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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灵的焦灼-第14章

小说: 心灵的焦灼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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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精疲力竭,血 色全消,靠在枕头上,旁边围青浅红色的秀发。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眼睛下面的阴影,太阳穴上的蓝色血脉,鼻翼透出的玫瑰色的光泽暴露出, 她那像雪花、石膏一样苍白的皮肤是用一种多么单薄、色泽全无的表皮在抵

御外界的侵袭。我暗自寻思,一个人的神经这样无遮无拦地贴近皮下跳动, 这人该会是多么敏感啊!这样轻若羽毛的躯体应该属于花仙树精,仿佛生来 就该轻飞快跑,婆娑起舞,空中飘浮,可是现在却被残忍地牢牢锁在这坚硬、 沉重的大地上,她得忍受多么难以估量的痛苦啊!可怜的被锁链拴住的姑娘
——我又一次感到从我内心深处涌出滚滚热流,同情之心在翻腾激荡,使入 痛苦地牵肠挂肚,同时又使人情绪无比激动。每次我一想到她的不幸,我心 里的同情心便汹涌澎湃。我的手瑟瑟直抖,渴望温柔地抚摩一下她的手臂, 向她俯下身去,仿佛等她醒来一认出我,我就要从她唇边摘去那一丝微笑。 每次我想到她或者看到她,在我心里,同情伶悯之中,总掺和着柔情。此刻, 这种感情催我走近她的身边。可是别打扰她的睡眠,这睡眠使她摆脱自己, 不复感到她肉体的存在!在病人睡觉的时候,接近他们的心灵深处,恰好这 点是妙不可言的。这时,一切使他们担惊受怕的思想全都驱散,他们的残疾 忘得干干净净,于是有时候在他们半开半台的唇上落下一丝微笑,就像一只 蝴蝶飞落在一片娇弱纤细的叶片上,这是一缕陌生的微笑,根本不属于他们 自己,一醒过来,也就立刻吓走了。我心里暗想,一切残疾在身,肢体伤残, 被命运剥夺了健康躯体的人,至少在睡梦中不知道他们的身体畸形与否,那 温柔的骗人的酣梦至少在梦乡里赋予他们美丽匀称的身体,蒙骗他们,那受 苦受难的病人至少在这四周昏黑的酣梦世界里能够逃脱和他的肉体紧密相连 的诅咒。然而最最使我动心的是那双手,这双手叉在一起放在毯于上,手指 伸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皮下的血管,手上的关节脆弱瘦削,尖尖的指甲泛 出淡淡的蓝色——一双纤小娇嫩的手,血色全无,茬弱无力,它的力气也许 只够用来抚摩小动物,什么鸽子啊,小免啊,可是要抓住什么,握住什么, 就嫌力气不足了。我内心深受震动,暗自思忖:用这样在弱无力的一双手, 又怎么能抵御真正的苦难?怎么能赢得什么东西并且牢牢抓住?我一想到我 自己的一双手,简直有些反感。我这双手结实、沉重、肌肉发达、强壮有力, 只消一勒缰绳,就能驯服最不听话的烈马。我的目光这时也不由自主地落在 那条毯子上。这条毛茸茸的毯子,沉重地压在她那两个瘦骨嶙峋的膝盖上, 对于这个像小鸟一样轻巧的姑娘实在过于沉重。就在这块不透明的外壳下 面,一动不动地搁着她两条无力的腿,就像死腿一样,拴在那个钢铁的或者 皮制的机簧上面,我不知道这两条腿是砸烂了,瘫痪了,还是只不过虚弱无 力,我从来没有勇气去问一声。我想起来了,她每走一步,这套残忍的机器 就像拴在脚镣上的铁球似的沉甸甸地悬挂在行动不便的脚关节上,她得不断 地拖上这套令人恶心的东西,叮叮当当叽嘎乱响地往前走,这个娇嫩异常、 弱不禁风的姑娘,恰好是她,大家觉得,她快步迅跑,随风轻飏,空中飘浮 远比慢步走路来得自然!
