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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君心沉璧-第53章

小说: 君心沉璧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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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姨母并不多加解释,虽然衣食住行无一不细致,却也像在避着我。时间一长,就连仆妇的孩子都敢笑话我来历不明,只有若兰,骄傲得像公主的若兰,她一次次喝止别人对我的嘲讽,待我比谁都好。”

身后隐隐传来低叹,说话的人顿了顿,眼神恒静无波。

“两年后,我被父亲正式接回程府,当时爷爷还在世,他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对我也是责骂多于关爱,直到十二岁那年,我科举及第扬名天下,他对我的态度才稍稍改变,但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临终前,他将我叫到床边,却不看我,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把程家交给你了,也不奢求什么,请你务必要让每个人得以善终。”

海风尖锐呼啸,兴许是冷得承受不住,他的身子有些发抖。

“爷爷对他的孙儿,竟然用了‘请’字,我在老人灵前跪了几天几夜都想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以为他是糊涂了,便告诉自己定不负重托,立誓将家族打理得昌盛兴旺。后来,父亲却告诉我,在我手中,程家只有两条路,要么权倾天下,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沉璧终于没办法再装下去。

“他不是你真正的父亲,在广化寺,我……听若兰说过。”

“是的,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知道我害怕,我甚至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她就那么笃定我能成功。我想做程怀瑜,哪怕再平凡一些,即便犯了错,也还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活下去。但,他们让我连寻找退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往前走,走到尽头,山巅或深渊,谁知道呢?”

“怀瑜,你听我说……”

沉璧半跪着,轻轻的拥抱,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直到他不再颤抖。

她声音不大,附在他耳边,却坚定异常:“我认识的程怀瑜,在面对劲敌时,永远都是睿智而不失冷静的,只要是你想做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即便惨败,也可以潇洒的付诸一笑,毕竟尽力了。不要顾虑太远,未来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当初劝我来京城时也说过,与其被动的活着,不如主动的争取,最差不过蜉蝣一世,也要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才对。”

潮起潮退,湮没了天与地的界线,整整一夜,流完了一世的泪。

他在风雨中睡得出乎意料的安宁。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女孩款款走近,混沌不清的一团白影,却似故人。

她说,木木,没有我,你也一定要幸福。

他傻傻点头,却忘了问,木木,是谁?

凌晨,沉璧被海鸥的叫声吵醒,她睁开眼,发了好一会呆,才意识到映在眼帘中的大片蓝色是天空。

变态的天气,昨晚还雷雨交加,黎明时分居然放晴了,大概是老天爷开够了玩笑,回家洗洗睡了。

沉璧习惯性的翻滚,滚不动,支起半边身子一瞅,发现程怀瑜枕着自己的腿睡得正香。

不得不承认,那家伙的睡相很标致,朦胧的天光映着俊美的脸庞,白皙的肌肤呈现出暖暖的象牙色,红晕微染。

沉璧忍不住用食指点点他的鼻尖,没反应。一时玩心大起,凑上前去比划:“小样儿还挺耐看么。可是,睫毛没我长,嘴巴比我大,皮肤比我老,鼻子比我挺……嗯嗯,此条忽略不计。综上,本姑娘的美貌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

“鼻子为什么就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中心论点是本姑娘更胜一筹。”沉璧顺口答得得意洋洋,等到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唰”的涨红。

长长的眼缝弯起,程怀瑜笑得分外惬意,慢悠悠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所以最终结论是姑娘你一旦长成,势必倾城倾国。”明亮的眼眸看向沉璧,并不含嘲弄,他原本就是这样认为的。

沉璧却急急忙忙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沙:“懒得理你。我……我去看风景。” 

风景看透

初晴的天空氤氲着淡淡的烟青色,碧波荡漾在月牙形的海湾中,水天交接的地方散布着几处海岛,郁郁葱葱。银鸥翻飞,新鲜的海风扑面而来,催动着重归温柔的海浪,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绵延的沙滩干净柔软,似乎每一颗沙粒都折射出细微的银光。

咆哮了一夜的大海,此刻如新生婴儿一般,绽开羞涩恬静的笑容。

烦恼与风暴似乎都留在了昨晚,眼前的风景美好得难以言喻,沉璧仰起脸深呼吸,略带咸湿的空气沁入肺腑,每个毛孔都随之缓慢舒张,心旷神怡。

脚面忽然有点痒,她低下头,惊奇的看见一只灰白色的小螃蟹大摇大摆的爬了过去,迅速钻进沙堆。

她立刻弯腰,想拎起小家伙,可惜下手慢了点,螃蟹没抓着,倒刨出了一块漂亮的贝壳,别致的螺旋形纹理,泛着金黄色的莹润光泽。

沉璧爱不释手的把玩贝壳,意犹未尽——数千年后,在他们居住的那个海滨城市,沙滩上已经很难捡到贝壳,尤其是像这么漂亮的,老早就会被小商贩们瓜分。林楠曾经送给她一串贝壳风铃,挂在卧室飘窗前,每天早上在“叮叮咚咚”的乐声中醒来,心灵好似沐浴着海风。

回想起来的感觉……还是,叫做怀念。

沿着海岸线漫步,浪花亲吻着脚踝,水沫飞溅,犹如无数穿着白纱裙的小精灵在翩翩起舞,舞毕退散,就会留下一两块晶莹剔透的贝壳。沉璧将它们一一拾起,系起裙摆兜着,有时等不及,她还会追族着小精灵们跑向浪花深处,去收获更大的惊喜。

