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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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就像个赤条条的婴儿；掉进澡盆；蹬着小腿；率性哭喊；让这世界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
他说：像梦游一样；灵魂出了窍。并说他这才明白；他原来的痛苦都源于自身之躯。
〃她〃；实际上就是他在这灵山之旅中派生出的他的另…个〃他。〃是他精神世界上〃太阳与月亮〃投影下的另一个〃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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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他说：他早已厌倦这世间无谓的斗争。
他说：
〃每一次美其名日所谓讨论，争鸣，辨论，不管什么名目，我总处于被讨论，挨批判，听训斥，等判决的地位，又白白期待扭转乾坤的神人发善心干预一下，好改变我的困境。这神人好不容易终于出场了，却不是变脸，就转身看着别处。
人都好当我的师长，我的领导，我的法官，我的良医，我的诤友，我的裁判，我的长老，我的神父，我的批评家，我的指导，我的领袖，全不管我有没有这种需要，人照样要当我的救主，我的打手，说的是打我的手，我的再生父母，既然我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再不就俨然代表我的祖国，我也不知道究竟何谓祖国以及我有没有祖国，人总归都是代表。而我的朋友，我的辩护士，说的是肯为我辩护的，又都落得我一样的境地，这便是我的命运。
你想；没有亲历文革那场大灾难和思想、写作、出版遭禁锢；言论自由受限制的时代；是很难体会明白他这段话的意思。
你说在文革中；他亲历了从造反派到反造反以及历次政运动；他如果不从〃五。七〃干校逃跑；右派乃至反革命的帽子恐怕很难躲避。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在反精神污染运动中；他又因思想与作品的〃激进与前卫〃而作品屡屡遭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见有他署名的稿件；深恐避之而不及。〃他若不流浪海外；那划时代里程碑似的《灵山》也必然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这些在《一个人的圣经》中；得以淋漓尽致的揭示。
你回忆在那意识形态极左时代背景下；虽然文艺也倡导〃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花色品种〃；并非物择天华；而是定调制作，稍不小心；本为思想范畴的学术问题、艺术风格；都可能被政治化；变成敏感、禁涉乃至恐惧的〃政治问题〃；文艺批评也可能演化升级为对个人的大批判。
他说他又当不了抗拒命运的悲剧英雄。
你看出他尽量在躲避政治；逃避〃组织〃、〃单位〃的桎梏；所以他不愿也不是什么〃斗士〃；作无谓的牺牲。
他还说他也当不了隐士；耐不得寂寞。你想他之所以对原始自然风光与庙宇宫观留恋；对青春女性的倾心；完全是因为他不仅是在创造艺术的美；而且正如他声申他：〃只不过是个美的鉴赏者。〃他激情的动因还在于他对生命多姿多彩的热爱。
他接着他描绘在海拨四千公尺；冰雪皑皑的通往西藏的一个被烟子薰得乌黑的道班里烤火；遇见一个打着红伞；脸颊鲜艳夺目的成都姑娘。
他讲他见了如此漂亮的姑娘没法不动心；便提议在残雪山坡开着紫色贝母花与深红景天与绿绒花茎下厚实的黄花的岩石丛中；他给她照像。