想到这些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浑身猛地一颤。当下我从头到脚 一阵哆嗦,颤动得这么厉害,以致我的刺马针也随之叮叮乱响。这清脆的叮 叮声只可能是一阵十分轻微、难以听见的声响,可是似乎已经穿透了她那浅 浅的睡梦。姑娘受到惊忧,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没有睁开眼睛,可是她的双 手已经开始惊醒:两手松松地舒展开来,伸直,绷紧,仿佛十个指头一觉睡 醒在打呵欠。然后她的一双眼皮眯成一条缝,模样迷人,眼睛向四下探视, 愕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的目光突然发现了我,立刻呆住了。这仅仅是视觉接触到了观察的对 象,还没有传到大脑形成有意识的思维和回忆。可是她身体猛地一震,她完

全清醒过来,认出了我,热血一下子从心脏直往上涌,她的双颊绯红,红里 透紫。又好像是在一只水晶杯里陡然间斟进了红葡萄酒。
“真该死,”她说着,眉头紧蹙,伸出手,神经质地一把抓住滑下去的 毯子,往身上一拉,仿佛我撞见她赤身裸体似的。“我真该死!我一定睡着 了一会儿。”说着,她的鼻翼就已经开始轻轻翕动。我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 信号。她直愣愣地望着我,一脸挑衅的神气。
“为什么您不马上把我叫醒?人家睡觉的时候不应该看人家!这是不合 适的。每个人睡着的时候都很可笑。”
我体贴她,反而惹她生气,这使我非常难堪,我便设法说句愚蠢的玩笑 话来给自己解围。我说:“宁可睡着显得可笑,也别醒着显得可笑。”
可是她已经用双手撑着扶手把自己身子抬高,眉心的皱纹刻得更深,此 刻她的嘴唇也颤动不已,预示风暴即将来临。她的目光锋利地逼视我。
“您昨天为什么没有来?” 这猛然一击来得如此突然,我竟一时语塞。可是她已经像宗教裁判长那
样继续诺问: “我看,您一定有个特殊的原因,才让我们于坐着傻等。要不然您至少
会打个电话来关照一声。” 我这个笨蛋!恰好这个问题我应该事先料到并且预先准备好一番话来回
答啊!可我无言以对,只是窘迫地倒换脚步,来回重复那老一套的遁词,说
我们突然要检查新来的后备马匹。我到五点钟的时候还存着溜走的希望,可 是上校还叫人牵匹新马给我们大家看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她的目光呈铁灰色,冷峻而又锋利,直盯着我,一动不动。我啼叨得越
是拖泥带水,她的目光便显得越加怀疑。我看见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一张一 合,抽动不已。
“是这样,”未了她冷峻而生硬地答道,“那么这个检查后备马匹的动
人故事后来是怎么收场的呢?上校先生临了买下了这匹崭新的战马了吗?” 我已经感觉到,我说漏了嘴,捅了漏子。她用她那只空手套在桌上敲了 三下,仿佛她想把她关节里的不安情绪甩掉。然后她抬起眼睛,用威胁的神
情望着我。
“现在您快收起这愚蠢的谎话吧!您说的这番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您怎 么敢把这些胡言乱语说出来给我听?”
空手套敲在桌面上,越敲越使劲。后来她干脆毅然决然地把它用力扔掉。
“您说的这派胡言没有一句是真的!全是假话!您根本没到养马场去过, 您也没有检查过什么后备马匹。四点半钟您就已经坐在咖啡馆里了,据我所 知,没人把马骑到咖啡馆里去过。您别蒙骗我!我们的司机很偶然地在五点 半还看见您坐在那儿玩纸牌呢。”
我还一直无言以对。可是她猛地把活锋一转: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在您面前躲躲闪闪?难道因为您没说实话,就
要我跟您捉迷藏?我可不怕说实话。好吧,为了让您知道实情:不是,我们 的司机并不是碰巧在咖啡馆里看见了您,而是我特地派他进城去打听一下, 您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原来以为,您是病倒了或者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因为您连电话也没挂一个。??好吧,您也可以想象一下,我这入是神经质 的??人家叫我等,我受不了,这种事我干脆就受不了??所以我派司机进 城去。但是他在军营里听说,少尉先生身体蛮好,正在咖啡馆玩塔洛克。于

是我又请伊罗娜去打听一下,您为什么这样粗暴地对待我们??是不是我前 天说了什么,得罪了您??我这人真该死,说话老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的 确很胡来。??就说这些,为了让您看到这情况——我可并不羞于向您但白 承认这一切??而您却端出这些幼稚可笑的遁辞您难道不觉得,朋友之间这 样漫天撒谎是多么丢脸?”
