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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红尘三部曲-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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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生意?这样,今后,只要是我们的人在台上,这汉口禁烟的事,还是要麻烦您家来办。您家看?”

陆小山朝穆勉之脸上瞥了一眼。这个专门吃黑的洪帮老大,真是见老了。你看,都有下眼袋了。岁月不饶人哪。听说,这是汉口的一尊神咧。用他来牵制张腊狗,当然,能够借他的手把张腊狗“做熄火”,那是顶好。不过,都是白尾巴黄鼠狼,成了精的,都是不好缠的角色。

“晓得,晓得,您家的话,我都明白!”

穆勉之态度很是谦恭。他晓得,这不是在茶馆里,和年轻人摆古讲今,可倚老卖老摆老资格。他面对的,是个不轻易露牙齿的角色。白面书生,文质彬彬的,獠牙包在嘴里头。

混了这么多年,对江湖义气,穆勉之也谨慎了。

“个把妈!小杂种,三十斤的鳊鱼,你把老子看窄了哦!你把老子当成一匹饿狗子,随手丢根骨头哄老子,要老子跟你去卖命得罪人?你做梦,也不把枕头垫高一点!”

第八节

周思远朝头上的灯泡瞄了一眼。

灯泡被黑黑地裹了一层蠓子。蠓子细得像芝麻粉子,密密麻麻。先飞上来的蠓子被灯泡炙死了。电压太低,隔了许多先死者的尸体,后飞上来的,就免了牺牲的惨剧。当然,也体会不到牺牲者的痛苦。这些后来者,围着红彤彤的灯泡飞舞,围着红彤彤的灯泡欢欣,就像围捧着一个偌大的节日彩灯,尽情地享受光明。

有时,胜利和庆祝,仿佛是成反比的。为胜利而庆祝者太多,胜利的外形就会膨胀,而胜利的绝对值就相应地萎缩了。

周思远又朝灯泡瞄了一眼,揉了揉眼睛。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东西,实在是件累人的事。可是,手上的这份读物,又实在太诱人。

严格地说,这不是一份正规的读物。

这是钟媛媛的日记。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这位女学生,在参加武汉保卫战的战斗间隙,居然写下了这么感人的让人欲罢不能的文章!

6月17日前面传下命令,暂停前进,原地待命。

我们这个由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学生编成的中央独立师,正在前往纸坊的途中。

昨天还在高喊革命的夏斗寅,今天就背叛了革命,脸一抹,举起了反革命的屠刀,从宜昌一路烧杀过来。看来,革命和反革命,都不能听他说了些什么。古人说的听其言观其行,还是很有道理的呢。

这一带都是红壤土,坡坡坎坎的,庄稼少,看得出来的庄稼,也就是挤在荒草丛中的芝麻。芝麻是最需要肥料的作物。被草一挤,长得黄不拉叽的。还有些黄豆。也是草盛豆苗稀。这么半天,还没有看到一个种地的。也是,乱枪乱炮的,谁还敢出来种地呢?看来,一天不太平,军阀一天不打倒,这个世界随什么正经事都做不成。

战友们累了。特别是我们这个女兵连,大都是汉口长大的姑娘伢,有的从来没到乡下来过,在军校,也就是操练操练,没动过真格的。这一大早就爬起来,背这么重的东西,连男同学都气喘,何况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伢呢!姐妹们的衣服都汗透了。真不好意思,在男同学堆子里,连揩汗都不方便。只能草草地把脸擦一擦。顶不舒服的是腰,又酸又胀,还湿叽叽地泡在汗里头。我记得,有好几个姐妹身上来了,就是随么事都不做,也难受得很。现在这样强行军,真是要点革命的毅力呢!就是这样累,姐妹们也没有想到休息,抓紧时间擦枪,整理子弹带。

也是,很可能,马上就要打响了。

夏斗寅这一手,是随着上海的蒋介石来的。看样子,武汉也有内应。要不然,夏斗寅哪有这么大的胆子!纸坊离汉口还不到五十里路。汉口,是国民革命政府的首都,进攻纸坊,明显就是威胁首都么!

保卫汉口,就是保卫革命。

我随时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我是共产党员,要冲锋在前,要有随时牺牲的准备。北伐牺牲了好多我们党的同志,攻武昌,牺牲的同志就更多了!

