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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失常-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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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来,我感觉到他来了……”

“谁?”

“赵……”

张来倒吸一口凉气。

台下的观众不多不少,坐了剧院的一半。观众都坐在前面。从台上看下过去,前面是一颗颗聚精会神的脑袋,后面是一片黑糊糊的空座位。

张来唱道:“……到金山,我烧的什么香来,还的什么愿,为寻我,战法海,水漫金山!娘子你受尽了牵连。娘子呵,娘子你重情重义,心良善,忍千辛受万苦,为了我许仙。你纵然是异类,我的心也不变。愿死在青锋剑下,尸骨不全!……”

他发现,隽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台下,好像木头人一样。

几个琴师也感觉到隽小的表现反常,疑惑地看她。

张来一边唱一边顺着隽小的眼光看过去,果然在最后那一排空椅子中,看见了一个人。是个男人,他在笑着。

他真来了?

张来也变成了木头人。

正巧这一场结束了,帷幕缓缓拉上。

隽小惊恐地对他说:“张来,你看见了吗?他在那里坐着!……”

几个人跑来跑去搬道具、换场景。张来和隽小来到舞台一侧,把幕布撩开一条缝,望下去。台下更暗了,那张孤独的脸更暗了。

乐器响起来。

帷幕缓缓拉开。

这一场青蛇先上台。张三演青蛇。

“你等着,我去看看。”张来说。

那一刻,他的胆子突然变得像秤砣一样。他穿着戏装,直接就从角门跑下了舞台,直接走向了最后一排。

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

张三已经开始唱了。

台上的光花花绿绿,但是照不到这里来,那个人坐在黑暗中。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张来正在接近他,依然目视舞台。

张来顺着那一排座位走进去,和他隔几个座位,坐下来,紧紧盯着他。这时候,他应该能感觉到张来的存在,但是,他就是不看张来。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

终于,张来开口了:“喂,你是不是姓赵?”

Re: 失常 21

他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动作告诉张来,他是一个半身不遂。

“你…是…许…仙…”他木木地看着张来,慢吞吞地说,那声调让人毛骨悚然。

张来遏制着心中的恐惧,突然叫道:“赵景川!”

他吃力地把身子转过来,慢吞吞地说:“我…一…直…在…找…他…”

“他死了,你怎么还找他?”

他僵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慢吞吞地说:“你…不…是…也…在…找…他…吗…”

“你找他干什么?”

他吃力地举起一只手,卡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慢吞吞地说:“因…为…他…杀…了…我…”

赵景川杀过几个疯子,难道这个人是……张来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经飘起来,像一枚毫无重量的枯叶。

这个人说完,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直僵僵的身子转过去,继续看戏,同时慢吞吞地说:“你…该…上…场…了…”

张来盯着他,一步步地退到过道上,撒腿就朝舞台的角门跑。

隽小正在幕后等他。

“他说什么?”她惊恐万分地问张来。

“他是个偏瘫——走,你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我不敢……”

“有我呢!”

这时候,赵团长走过来,大声说:“你俩今天怎么了?这么反常!”

“赵团长……”张来想辩解。

“先不要说了,快,到你们上场了!”

“哎,好好好。”

张来和隽小再次走上舞台的时候,那个半身不遂已经不见了踪影。

演出结束之后,张来本来想送隽小回家。

可是,他卸了妆,换上衣服,来到女演员化妆室,却看见雷鸣已经等在门口了。他一闪身,躲起来。

终于,他看见隽小挽着雷鸣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一个人沮丧地走出了剧团。

外面很黑,路上不见行人。他孤单地朝家走。

他回家,要经过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没有灯,很黑。为了防止摔跤,他把眼睛瞪得很大。

一路上,他都在想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偏瘫男人。

老实讲,他不相信他就是赵景川。这是一种直觉。这个人和他想像中的赵景川毫不相同。

他也不相信他是死在赵景川手里的一个人。

他应该是个人,一个背景深邃的人……

“嚓——嚓——嚓——嚓——”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听着听着,他就感到有点不对头了,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后面黑糊糊,什么都看不到。

他靠在墙上,不走了。

他的脚步声没有了,那个人的脚步声也没有了。

他一下感到自己的位置很不利——后面一片漆黑,前面的胡同出口处却有一点微弱的光。也就是说,他朝后看,是一片黑糊糊,可是后面的人朝前看,却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停下,靠在墙上,回头……后面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错觉?

他继续走。

身后那个脚步声又响起来:“嚓——嚓——嚓——嚓——”

他又停下了。他的双腿都软了。

后面的黑暗中终于有人说话了,慢吞吞的声调:“你…是…许…仙…”

是他!

张来撒腿就跑。

他真切地听见后面的人追上来!

这个偏瘫,这个疯子,他竟然像猫一样敏捷,他跑得比张来快多了,转眼就接近了他!

张来被一块砖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趔趄了一下,顺势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似乎有利器在闪光。

他的奔跑猛然提了速,绝对是超常。

终于,他冲出了那条胡同,大喊了一声:“救命!——”

胡同口有一个小饭店,那微弱的光就是这个饭店的灯光。一个胖胖的厨师正在摘幌子。

他转头看了看张来,大声问:“怎么了?”

