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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流波上的舞-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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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扬,你认得我吗?”

他搜索枯肠,完全想不起这个男人是谁。

“我是你中一班的同学施正贤!”男人说。

他完全记不起他有一个这么老的同学。

为什么一个人在心情糟透的时候,总会在路上遇到一些他自己也记不起的旧同学或旧朋友?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好想尽快把他打发。

“碰到你真好。”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元钞票塞到他手上,如释重负的说:“我欠你的一百元,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他莫名其妙,问他:“你什么时候欠我一百元?”

“那时我没钱买冬季校服,这一百元是你借给我的。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还给你。”

他是借钱出去的人,他反而忘了这件事,但欠他钱的人,却一直牢记着,希望有一天可以把这个微不足道的数目还给他。他对自己刚才脸上那副不耐烦的神色很后悔和抱歉。他问男人:

“你还好吗?”

男人说:“我开了三家面包店,生意还不错。你有时间找我出来聊天。”男人掏出一张名片给他。临走的时候,男人又重复一遍:“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他忽然醒悟,一个人自以为刻骨铭心的回忆。别人也许早已经忘记了。

为了她的快乐,他会努力去忘记。即使他不忘记她,她也会忘记他。

星期天的下午,他在海边的公园等她。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不知道她这天会不会来,他战战兢兢的坐在石阶上等她。她来了,他努力装着若无其事,可是,他却心不在焉。他还是那样喜欢她,那样无助。也许,他应该离她远一点,唯有这样,他才可以拯救自己。

16

为了离她远一点,他拿了十一天的假期到台北。这是他仅有的假期。他在台北有一些朋友,他可以找他们聊天喝酒,甚至只是胡扯。他想用一个短暂的假期来抚平一个伤口。他不一定可以忘记她,但是他或者可以忘记那些痛楚。这段短暂的爱情也许就如身上暴发的一场麻疹,很快便会消逝。

临走前的一天,他打电话给她,装着很期待这个假期似的,告诉她:

“终于可以放假了!有没有什么东西想我带回来给你?”

她想了想,问:“你会去逛书店吗?”

“我会的。”

“可以替我买一本书吗?”

“什么书?”

“你觉得好看的,便带一本给我。”

“好的。”

“玩得开心点。”她甜甜的说。

这一次通话,仿佛是道别。为了挽回一点自尊,他不得已向她告别。

可惜,他本来想复元,却病得更重。在台北的日子,他睡着时、醒着时、被朋友簇拥时,也想着她。他一直用坚强的外壳来保卫自己脆弱的心灵,这个女人随便伸出一个小指头,就戳中他这个要害。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爱上她了,只有她可以使他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脆弱。这一度是他藏得最深的东西。

在他内心最深处,向来有一个密封的盒子,从不为任何人打开。盒子上,也许有一个比匙孔还要小的隐闭的洞,她却不知怎地化成一条小虫,从那个洞爬了进去,并且在盒子里住了下来。

他可以忘记一段短暂的爱情,却不可能忘记一个寄居在他柔软的心脏里的女人。

17

有些爱情只是幻像,我们以为自己不能离开那个人,后来却发现,要离开他。

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要忘记他,也几乎不需要花什么功夫。

有些爱情却不是幻像,我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那个人,因为爱情发生的时间只是那么短暂。然而,我们后来却发现,要忘记他,比想像中困难许多。

当于曼之接到李维扬的电话说要去台北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很想念他。

她知道。他要用短暂的别离来忘记她,他并不是真的要放假。他在电话那一头那把轻松愉快的声音,听起来总是有点不自然。

她不可能不接受一个男人的爱,却要他永远守护在她身边。她问他可不可以带一本书回来给她。什么书也好,那将是告别的礼物。

他走了,那份依依不舍的感觉却是如此强烈。她以为她对他的爱只是幻像,原来她太低估这种爱了。

那天早上,她离家上班。外面下着雨,她手里拿着一把伞,跟路上那些粗鲁的行人碰碰撞撞。他忽尔在她心里飘荡,台北是不是也在下雨?他好吗?他会不会已经成功地把她忘记了?想到将要失去他,她的步子愈来愈伤感,头顶上的雨伞也愈来愈低。

18

这几天,油画店里只剩下她和杜玫丽。罗贝利遵照医生的吩咐在家里待产,韩格立也回家去了。她常常望着街外,期待李维扬在那里出现。

“曼之!曼之!”

杜玫丽重复叫了她一遍,才把她从沉思凝想中唤醒。

“什么事?”

“我可以跟你讲心事吗?”

她看到杜玫丽的眼睛是潮湿的。

“当然可以。”她说。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巨蟹座的那个?”

杜玫丽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巨蟹座的男孩子和你最合得来的吗?”

“本来是的。”杜玫丽抹抹眼泪说:“他昨天说,他发觉他不爱我了。”

她想起杜玫丽也曾经说过,罗贝利和韩格立的星座很相配,会白头到老。杜玫丽并没有全对,也不是全错。也许,白头到老的条件,并不包括双方的忠诚。

“我真的很想念他。”杜玫丽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泪着眼睛说:“你了解思念的滋味吗?”

她笑了,这一刻,还有谁比她更了解思念的滋味?

