日并不是行得通的美德,能有多少人会得欣赏到余芒的含蓄。

医生当下淡然说:“你言过其实了,依我这个外行人看来,滥片多过好片,何足以惧。”

“可是我从来不靠噱头。”

“那正是你的特色。”

“多么乏味的特色。”

“我明白了,大导演,你并不是担心你的作品不够好,你只是担心你的作品不是最最好,活该!”

“胡说。”

“你要年年考第一,居首榜,拿一次第二脸色便发绿,这正是我认识的余芒。”

“冤枉,我从来不是妄想狂,我只不过想继续生存,我还年轻,尚未能退休,不拍电影,又何以为生,我根本不会做其他的事。”

“余芒,我开始了解你的压力,你把自己逼得太厉害,你成日想胜过谁呢?”

“我自己。”

“什么?”

“一部比一部好,你明白吗,下一部比上一部好,一直有进步。”余芒握紧拳头。

“生活不是竞走,放松。”

“如果不与光阴比赛,生活没有意义。”

两人越说越玄,方侨生夷然说:“自古将相名人,谁斗得过如水流年。”

余芒跳起来,“我们的确不行,但我们工作的成绩可以永久流传。”

医生怔一会儿说:“我要加倍收费,越听越累,你的烦恼天天不同。”

真的,本来只有导演余芒的烦恼,现在还加添了另外一种心事。

余芒还想说下去,方医生的秘书推门进来,“余导演,你的制片林小姐在楼下等你,说有要紧事。”

余芒说:“我得走了。”

方侨生叮嘱她:“今晚我出发去开会——”但余芒已经出了门。

小林坐在她的小轿车里,神色呆滞。

余芒走过去,轻轻地问:“票房欠佳?”

小林抬起头强笑道:“平平。”

大家沉默一会儿。

余芒安慰她,“不管它,我们努力下一部戏。”

小林信心动摇,“那个题材值得开拓吗,主旨是什么,会有人叫好吗?”

“小林,拍戏毋需大题目。”

小林颓然,“那更连推卸逃避的借口都没有了。”

“振作一点。”

“导演,现在我们到何处去?”小林哭丧着脸。

“小林,精神集中点厂余芒斥责她,“这样经不起考验,还指望你长期抗战呢!”

“对不起。”小林低头认错。

余芒笑着拍拍她肩膀,“把我送回家去,叫小薛来我处,我想看看她那两场戏写得怎么样。”

到了家,甫掩上门,余芒的脸也跟着拉下来。

她用手抹了抹面孔,说不出的疲倦,对人欢笑背人愁需要极大的精力,她再也提不起神来。

余芒呆呆坐在沙发上。

她若露出泄气的蛛丝马迹,手足们就会精神涣散。

她独自不知在长沙发上躺了多久。

门铃轻轻地响了一声。

余芒决定了,如果这再是章某,她不惜与之大打出手,这个戏根本也是她的杰作。

门外却是许仲开。

“仲开,”她松口气,“是你。”

“你精神似不大好。”

“更加需要朋友的安慰。”

“我可以分担什么?”

“请坐,我去泡一壶茶,然后才打开话题。”

许仲开还没有见过这么磊落的香闺,几乎没有家具,统共只得一张大得窝人的沙发,以及一张大得可供六七人并坐开会的书桌。此外,便是一只磨沙水晶瓶子,插着大蓬雪白的姜兰,香气扑鼻。

多么简单,可见女主人早已懂得一是一、二是二的艺术。

可能是他疑心过度了,这又同另一人大不同,另一位,光是香水瓶子都有百来只,是个拥物狂。

他走近书桌,看见一叠速写,一凝神,吓一跳。

恰好余芒捧着茶具出来。

她似较为振作,笑说:“桌子再大总不够用,杂物越堆越多,请把那叠书推开一些。”总算安置了茶具。

许仲开问:“你自何处得来这些速写?”

余芒看一看,“这是拙作。”

“你的作品?”许君大吃一惊。

余芒信心大失,“奇劣?”

“不,”许仲开怔怔地,“只是像极了我一个朋友的风格。”

他轻轻抚摸那个签名式。

“喂喂喂,我的作品许有很多纵漏,但我决不是抄袭猫。”

许仲开连忙道歉,“我失言了。”

余芒当然原谅他,斟杯茶递过去,“你的格雷伯爵茶。”

“你怎么知道?”

余芒奇问:“知道什么?”

“我喝这种茶。”

余芒顺口说出来:“噫,你同我说的,大学寄宿在一位英籍老太太家中,她喝格雷伯爵,开头你嫌味道怪,渐渐上瘾。”

许仲开蹲到她身边,“我还没有时间同你谈到该类详情细节呢。”

“那么,”余芒抬起头叹口气,“一定是于世保说的。”这些资料,到底从何而来?

两人互相凝视。

余芒心中回忆涌现,不,这绝对不是他同她第一次约会,他们之间,仿佛曾经有过山盟海誓。

余芒别转面孔,太无稽了。

这位许君,明明是新相识。

许仲开提醒她,“你适才说有烦恼。”

余芒跌进沙发里,“我的戏不卖座。”

“卖座不是一切。”

“不卖座则什么都不是。”她背着他。

许仲开失笑,“你有无尽力而为?”