你认为他不愧为高明的〃美的鉴赏者〃；在冰雪透明与银白背景中；只淡淡用〃乌黑〃、〃红伞〃、〃佳人〃、〃粉脸〃、〃紫花〃、〃黄花〃……等对比反差极强的色调；为你勾画渲染出具有水彩画的意境；给人留下诗情画意的想象空间。
他接下来叙述他来到武夷山主峰的黄岗山；在亚高山草甸的针叶林带拍摄到一棵俊美的落叶松。他描绘这松姿就像一只鼓翅欲飞；背负青天朝下望的巨隼。
他感叹这自然造物的神奇；说他看到的景致不仅显现出生动的性灵和精致又瞬息万变的女性美；也制造邪恶。那就是他又在这山南麓的自然保护区里；看见一棵巨大而老朽的榧子树；树心上下全空朽了；只有铁黑的躯干上斜伸出几根枝衩；还抖动点暗绿的小叶片。斜阳西下；山谷沉浸在阴影里；夕阳映照下碧橙细柔的箭竹林上；折断了的乌黑枝桠；肆意姿张；活脱一个邪恶的鬼怪。他说这都是在他照片洗印出来看出的感受；并说这心中乏起的阴冷；也映射出他灵魂深处阴森的…面。他在反审自己的同时说：无论在美与邪恶面前；他也只能望而却步。
你想；美与丑并非标准单一绝对。这也是你在不惑之年后；看到了太多〃曝光〃的所谓〃历史〃；又经过了无数岁月的切肤之感！正如他在作品其它章节所阐述：丑陋的东西；由于你拍摄他的观念、角度、曝光乃至心态不一样；镜头里；照片上的景物也可由丑变美。比如宫观中的简陋厕所；在松柏掩映与神灯香火；以及顶礼漠拜的信徒映照下；底片上你可能产生崇敬、虔净、素美……的感受；同样；在西方繁华金融大背景厦下；你拍摄到卖艺乞丐的影像；在经过通讯社作一行那怕是最简短的编译文字下；你们他们就可以此解读为〃资本主义社会腐朽末落必将瘫塌的缩影〃。
你说，然而；一两百年；西方世界的灯塔并为在东方意识形态的赌咒与指责下倒塌；反而成为主导世界经济方式的参照。
你也不禁想起；你在邛崃山麓一个秀美的兴福寺中所见景象；香客居士；老年妇女或中年男人；携儿带女；熙熙禳禳；背着香火供品；就是为到寺中拜祭据说有千年寿龄的一棵镇寺之宝_____白果仙树。
当你目睹这缠着红布；树有灵牌；摆满敬供香火与果品的巨大灰黑的银杏树时；你想予其说他是魔法无边；生命旺盛的仙树神人；倒不如说他是朽木不可雕也的一具活化石。这树它本身早已枯竭近乎于木乃伊了；枯空的树干躯体；毫无生机；树冠也不知是雷击还是别的原因已被削掉；躯桠也满目苍痕；像是虫柱，只有主干丫上攀缠寄生的一些杂藤野枝还翠绿得意。
你想一个民族的悲哀并不是在于他崇拜偶像。而是所信仰的图腾究竟是老朽不可逆转的必然衰败？还是生意盎然的新生生命？
你认为思想观念的愚昧；必然决定社会结构的陈腐。
他最后描写他又在武当山见到了也许是最后一位正一派老道；当他向这位老道打听正一道派和这道教名山的情况时；却得到了那老道不近人情；凶神恶煞的质疑与拒斥。他说这迫使他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是否就是某种邪恶的化身。
他讲；金顶当家老道阴森冷漠；不近人情；凶神恶煞的生存之道与内心世界；是他永远也走不进去的〃禁地〃。并说他们自有一个〃外人〃永远也走不进去的闭关自守的世界。他们自有他们的生活方式、自卫手段与游离于被称之为社会的群体之外的合理存在。
但他说他却只能回到众人习以为常的生活中苟活；那便是他的悲哀。
他揣测：〃那老道又因武功深厚；难怪多年无人敢触动他。〃
你不好姑且邪想这〃武功深厚〃；是否是影射〃武力致胜〃；你只记得这《灵山》故事中；那石屋老猎人；就也还是因为石屋中挂了那杆老枪；而人和兽物乃至邪神都敬畏交汇；惧而远之。
你想你没有必要进一步去引申、异想诠译别人的想象与理解，那分外醒目的寓意巳尽在不言之中。
你想这也同你感悟的理解一样：道教深邃科学的哲学、科学和丰富的文化内容；在道教兴起前并未堕落；而当教派成型后；他就走向了晦深莫测；故弄玄虚；诡秘阴森；市井意识与帝王至上的一面。而这些并不是由于道家思想理论体系的不科学；而是被某些自喻为道教传人的〃大师〃歪曲利用的结果。正如某种主义或理论；不是就没有合理与科学的地方；只不过继承者有的为了一己私利或某种利益集团的好处；而败坏了它原有理论的纯洁性与原则宗旨。所以；你认为中国最大的腐败；抛开体制与结构不谈，最大的腐败莫过于〃人为的腐败！〃某些政策法规；一到了执行者面前；他就可以把他演变变通为千姿百态的灵活性执行方式。而导制这些错误、弊病乃至灾难的〃政策〃；并不是就错到了罪不可敕的地步；老百姓往往忽视了那些作为〃执行工具〃；肆意营私舞弊；贪污整民；生活糜烂的个案官员。
