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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未央歌-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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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便看到火光人影。那边已停了舞恭候着了。

李先生便上去拉了他俩一把,他两个便预备退下来。庄司长笑了说:“不要紧,不要紧,一同走好了,一同走好了。”于是四个人并排走进一大圈人里去,鼓声震人地擂了起来,观众和衣了彩衣戴了面具的跳舞的人,全伏在地下。

庄司长走到草地上铺了一块毯的地方,坐到一把高椅子上。又叫旁边几个人让出三把椅子,请他们三个坐上。

李先生身边另外有一个女人。衣服华丽得很。李先生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向大余他们这边望望。笑了一笑说了几句不能懂的话。大余对蔺燕梅说:“这大概就是李先生的配角了,招呼一下罢。”他们便向那边点头笑了一笑。他们真的不敢说笑。只是静静地看着。

跳舞又开始了。李先生走过来坐到大余身边说:“好玩罢?不用害怕了。其实没有什么大大的关系的,这个村上的人多半认得我也知道我是汉人。不过是怕远处来的误会罢了。现在和庄司长在一起,更保险了。”

他俩因为看那戴了面具的鬼神纵跳,把那些心事也忘掉了。

四个鬼脸的人和了鼓声跳了一阵,向土司拜了一下,就散下去了。走到火堆前面又拜了一下,把彩衣同面具全投向火里烧了。火前有一个案子,上面有香烛有酒,每人又斟喝了一点。

土司吩咐了身边一个人几句,那人走向前去大声说了一阵。就有十几个人捧了乐器过来。土司对他们说:“余先生,余太太,你们先看着这乐器。等一下我叫他们奏一奏。”

他两个站起来,一件一件的看了。没有一件叫得上名字来。有些像是笙,有的像号角,有的像三弦。他们为难起来。李先生说:“不必记他,这些乐器名字我那里都有的。”他们又捧了乐器下去了。

庄司长又问要纸笔不要。余孟勤看了看蔺燕梅。她说: “可以不用了。谢谢。”

“你怎么说不要?”余孟勤说。

“当了这许多人,记也记不下。”她说。

音乐开始了。许多男女便站起来走到中间圆场子上去跳。他们是一边跳舞一边围着火转了圈子走的。那十几个人的乐队是在前边领着转的。乐队的人穿了长袍,绛紫色,黑色的绸袍,却是黄色里子,跳着走起来,袍子上下翻飞,映了火光花蝴蝶儿似的。

他们两个又看又说,庄司长看了他们拈须微笑。场上转了几圈,乐队不走了。参加的人也各退回去。这时又有几个人走到乐队站着的地方,举起了各人手中木架上的一个小单面鼓,和了乐声一齐敲。场上就又有四个女子走出来。她们先拜了土司,便一人占了一方,跳起舞来,四个人跳的姿势完全一样,并不十分齐。衣服是不同的颜色的。式样上身和蔺燕梅借的这一件差不多,下身多好几条带子,前面又多一块围裙似的花布。这上面绣的花最热闹。

这四人舞的一段最精彩。音乐也最悦耳。跳得姿势也活动轻松得多,不那么震得地也动。看的人有的便跟了音乐唱,有的用手打拍子。

“调子很高。”余孟勤用口琴试了说。“在G之上。”

“很高。”商燕梅说:“全是四拍子一小节,又全是五度音阶。容易记的。”

“惟其是这种简单的曲调才容易动人,才这么美。”余孟勤说。

旁边李先生说:“这是有歌词的,大意是说:‘我知道梁玉山前’一个山名,‘有一个村子,那儿有个美女,她心里爱我,我现在没有力量娶她,我便不说出来,等我积够了钱,我就去当了那些被拒绝的求婚者的面前,把她接来。’等一下,便可以明白了。”

“这步子很有规律呢!”蔺燕梅说:“音乐也确实好。就可惜不能听懂每一句词。”

正说着,又上来了四个男子,他们仰头一笑:“哈!哈!”又低头一笑:“哈!哈!”再各携了一个女人的手,两两成双,跳了几个旋身。群众蜂拥上来,围了他们又跳,又叫。音乐,鼓声便响极了。大家又转了几个圈子,拜了火下去。

庄上司笑着问他们好不好。他们高兴得说了许多称赞的话。蔺燕梅更能举出许多曲谱上动人的地方解说给庄土司听。

“到底是‘会者不难’!”庄土司说:“听一遍就记住了。余太大既能音乐,可以不可以给我们一个表演?”

