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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红牡丹-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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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对那些轿夫很平易自然,她问:“你们抬我沉不沉?”

“不,一点儿也不。什么时候儿您想上去,就告诉我们。抬您很轻松。”

他们三个人都下来站了一会儿,远远眺望邻近的山峰,轿夫则用黑色毛巾擦擦汗,年岁最大的则在喘气。

孟嘉说:“老伯伯,不用忙。现在还有多远?”

“三成已经走了两成。剩下不到半个钟头了。”

现在小径从山茱萸和枫林中蜿蜒前进。路上处处有露出地面的树根和石头,幸而红土地十分干燥,走起来还容易。三个人向前步行,轿夫抬着轿子在后面跟随。若水特别注意孟嘉,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向前慢慢的走,似乎是磨磨蹭蹭,颇有留连不舍之意。

若水说:“你看见我们后面那个老人了吧。一年冬天,我由下面上来。当时风大,一路都难走。离顶上只走了一半儿,他觉得没法儿上去了。他咳嗽得厉害。我说我下轿走,让他和他的同伴儿下山去。您猜怎么着?我给他轿子钱,他不肯要。他说:‘不,不要。我应当把您抬上去,现在抬不上去了,钱不能要。’我只好勉强他拿着,最后,他只好接受了,不过不像是当做工钱,是当做赏钱拿的。这种人可以说是今之古人,现在不容易找了。”

由树林子里出来,是一片高地,前面就平坦了。向后回顾,他们看得见下面那个小小的村子。他们右边,山地一直向下倾斜。那段暗绿的山坡的远处,山峰重重,高耸天际,浅淡的蓝色,与遥遥的碧落混而不可分。他们看见路远远的顶端,有一个瀑布,自高处倾泻而下,在阳光之中闪耀,犹如晶亮的银线。山间的空气,显然微微有凉意,但凉意袭人,颇觉愉快。他们只走上来一里地,便是一个崭新的天地,花草树木便大为不同,空气芬芳如酒。

牡丹向孟嘉说:“真是天上人间,对不对?”

这位翰林学者问:“这山上有甚飞禽走兽?”

“有野兔儿——您可以看得见各处跳跳蹦蹦的,还有一种小头的花鹿,土拨鼠多得是。我听说有野猪,不敢说是不是真有。您打猎吗?”

“很少。”

若水说:“我不伤害这些动物。”

“这儿只有你们一家吗?”

若水说:“在我住的那儿,除去我们之外,另外只有一个农家。偶尔有牧羊人上山来,那时我们才听见咩咩的小羊叫。您来到这儿,我们别无所有以飨嘉宾,只有新鲜的山中空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孟嘉立刻对若水非常喜爱。他说:“你之为人,颇合我意。但有你这样福气的人并不多。”

牡丹觉得很高兴,她说:“是吗?来此世外深山居住,真得需要点儿勇气才行。”

他们一直不停往上走,直到河边才看见房子。若水对轿夫说:“我想我们不会再上轿了。你们是愿上来喝盅茶呢?还是要回山下去?”轿夫说天快黑了,他们若不再坐轿,他们愿早点儿回家。只有一个跟他们前去。他是挑行李的,等一下儿他把轿钱给大家带回去。若水指着左边河堤上的一个缺口儿,说再往前走就是严子陵钓台了。

“那太好了。明天咱们一定要去。”

“风从那个缺口儿过,非常强,会把人帽子刮掉的。”

牡丹对孟嘉说:“等一下儿!明天是九月九重阳节。你的名字正好和晋朝的孟嘉相同。真是够巧的!”在晋朝,清谈之风最盛,江夏人孟嘉在重阳节与人共游龙山,风吹落帽而不觉,因此典故,他使重九出了名,而重九也和“孟嘉落帽”永不可分了。

孟嘉说:“你若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呢。”

“也不是我想的,白薇记得,她告诉我的。咱们要庆祝一番。”