你说他明白他的思想已走得太快太远；再不煞住；也许会面临〃深渊〃。
他还讲那石级越见颓败；而山阴幽谷；庙宇野地中的石柱圆顶就像一颗颗剃光头的脑袋；他已预兆到恐惧的来临。
你联想那〃剃光头〃的意象；难道不是暗示〃罪犯〃的象征？而那〃风化的石柱歪歪斜斜；更像两排搁在柱子上的头骨〃。
他说让人感觉到〃人临终时灵魂通往地狱大抵也是这样〃。
你看到这就更分明地指向：那因文革灾难等死亡的孤魂野鬼；好多就是因涉嫌谈论到一些〃禁区〃；就落得如此恐怖结局。
他并说他在山道荆棘丛中；那割漆之后废弃的树眼；像牛眼大逼视他的幽冥景像；幻化成一只只冷冷俯视他的巨大眼睛。
他说：这仅仅是于错觉；是出于对内心的恐惧；也是自身阴暗灵魂在窥视他自己。
你看到他真正敬畏的还是他将堕落在所谓〃主流意识形态〃之外的所谓〃异端思想〃。
但他并没有在那被一些人称之为〃歪门邪道〃的路上〃迷途知返〃；他虽再顾不上思考；但他不再看别人的议论、异议与指责乃至〃定性〃……而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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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他说他经过对死亡最初的惊慌；恐惧；挣扎与躁动过后；继而到来的是一片迷茫。
你便看到他苦苦追寻的〃灵山〃仍隐循在原始苍莽的深山老林中。然而；他此刻就迷失在这原始森林之中；那指向灰蒙天空像古怪鱼叉的枯树成了他唯一可辩方向的标志。
他说他不愿像一条脱水的鱼钉死在鱼叉上；与其在搜索那模糊记忆中耗尽精力；还不如舍弃通往他熟悉的人世这最后的维系；虽然也许会更令人迷惑；那毕竞还抱有一线生机。
你看到他在这森林峡谷边缘所面临的决择。
你满怀憧憬；充满希望；总以为林海背后；山巅之后蜿延绵恒的最高峰；有那么一个神奇的〃灵山圣地〃；可在这充满所谓〃螺旋式前进的道路上；当你爬上此山山巅；而那里的一切又同彼山大同小异。
你惆怅还哪里去寻觅那所谓的你理想中的纯洁神圣的〃灵山〃？
他说他不知为何；那阴森峡谷下的白湍湍银蛇样河水却总吸引他。他不再思索；甩开大步；止不住向河水奔去。
他描绘那湍白的河水飘摇；消融在烟云之中；没有轻便；舒张开来。他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解脱。
他说他即刻知道再也不会回到烦恼而多少有点温暖的人世；那遥远的记忆也还成了累赘。他无意识地大喊一声；扑向这条幽冥的忘河；边跑边喊；从肺腑发出快意的吼叫；全然像一头野兽。他讲他原本毫无顾忌地叫喊着降临到这世间；之后就被种种规矩、训戒、礼仪和教养所窒息……当他终于获得这种率性尽情吼叫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就一泻而不可阻止。而此时；你便才猛然醒悟；他的觉悟是缘于从思想观念的深处；认识到了东方历史文化；固然有着极为丰富的精神力量；但特别从近代起；这种思想的封建成份又与君主体制相结合；成为压抑、摧残人性的无形枷锁。什么特权、禁忌、双轨制、官本位。。。。。。都是这封建遗存的特征。
你说你能在公开环境；不加任何话题限制；口无摭栏；畅所欲言；一吐为快吗？
但你还是领悟到；那象征生命；柔弱涓细的河谷水流；虽然在群山环抱；巨岩峡塘的〃镇压〃下；然而它仍将不屈不挠；永恒的向着蔚蓝色大海前扑后继地奔流不息。
你同时也看到；在汇集溶入这蓝色文明的过程中；这湍急奔腾的河流也还是充满了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