蔺燕梅没有料到有此一问。便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那边李先生已经敲起掌来,又向方才传话的人说了几句,传话的人向大家说了。全场欢声雷动,鼓噪欢呼,闹成一片。李先生说:“不要怕了。你们懂音乐,他喜欢极了,一切有他担保,他是土皇帝呢!”

蔺燕梅只有答应了。她同大余商量说:“歌是不能唱的。一开口就露了相了。还是跳舞罢。给他们跳个六拍子的舞步,新鲜新鲜。”大余便掏出口琴来,两个人商量了个曲子,就一同站了起来。场上立刻静下来了。大余陪她走上青草地。自己站在火前的供桌旁边,蔺燕梅站在供桌前正中央。她只轻轻地摇着身子。不跳,让大余把曲子先奏一遍。第二遍一开始,便见她两手一举,一转身,随了拍子快慢就跳了起来。

六拍子的舞步是最灵活快乐的。她的旋身纵跳,忽起忽伏。身子俯仰之间,又轻巧,又柔软。连大余也想不到她有这么现成的表演。四场看的人都呆了。

她像是月光中无声落下的一个仙女,又像是象征青春的快乐之神。她的眼睛明媚含笑。快乐的步子在空中送着音乐,跳动着的衣襟下面仿佛散出花香来。圈子外的人不觉渐渐聚拢来了。这时她又是两手一并。先是由足趾站着的。现在慢慢落下来。白蛇一样的两臂象征着波浪式的动态的,盘旋绕下她的身子。又是一个俏丽的散民姑娘站在那里了。什么仙子,什么快乐之神,又回到月亮上去了。

土司第一个先鼓起掌来。大家更是拍得响。他俩又走回座去。

“露了锋芒就不能久呆了。”余孟勤轻轻地告诉蔺燕梅。

“也没有多少事了,咱们溜之大吉好不好?”她说。

“要不要把口琴送给他?”

“人家是日本留学生,要你的口琴!”蔺燕梅看了余孟勤一眼。

他们说着走到了座上。庄土司,李先生都来道贺,致谢。蔺燕梅便说太晚了,要回去。庄土司想想说:“也只有这样,等大家一齐散了倒不方便。我也就不能派人送了。”

“已经要多谢了。” 她说:“我的衣服怎么送还呢?”她转过来问李先生。

“明天我打发人去万安寺取罢。”李先生说。他便陪他们一起走。庄司长又起身相送。他们坚请庄司长不要动了,好把会期延长一下。他才再坐下。李先生陪他们回到土司宅里,大余换了衣裳,拿了手杖。一同出来奇+shu网收集整理。三个人谈了许许多多拜火会的事。这时月已偏西。李先生送他们出了村子,又翻过了小坡,才告别回去。

这时午夜已过,山野行路时便不免有种恐怖心理。但是他们一心净想拜火会上的种种情色,倒不似来时慌乱。谈话也比来时热闹些。不过脚底步子却要比先前快得多了。很快的他们已经走完山谷,翻上山岭。

“记得我们到夏令营来时火车上联的故事罢?”大余说:“大宴的话是很对的;原始风味的情节感动人。连原始风味的音乐也容易引人入胜。”

“好些曲子一入耳便造成非常深刻的印象。”蔺燕梅说:“这种多半是相传很久的民歌。至于那些深奥的乐章要听的人用心去理解的,是另外一种性质。非听好几遍不能懂。现在真用不着那些大曲子。多有几个好民歌,已经很够陶冶我们的好同胞用的了。”

“中国一定有不知道多少好民歌失了传。”余孟勤说:“现在弄得音乐这么贫乏。‘礼失而求诸野’音乐竟也是这样!”