张来回身指了指那条黑洞洞的胡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人追我!”

那个厨师打开手电筒,跟他走到胡同口,朝里照了照——那条又窄又长的胡同里空无一人。

他笑起来,说:“小伙子,你神经过敏啦!”

贰拾:又一个人完蛋了……

自从那次被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追赶之后,张来每次回家,只要是黑天,他坚决不走那条恐怖的胡同了,宁可绕路。

渐渐地,他把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跟屠中山挂上了勾。

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那个伪装成半身不遂的长头发男人,一定是屠中山的手下。

幸亏张来警惕性高,躲过了一劫,不然,说不定早丢了一条胳膊,或者被毁容,变成老赵头。他要是变成老赵头,想看门都没门了。

屠中山不会这样甘休。张来感到日子不好过了,整天如履薄冰。

每天下班回家,进了房间都不敢把门关上,而是把门敞开,留一条退路,然后到各个房间看一看,确定没有人潜入,才去关门。

出门走在路上,只要过来一辆车,他总是躲得远远,怕撞过来。

他发现,四周可疑的人越来越多。

比如,昨天他在书店门口,跟一个人问时间。那个人背朝着他,看街景。

失常 4

“师傅,请问现在几点了?”

那个人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好像是一台缺少润滑油的机器,让人想到他的脸上一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恐怖。他一边转身一边慢吞吞地说:“…请…你…帮…我…把…手…腕…抬…起…来…”

“不用了,谢谢……”张来一边说一边疾步离开。

还有前天,他正在大街上走着,突然一个女孩子跑到他面前,大声说:“许仙!”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子,还以为遇到了追星族。那个女孩看了看他,愣住了,终于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难道,真有人叫许仙?他不信。

他决定再找隽小谈一谈。

他要对她说一说,那夜在胡同里差点被人暗算的事。

她应该能推断出原因。她知道,张来是无辜的,她应该向屠中山解释清楚。

上了班,还没等张来找隽小,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同事接的,她朝他喊:“张来,找你。”

他走过去,接过话筒。

“你姓张?”对方的口气里有一种傲慢。

“这里有几个姓张的,你找谁?”

“我就找你。”

“你是哪位?”

“我是屠中山。”

一股寒意掠过张来的心头。

“你有事吗?”

“我想跟你谈谈。”

“在哪里?”

“西郊有个化工厂,你知道吧?”

“那个化工厂不是废弃了吗?”

“我等你。今晚八点。”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张来一下就手足无措了,马上想到给隽小打电话求助。可是,他又犹豫了——那不是太丢人了吗?

他还曾经梦想向隽小求爱,如果,面对这样一个不知凶吉的邀请都不敢去,那么还敢跟隽小谈恋爱吗?

他又想到了报警。

对警察怎么说?——屠中山要跟我谈谈,我怕凶多吉少,请派三十个特警护驾?

想来想去,他只有单刀赴会。

下班之后,张来骑自行车犹犹豫豫走向西郊。

一路上,他一直在推测,今天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丢一只胳膊?毁容?丧命?

有一点是肯定的,屠中山绝不仅仅是跟他谈谈而已。如果那样,他会把他约到哪个酒吧,哪个茶馆。

西郊荒凉,没有人迹,那里是杀人的好地方。

但是,他总不可能亲自跟张来决斗。像他这种人,有很多女人,对于他,女人只是玩物而已,他没有那种少年式的纯情和冲动。

难道那里有埋伏吗?

那样的话,他也不该亲自给张来打电话。如果张来被杀了,警察根据这个电话,很容易就会找到他。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

西天有一抹云彩,红红的,像一个巨大的流血的伤口。

张来的心中有了些悲壮,好像他是隽小的男人,现在是去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挑战。那个男人财大气粗。

他来到了那个废弃的化工厂。

厂房已经倒塌,到处是砖头,荒草,不见屠中山的影子。

张来感到恐惧了。他担心几个戴墨镜的人从身后出现,一步步走近他。回头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这时候,一个人在前面的残垣断壁后跳出来。

是屠中山。

他平和地看着张来,说:“你来了?”

张来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尽量表现得很友好:“屠总,你找我?”

“是。”

“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说话,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走近张来。

张来怀疑那里面装着一把枪。他不知道应该站在原地不动,还是应该后退。他在恐惧和犹豫中坚守着。

屠中山终于停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说:“你知道什么事。”

“是的。屠总,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你解释什么?”

“就是关于我们单位那个同事……”张来有意强调“同事”。

“哪个同事?”

他在绕弯子,张来感到他缺乏善意。

“我们评剧团的那个隽小。我跟她其实仅仅是……”

“我找你来,只是想跟你做一个游戏。”屠中山突然说。

张来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用什么方法整死自己。

“如果你赢了,那么你马上就可以离开。如果你输了,那你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张来感到凶多吉少了:“……你说吧。”

屠中山死死盯着张来的眼睛:“你说话,我跟你学,就像相声里那样,很简单。如果我有一句说错了,那你就可以走了,我永远不会再找你。”

“总共说几句?”张来问他。

“总共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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