为了安慰杜玫丽,她带她去“胖天使“喝酒。也许,她自己想去才是真的。她想去怀念那里的气息。她想去点唱,去听那支歌。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她想把那个吻变成终结,却无奈地发现,那个吻永远不可能是终结。它是开始。

19

接着的那几天,她也和杜玫丽一起在“胖天使“里悄磨夜晚。杜玫丽自从在头一天晚上显露了她测星座的本领之后便大受欢迎。酒吧里每个人都找她测星座,连顾安平也不例外。杜玫丽现在一点也不寂寞。

这天晚上,是李维扬离开的第十一天,他应该在今天回来。他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她很想念他,可是,知道他要回来了,她心里却战战兢兢。

也许,他已经用十一天的时间把她忘记了。她曾经幻想的那种感情,那种介乎好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间的感情,原来是不存在的。两者之间,只能选择其一。为了不要触及那个伤口,好朋友又会渐渐变成朋友。

电话铃响起,电话那一头,传来李维扬的声音。

“我回来了。”他说。

她笑了:“好玩吗?”

“还不错。这么吵的,你在哪里?”

“'胖天使'。”

“'胖天使'?”

“杜玫丽失恋,我陪她喝酒。”她望望那边厢被一群对自己命运好奇的人包围着的杜玫丽,笑笑跟李维扬说:“不过,我想她现在不需要我了。”

她紧紧握着话筒,很想说:

“我想见你。”

但她没有勇气说出来。

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复,他说:

“我带了一本书给你。”

“是吗?是什么书?”

“你会在'胖天使'待多久?”他战战兢兢的问。

“我还会再待一会儿。”这等于说,她想见他。

“那我现在拿来给你。”

“好的,我等你。”

她想见他,他也想见她。他和她都庆幸有一本书作为见面的籍口。那不是告别的礼物,那是重聚的礼物。

她跑到酒吧外面,她想在那里等他。她希望重聚的那一刻只有她和他。在那个粉红色灯箱招牌旁边,她像等待一个情人那样等他。

他远远的跑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对不起,我等不到计程车。”他气喘咻咻的说。

她望着他,一点也没有怪责他的意思。

他还是那个样子,他的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微笑。看到她的时候,他依然是满心欢喜的。所有思念都忽然涌上眼睛。她露出微笑,等待他开口说些什么。

他看到她站在这里,以为她要走了。他尴尬的问:

“你是不是要走?”

“不是的。”她连忙否认。

“给你的。”他把书递给她。那本书用一张蓝色的纸包裹着。

她正要拆开来看,他连忙说:

“你回家再慢慢看。”

“是什么书这样神秘?”

“你回家看看便知道。”

“那我现在回家。”

他笑了:“我送你。”

他们又再次踏在那条路上。

夜色飘荡之中,他又回来她身边了。他本来想离她远一点,看到她,他才发现,他多么不希望离她太远。

她是寄居在他最柔软的心脏里的那条小虫。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另外一个女人呢?假如是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女人,一切便会简单得多。也许,他根本没得选择。

那条虫可以选择心脏,心脏却不可以选择让哪一条虫寄居。

“你恨不恨我?”她突然问他。

“我为什么会恨你?”他爱她还来不及呢。

“我不知道。”她望着他,摇了摇头。

“永远不会的。”他的手放在她温热的脸上。

她的头悲哀地枕在他手上。

“没事的。”他安慰她。”现在什么事也没发生。”

“会不会是因为我怕老?”

“嗯?”

“因为怕老,所以想被多一个男人爱着。或者,我根本就想被两个男人疼爱。有时候,我更会想,我是不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吸引力?”

“那你得到什么结论?”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说:“以上的那些答案,好像都不是。”

“那是什么?”

她苦笑:“因为你是那一页日记里面的你。”

在认识他之前,她便首先遇到了日记里的那个他。那一页日记是在五年前写的,她仿佛在五年前已经跟他相遇过。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在见面之后发生的,而是在见面之前。因为这样,才会难以割舍。

她笑笑:“我偷看了那一页日记,所以受到惩罚。”

“你把我当作是惩罚吗?”他笑着抗议。

她轻轻打了他的头一下,说:

“不是惩罚又是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说:“难道不是赏赐吗?”

“惩罚“这个词语,在她心中,并没有任何负面的意思。相反,它是属于爱情的。男女之间,往往不是赏赐便是惩罚。你感激上帝让你遇到这个人,同时,你又会怀疑上帝是派这个人来惩罚你的。为什么只有他可以让你快乐,也给你痛苦,为什么任性的你偏偏愿意为他改变?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却偏偏怕他?

同一个人,既是赏赐,也是惩罚。

上帝让她遇到李维扬,是赏赐。要他这么迟才出现,是惩罚。

你不能只要赏赐,而不要惩罚。

我们本来是雌雄同体的,漫漫人生,我们重遇自己的另一半。那个追寻和重遇的过程,充满了赏赐和惩罚。一段只有赏赐而没有惩罚的爱情,是不完美的。

他搂抱着她。他们好像两头别后重逢的小水獭那样,用鼻子为对方擦鼻子,用小说下载网自己的面颊去抚慰对方的面颊。

他们曾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去爱上对方。

共产党有一句名言是“歼灭敌人于萌芽时期“,在敌人还没壮大之前,你就毁灭他。人们也想“歼灭爱情于萌牙时期“,这样的话,便不会有痛苦。可惜,爱情比敌人更难歼灭。我们能够对敌人狠心,却往往没有办法对爱情狠心。

她以为为时未晚,原来已经晚了。

他们两张脸都湿透了。两只小水獭幸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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