“你说!孟勤!”她在会场上说顺了口,不觉又这样称呼了他。为了兴奋她竟不觉:“我念诗词的时候常常想。如果这些美丽的词藻如果连了曲谱一起传到今天,真不知道多好!那么就可以唱了。我们可以听听委婉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或是悲壮的‘大江东去。’!”

余孟勤听她说完,便站住了脚,喊了她一声:“燕梅!”

她忽然想起这半天名份上的夫妇称呼,不好意思起来。一个人向前跑过去了。

余孟勤也笑了,怕她跑得太快,跌倒。也就把她追上,叫她再慢慢地走。他又接着说:“连爱情也是一样。‘礼失而求诸野!’原始的,热烈无顾忌的恋爱也只有初民的部落里才有!”

这时他走得离她很近。蔺燕梅从他身上嗅到了那种威胁性的男子身上火热的气息。她便心跳起来,气喘起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嗅到的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决不是香气,倒也不是难闻的。她就说:“恋爱的心理在什么社会里都是原始的。而求爱的行为还是有修饰的好。求爱时的动物往往有特别夸张的动作,甚至生了特别耀目的毛羽。人类也应该一样,孩气似的在这时期要争胜,要卖弄,要矜持。”

“你是不得了的!”余孟勤心服口服的说:“女人都有这种见解!今天的世界不知道已经由争胜的男人为了讨好女人而建设到一个多么进步的一个场面了。”

“那样也就好了。”她说:“也许不知道打成多么稀糟一团了呢!”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两个人已经下山到了余孟勤同顾先生看游泳的地方了。余孟勤就想起下午那一个永远忘不了的镜头,及自己后来一篇联想,与顾先生劝自己多结交女朋友的话。现在既然有这么一个花似的姑娘在身边又是这么冰雪聪明的,他的思想便停在那里不能再动了。他的口,舌,词令也就全然停在那上边了。这些词令又都是他这样一个人不能说出口来的。他讷讷地走着,说不出话来。

蔺燕梅似乎也觉出来了。她感到这一静,比刚才那一声亲切的呼唤与透骨的注视更叫她心跳。她便加紧了脚步。她说:“我心慌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快些下到山底下。到了湖边,那是我们的熟地方了。也许可以好些。”

他们无言地跑下山去。下到山脚时已经可以听到鹅塘镇上的狗叫了。他们仿佛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到了家乡。心上没来由地又是欢喜,又是温暖。

穿进林中的小路,蔺燕梅实在乏了。她说:“我要倚着这小松树休息一下。”

大余把手杖按在地上,那神气,他也累了。他说:“别倚!燕梅。松树上净是松香!”

可不是吗!她忙再站直了时,背后已经觉到被松香粘了一下。回身仔细看时,松树干上正亮晶晶地,小珠子似的一粒粒的松香。摸上去竟是温暖的。

大余顺手在她背上摘下几粒松脂来。她累乏了。也不躲。她说:“真是!一歇都不能歇!算了,回去。”

“不要歇,燕梅。”大余说:“比方说沙滩上可以歇。可是我担保,一躺下准睡着,那下子,非病不可!”他像看护一个小孩那样和婉地说。

他们又走向前去。蔺燕梅说:“松树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能够倚。”

“松树是好树。”他说:“用它盖成房子才经久呢!”

“不说了。”她说:“明天还要用一天精神来作报告呢。”

“我早想好了。”他说:“就把四人舞那段配上歌词。加上解说。才有意思呢。”

蔺燕梅听了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走回万安寺。余孟勤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理。只在院里两个人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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