转过山顶之后,若水的房子已经在望,隐藏在一个山头的凹进之处。转眼看见一个白色女人的身形走了出来。

牡丹喊叫道:“白薇!”随即加速跑过去。

白薇向牡丹挥手,表示欢迎,然后迈步往山坡下走,前来迎接。白薇走起来飘飘然,步态轻盈,有几分像豹的动作。她身段极为窈窕。孟嘉看见白薇眉清目秀,鼻梁笔直。头发向后梳得十分平滑,像牡丹一样,穿得很随便,只是一件短褂子,一条裤子。她的目光向梁翰林凝视,因为这是初次相见。经介绍之后,她很斯文的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来,真是美如编贝。她向翰林说:“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孟嘉也以普通的客套话回答。抬起头来看绿釉烧就的这所别墅的名牌。

孟嘉倒吸了一口气,不胜惊喜,原来当前的六个字是:“不能忘情之庐。”

牡丹说:“你看完这个地方儿的景色再说吧。”声音里洋溢着喜悦和热情。

他们走进屋去。白薇的目光几乎一直没离开她这位贵客之身,因为她已经看透了她这位女友的秘密,看出来这位贵客三分像学者,七分倒像她这位女友的情郎。屋子里,光亮通风而宽广;家具淳朴简单,完全是一副任其自然的样子。在地板的当中摆着一双淡红色的拖鞋,看来颇为显眼。

丈夫说:“喂,白薇!有客人来,我以为你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儿呢。”

白薇向丈夫甜蜜的微笑说:“我没收拾吗?我已经尽力收拾过了。”

牡丹笑得眼睛都眯糊着说:“我跟你怎么说来着?”她这是向孟嘉说的。

这一切都出乎孟嘉的意料,他不由得脱口而出:“妙想天开!真是结香巢于人境之外,别有洞天!”他心想地板中间若是没有那双淡红的拖鞋,这栋房子就不太像个香巢了。

屋里有没上油漆的书架子,上面横七竖八的放着若干卷书。右边摆着一个鸦片烟榻。

孟嘉问:“你抽大烟吗?”

“不,只是陈设而已。白薇要摆在那儿。有那么个东西使这个屋里觉得温暖,尤其是夜里点上煤油灯之后。”

若水说:“来,我带你看我的花园儿。”他领着客人到面临江水的高台。约两百尺深的下面就是那缓缓而流的深绿色的富春江。悬崖之下拴着一条渔船,看来只像一片发黑的竹叶。在江对面的岩石岸上,山峦耸立,现在山峦的顶端正是枫叶如火,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夕阳余光照在叶子上,枫叶往下颜色渐渐成为赤紫、棕褐、金黄,如浪,如云。往右看,江水有一部分隐蔽起来,不能看见,对岸则乡野平阔,远与天齐。

孟嘉问:“你的花园儿在何处?”

若水从容风趣的回答说:“这就是我的花园儿。景色随四时而改变,妙的是,我不费一钱去经营照顾。”

孟嘉颇有会于心。他不由得念出:“不能忘情,诚然,诚然。”

他们回到客厅。白薇带着牡丹去看她的南屋,这间屋子是空着的卧室,有时若水白天在此歇息。若水陪着翰林到旁边的书房,桌子上摆着一壶水。

若水说:“随身用的东西您都有吧?您该梳洗梳洗,歇息一下儿了。”

孟嘉说:“这屋子好极了。”十分高兴,对这种安排感到非常愉快。

若水告辞,进入厨房。这时白薇带着牡丹到对面她的卧室闲谈。过了半天俩人才出来;这时孟嘉正一个人漫步,观赏书房窗外人造的假山。

孟嘉问她俩:“若水在哪儿?”

白薇说:“他在厨房。”

牡丹说:“若水很会做菜呢。”

孟嘉觉得对若水是莫测高深。他的名字“若水”,是源于老子的名言“上善若水……处众人之所恶”。孟嘉很想了解这位处士的品格。

孟嘉问:“他在厨房干什么呢?”