我想回答几句——我相信,我甚至有勇气把费伦茨和约茨西的那桩愚蠢 的故事源源本本他说给她听。但是她暴躁地命令我:
“现在别再编新的动人故事了??千万别再说新的假话,我可再也受不 了啦!我每天都吞进去大量的谎话,撑得我要吐出来了。大家从早到晚总拿 定心丸喂我:‘你今天气色好极了,你今天走路利索极了??好极了,情况 已经大大好转,好多了。’——老是同样的定心丸,从早喂到晚,没有一个 人发现我都快被这些丸药憋死了。您为什么不直截了当他说:‘我昨天没空, 没有兴趣。’我们又没有把您长期包下来,您只要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
‘我今天不到城外来了,我们宁可在城里快快活活地溜达溜达。’再没有什 么别的比您这样做更使我高兴的了。每天在这里扮演一个慈悲为怀的看护, 有时候定会使您受不了。一个成年男子宁可策马出游或者迈动健康的双腿散 步闲逛,也不愿成天坐在陌生人家的椅子里打发光阴。您以为我傻到这步田 地,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只有一件事我深恶痛绝,我受不了,那就是谎 话连篇,撒谎骗人,——这种谎话把我浑身上下都盖得严严实实的。我并不 像你们大家想的那样愚蠢,一句两句真情实话我还是经受得起的。您瞧,几 天前我们新雇了一个波希米亚的洗衣妇,原来那个死了。第一天——她还没 有跟任何人说过话呢——她看见人家帮我拄着拐杖走过去坐到圈手椅里。她 吃惊得把毛刷子都掉在地上,大叫起来,‘老天爷啊,多不幸,多么不幸啊! 这么有钱、这么高贵的一位小姐??竟是个残废!’伊罗娜像疯子一祥大骂 这个诚实的女人,他们马上就想把这可怜的女人辞退,撵走。可是我呢,我 却觉得非常高兴。她的惊慌失措使我心情舒畅,因为一个人毫无思想准备看 到我这副样子,大吃一惊,是真诚的,是人情之常。我立刻送她十个克朗, 她马上就跑到教堂里去,为我祈祷。??我一整天都为这件事情感到高兴呢。 是的,的的确确感到高兴,因为我终于了解到,如果一个陌生人和我初次见 面,他心里真正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可是你们,你们总认为应该用你们 虚假的细腻感情来‘体贴’我,你们还自以为用你们那些该死的体贴能使我 心里好受呢??可是你们难道以为,我头上没长眼睛?你们难道以为,我从 你们喋喋不休、讷讷不吐的废话后面,没有感觉出在那个正派女人,那个惟 一的诚实女人身上表现出来的同样的惊慌和不安?你们以为,我没有觉察 到,我一去抓住拐杖,你们就突然屏住呼吸,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勉强自己没 话找话地聊天,只是为了让我无所觉察——你们老是让我吃安神剂加白糖, 白糖加安神剂,老让我吃这些叫入恶心的玩意,好像我没有把你们彻底看透 似的。??啊,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每次你们在自己身后关上房门,让我像 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儿,你们就松了口气。??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们于是虚 情假意地叹息:‘这可怜的孩子,’同时你们对自己又极为满意,因为你们 这样体贴人微地为这‘可怜的、患病的孩子’牺牲了一两个钟头。可是我不 要任何人的牺牲!我不愿意你们觉得有责任每天端一盘同情心给我吃——我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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