“谁会相信。”

“你目的并非要求任何人相信。”

余芒承认,“是我已尽力。”

“那已经足够。”

余芒嗤一声笑出来,这是典型不与今日现实社会接触的人最爱说的话,尽力有什么用,管谁呕心沥血,死而后己,今天群众要看的是结果。

谁管你途中有否披荆斩棘,总要抵垒才计分。

真奇怪,许仲开与于世保都有一份不属于九十年代的悠闲,一个净挂住忠于自己,另一个专修吃喝玩乐,真正奢侈。

确是罕见的人种。

余芒忍不住伸手拧一拧他的鼻子,“我们的行业不是这样的,电影这一行,必须要短时间内讨得一大堆人的欢心。”

许仲开大讶,“你选择一门这样残酷的职业?”

“是的。”

“为什么?”

“别告诉人,”余芒悄悄对他说出真心话,“因为它那里有名、有利,同时,我爱煞看见自己名字在广告花牌上出现。”

许仲开不禁摇头微笑。

余芒唏嘘,当然一定有甜头,不然谁会巴巴地干吃苦,岂真是为着爱。

许仲开终于忍不住告诉余芒:“某一个角度,某一种语气,你像足了一个人。”

“是,我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许仲开沉默一会儿,“于世保同你说过?”

余芒点点头,“她的名字也叫露斯马利。”

许仲开颔首。

一定是个出色的女子,叫他们两位念念不忘。

余芒不明白的是,看许于两人的神情,仿佛谁都没有得到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芒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没有兴趣探听他人私隐,当下说:“有机会介绍她给我认识。”

许仲开哀伤地抬起头来。

余芒心中一凛,莫非那人已不在人世。

这是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所以两个男生都没有得到她。

可是许仲开又轻轻地答:“好的,有机会我与你去见她。”

余芒松口气,那么,一定是杀出第三者,横刀夺爱,撇下这对表兄弟。

剧本看多了,习惯上喜欢把剧情推理,故事不外只有几种结局,稍用脑筋,猜都猜得到。

许仲开说:“有时候,你简直就是她。”

余芒托着腮笑起来,做她虽然辛苦,她还真的不愿意做别人,尤其不甘心身边男伴不停地说她像他的前头人。

余芒正想技巧地移转话题,门铃响起来,她一看时间,“这是我的编剧。”

“我先走一步,今晚再见。”

余芒答应下来,陪他走到门口,忽然之间,她有不可抑止的欲望,终于忍不住挽着许君的手臂,把头靠在他浑厚的肩膀上一会儿。

许仲开温柔地嗅她的头发,“你这动作像足她,她一直只把我当兄弟看待。”

余芒摇头叹息,他好似不能把她忘记,“其实这个女性化小动作最最稀疏平常。”

许仲开不语苦笑。

余芒打开门,门外的小薛马上睁大眼睛。

总算是有礼貌,好不容易等到关上'奇書網整理提供'门才呼叫:“总共两个!”

余芒瞪她一眼,“嘘。”

小薛有不可抑止的兴奋,“可见江湖上人统统走眼。”

余芒问:“他们怎么说我?”一定不堪入耳。

小薛笑嘻嘻,没敢招供。

是该去教书,老师地位至尊无上,谁敢闲言风语。

“喂,你喜欢谁多一点?”

“真的要我挑?”余芒问。

“嗳,只能爱一个。”小薛一本正经凝视余芒。

余芒慢条斯理答:“希治阁。”

小薛一听,马上泄气。

余芒自觉经已战胜这个鬼灵精,哈哈大笑。

半晌才说:“你看我多没心肝,电影不卖座,还这么高兴。”

“什么啊,票房经已反弹,在此淡季,真真不错,不叫老板亏蚀,又过足戏瘾,夫复何求?”

余芒怔住,这小妞,迟早非池中物,这样能说会道,但愿伊之文字也有这个水准。

只见小薛摊开笔记本子,“我们讲到第三部。”笑眯眯地说。

余芒从不质疑题材,只检讨自己功力,“第三部,女主角邂逅第一男主角。”

小薛抬起头,“怎么样爱上的?”

“你是编剧呀。”

“给一点提示。”

余芒想一想,不知如何开口,很难同这样年纪的人谈论到刻骨铭心,荡气回肠,他们只适应功利,无用即弃,依依不舍,是为老土。

小薛看到导演欲言还休,眼神略见迷茫,十分心动,试探地问:“花前月下?”

不不不,但,也许一场雨帮得上忙……编剧费真得要大幅增加,心中有意境是一回事,将之变为文字又是另外一回事。

余芒用尽力气譬喻给小薛听,“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女主角与另外一个人跳舞,可是眉梢眼角,尽在男角身上,每个表情,每个姿势,都为他而做,男角虽在远处,一丝一毫都感觉得到,完全不能自持。”

小薛张大嘴,“好像是六十年代的感觉。”

“小姐,故事根本在四十年代发生,你还没有同美术指导小刘谈过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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