程怀瑜站在高耸的礁石上,白衣黑发交缠着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天人般的俊颜流露出些许恍惚。十余年过去了,眼前依旧是儿时记忆中的海湾——隐秘的专属于他的天地。只有置身于它的怀抱,他才能汲取力量,保有一颗远离俗世纷争的心,才能面带微笑的走过一段段被亲人漠视、被同行排挤的岁月,令世人看到他的从容,而不是,藉着黑暗默默流泪的软弱。

没有人知晓他的秘密,包括若兰,却又除了一个意外闯进他生命中的不速之客。

深邃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远眺的视线拉近,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一抹奔跑逐浪的倩影移动,直到银白沙滩上出现一团突兀的亮色,他诧异的定睛看去——

一只红锻绣花鞋?!更远处,丢着另外一只。

抬手轻叩鼻梁,忍不住,失笑。

司空见惯了那丫头的不羁礼法,不知不觉,被她的率真和随性深深吸引。

喜欢看她飞扬的短发,喜欢看她大笑时露出的雪白牙齿,喜欢她凑近耳边低语,喜欢她与自己讨价还价……

二十年的生命中,忽然多了一个这样奇妙的存在,每天都能带给他淡淡的惊喜。同居梨香苑,赌书泼墨,红袖添香,常常让他心生满足,以为余生便都如此了。

所以,根本无法接受她轻而易举说出的“演戏”二字。

聪明一世,难得糊涂,偏偏却忘了,一切都还有尽头。

“怀瑜!”

远处的沉璧朝他使劲挥手,他忙跳下礁石,雨后的沙滩格外松软,一长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向前延伸,他不自觉的抬脚走了上去,每一步,都印在她的足迹上,起先只觉有趣,慢慢的,开始下意识寻找。

“怀瑜,你看!”

沉璧兴冲冲的跑过来,伸出手,她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枚紫色扇贝。

他认真的看了看,评价道:“颜色很不错。”

“你看它的形状,像什么?”沉璧不满意他的回答,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明净的小脸光洁如玉,翦水双瞳盈光流转,他微微走神,直到她连声催促。

“呃……像什么?”注意力涣散,实在看不出来。

沉璧拉着他蹲下,在沙滩上画了一个状似桃子的圈,然后把贝壳嵌进去,不偏不倚,正好占据了一半。

“这是心脏的形状。”她比划着解释:“在我的故乡,人们都相信紫贝壳代表爱情的祝福,如果你找到与之匹配的另一半,就能得到一份完美无缺的爱情。”

“真的吗?”他用指尖碰了碰那片晶莹的紫色,上面还留有她掌心的温度。

她笑着点头:“传说是真的。所以,送给你。”

“送给我?”他有些意外:“难道你不需要?”

“我以后不会常来海边,留着也浪费了。你如果找到另一半,就把它送给你的心上人,很多年后再来告诉我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很多年后,你在哪里?”他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在该在的地方呗。”沉璧兜着一堆贝壳席地而坐,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说不定儿女成群,也说不定还是孤家寡人,不过,也要看沉非将来的打算,我自己怎么着都好。”

程怀瑜没吭声,心中隐隐发闷,他极目望向宽阔的海面,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有句话很想对她说,犹豫再三,还是羞于说出口。

——沉非若不能常在你身边,那么,我想做除哥哥之外,你最愿意亲近的人。

让我陪着你。

机会一旦错过就没了。

程怀瑜攥着那枚紫贝壳兀自纠结,沉璧却又开始忙碌,她挖了个坑,掏出湿润的沙砾,拍拍打打,等到程怀瑜发现时,她面前已经多了一座哥特式样的塔楼。

程怀瑜吃了一惊,这屋子的模样太过奇怪,以至于他不得不求证:“这是什么……东西?”

“用来看风景的房屋。”沉璧鼻尖沾着晶亮的汗珠,补充道:“在我梦里出现过的。”

程怀瑜见她挖坑挖得吃力,也不再多问,直接挽起袖子帮忙。

沉璧哼着小曲,一座圆顶城堡在手下渐渐成形,她专心致志的给城堡外墙贴上五颜六色的贝壳。

程怀瑜屏住呼吸,从夹杂着海鸥鸣叫的风中拾起她哼唱的只言片语,却是一首摸不着调的词: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 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 学会珍惜 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反复揣摩了几遍,他有些茫然。

等到风景都看透,谁来陪我看细水长流?

昨夜似乎想通了什么,而此时此刻,沉璧的大脑仍然空白一片。她只记得学建筑设计的林楠喜欢在沙滩上砌出风格各异的缩微房屋模型,高低错落的排满一圈,将已包围其中,让她看起来就像掉进小人国的巨人。

王子在城堡外,温柔而缠绵的吻着公主,那就是童话的结局。

一滴泪掉下,很快消失在沙堆里。

回忆越多,负累越多。再多甜蜜的过往,也只会让她更痛苦。

她已经快变得不像自己。

她要亲手建一座城堡,将不属于沉璧的回忆全都锁进去,放纵最后一次思念,天涯海角,在没有彼此的世界,也一定要幸福。

第一缕晨曦拨开厚厚的云层,海面渐渐沸腾,欢腾的浪花一波紧着一波涌至沉璧脚下,白嫩的莲足很快陷进绵软沙流,她还浑然不觉。

“好像……涨潮了!”

程怀瑜话音未落,一个大浪奔腾而来,搅着浑浊的泥浆,眨眼就将沉璧辛苦垒好的城堡夷为平地。

贝壳七零八落,潮水混着泥沙从指缝流走,沉璧愣住。

心房陡然空缺一块,一时间无所适从。

“你没事吧?”程怀瑜起身及时,只被溅湿了衣袍下摆,而沉璧却是满脸沙。他忍笑拉起她,用衣袖给她擦脸。

大梦初醒,沉璧怔怔的,脸上犹带孩子般委屈的神色,喃喃道:“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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