白薇回答说:“他无为而无所不为。他在炖羊头给你接风。他兴之所至,也提笔作画。他也写诗,但常不终篇而作罢。可是他一整天的忙。我们的木器是他自己设计的。他也种菜,他帮着农夫的孩子去浇菜园子……”

这些话并不足以向孟嘉说清楚为何若水要这样过活。一个人若过得快乐并且生活上一无所为而且自觉满足,必有其伟大之处。也许他之为人是秉性严肃,尖酸机智,正如他这个别墅的名字所表示的一样,他知道人生的真谛,他认为自己应当把人生过得十分美满,至少不要把人生自行破坏。如今有白薇相伴,他梦想中满足的生活似乎已然实现,他似乎已然如愿已偿。

首先说,一个主张不杀生的人,却是一个烹制羊头肉的行家,是自相矛盾,也是他的“不能忘情”的一个例证。他不杀生,但他并不坚持吃素,并不戒绝肉食。他两手端着砂锅由厨房出来时,他的脸上,因为制此美味,显得又喜悦又得意。他做菜是个行家,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个菜做得在肉的肌理上像是小牛肉,是要热着吃的。孟嘉尝得出里面有酒有汉药。软骨炖到橡胶质的样子,别的东西加进去,使味道特别厚而鲜美。

若水对客人说:“在山里,没有别的好东西相敬。我们的羊肉极好,吃下这个去,再喝几杯热酒,希望今天晚上你可以快快乐乐好好儿的松快一下儿。我觉得这个安排满对呀。”

若水立起来,挑最好的肉给孟嘉和牡丹夹过去,又用汤勺舀过大头葱和香菇去。

若水夫妇向客人敬酒,大家对这个菜的独到,赞不绝口。

孟嘉说:“告诉我为什么你把这个别墅叫这个名字。有几分凄苦,是不是?”

若水引用庄子的文句说:“‘太上忘情’,是为神仙。我不是神仙,也永远不能。翰林学士,您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古怪吗?”

孟嘉说:“这倒更像个香巢的雅名啊。”

若水说:“也许有那个味道。我所要说的是,我们的生活是有感情的,有理性的。我认为我们不应当抑制感情和理性,而应当充分发挥其本性。最重要的是,不要毁损这种天性,可是在政治和社会上,偏偏就要毁损这种本性。我为自己立了三条规则:不害人,不杀生,不糟踏五谷杂粮。而在肯定方面,只有一条,那就是,对人生一切事情,对周围的草木鸟兽,我应当感恩。即使我们做家庭中烦琐辛苦的事,应当高高兴兴的做,因为这是生活对我们的赏赐。为什么陶侃早晨搬出几百块砖,晚上又搬回去?我想他是在享受生活对人的赏赐。”

孟嘉了解这种道理。魏晋的崇尚自然精神全在他这位主人身上表现出来了。他说:“我看你就是正在过这种方式的生活,有欲望有情感的生活,并且予以充分发挥。至少你炖的这锅羊头肉是把这种肉的美味充分发挥出来了。”

若水常常皱他的鼻子,而且每逢一高兴或觉得有什么好笑,嘴周围的皱纹就深起来。他又以柔和的声音说:“你完全体会出我的意思了。天下若没有花儿,什么也不用提了;因为有花儿,我们就得去闻。天下若没有鸟声,一切也不用提了;既然有鸟声,我们就得去听。天下既然有女人,我们就得去爱,就得怜香惜玉。因为羊肉味道如此鲜美无比,就得把这味道诱发出来,就得要品尝。这样,这羊才不虚此生。可是,我不去杀羊。别人要杀,我不管。对别人的生活,我都持此种态度。为什么我们不能对别人,对一切鸟兽任其自然呢?我不去做官,也就是这种道理。对百姓不必去干涉管理。他们都是好百姓……对不起,我说话太多了,我一定喝多了几杯。”

孟嘉说:“我不反对,恰恰相反,我跟你看法正相同。现在我明白你们夫妇为什么过得这么快乐。政府管的越少,老百姓越快乐。”

饭后,主客四人一同到书斋去。牡丹请白薇拿她的画像给孟嘉看。白薇选了二十几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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