不行,要走了。

战壕挖好了,差一脑壳,就是一人高。

把一颗手榴弹先摆在枪旁边。枪口还是朝上的好,免得灰进去了。好,可以接着写了。

从战壕里望出去,满眼都是绿。刚才在路上走的时候,还不觉得有这么多的绿。

也许,人往战壕里一蹲,就跟草一样高,视线里的草就多起来了。

朝这个方向想下去,世间的事情可能都有这样的道理。当你比别人站得高些的时候,你不会去注意比你低的人,你甚至很容易原谅比你低的人对你的不恭,有时人家对你有些过分的举动,你也会大度地一笑了之。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也不一定,人穷志倒不一定短,有时志气还蛮大咧。人穷得连志都没有了,那是真穷,穷得连弯都转不过来,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的。只要有志,就有办法。照我看,革命,就是鼓起受苦受难人的志来,向压迫我们的帝国主义列强斗,向帝国主义的走狗旧军阀和新军阀斗!

不行,有情况。不能写了。

断断续续的。赶快把刚才的一场交火追记下来。

我承认,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这多的血。人血。还有尸体。这些尸体,刚才还是活鲜鲜的人。一个是死的,一个是活的,这就是人和尸体之间的区别。也怪,刚开始,没有看到血,没有看到尸体的时候,拿枪的手,像拿着千钧重物,只是打颤。腿子哟,随什么都没有拿,就是站着,就像是扛着一座山样的,也只是打颤,站都站不稳了。眼前再也没有绿了。刚才还在眼前摇曳的绿,仿佛一眨眼都开了花,开了红彤彤的散发着腥气的花!这些花把人的眼睛都映红了,胆子也大了。刚才的害怕,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左边,一个男同学,困难地为自己扎绷带。他的肚子受了伤。一个姐妹移过去,帮他绑。哎呀,你的肠子!帮忙的姐妹刚喊了不到一半,就又咽回去了。右边这个叫姚芳的同学,一脸的血。一时还不晓得伤了五官中的哪一官。看她的样子,还像是不晓得自己受了伤样的,还在那里拉枪栓。枪的质量不好,爱卡壳。她以为是汗流下来了,随便用袖子一揩,揩了一袖子的红,才惊诧地喊起来:“呃,媛媛,你看看,我这是哪里受了伤哦?怎么不疼呢?”我挨拢去看了看,脸上有一条浅浅的槽子,像是子弹擦了的。伤得虽然不重,可伤得不是地方。弄不好,以后会留下一条老长的疤。

阵地前面的尸体,都是夏斗寅留下的。横七竖八,像割倒没有码好的稻草捆子。

离我最近的一具尸体,脸侧着,下巴杵着地,像是要插进土里去的样子。露在外面的这只眼睛还没有闭,竟然睁得圆圆的,保持着一种惊讶的表情。好像对自己成为尸体这一变化,缺乏准备,太突然。

他怎么死得离我这么近呢?是我打死的么?应该是的罢,不然,怎么会倒在我跟前呢!哎呀,我会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哇!

刚刚平息下去的恐怖,倏地窜了上来。

一只柠檬黄的蜻蜓,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袅袅娜娜地飞过来。天哪,它袅袅娜娜地,而且,袅袅娜娜地,歇在这具尸体的眉毛上,居然!蜻蜓就在这么险要的地方,转动着圆溜溜的灰蓝色的大眼睛,那意思分明是,您家莫怕,没有死,没有死,就是倒在这里休息一下。你看,不是醒了么,不是在眨眼睛么。

6月18日被重重地推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我怎么睡得着!这也叫睡么?脸贴在枪上,身子歪在战壕坎子上。

天色灰白。是要亮不亮的时候。

写这一段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我被战友弄醒,是要趁夜色朝叛军进攻。手脚酸麻,像不是自己的手脚。就用这不是自己的手脚木木地爬出战壕,跌跌撞撞地朝前头冲。突然,军号声划空而起。尖厉的军号声,在天与地之间来回地撞击,拖出长长的尾音,在懵懵懂懂的战场上缭绕。没有军号声的时候,我们只不过像一群睡眼惺忪早起的赶集人。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军号一响,战场才出现了。就好像,这世界本来就没有战场,当然也就没有战士。只有货品杂陈的集市,和为嘴巴奔忙的赶集人。只是因为有了军号声,一切的和平以及和平的忙碌都变了味,生活复杂的酸甜苦麻辣,统统变成了一种味道,那就是血腥。

军号唤醒了战场,活的战场和死的战争让人无端地亢奋起来。我想,这种感觉,对于夏斗寅和他的叛军,可能都是一样的。要不然,怎么刚才他们阵地上本来也是一片沉寂,怎么像烧旺了的板炭样地,活活泼泼噼噼啪啪热闹起来了呢。

战斗进行得意外的顺利。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叛军丢下的尸体不多。我方基本上没有死人。我们就像潮水样地漫了过去,对方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水草,轻轻巧巧就被卷走了。

事后才晓得,这一仗,是精心算计了的。夏斗寅的叛军,也是失道寡助,军心不稳,缺乏效死的士气。

赢了。我们打赢了。我们胜利了。

不过,我怎么就没有体会到一点赢的味道,没有尝到一点胜利的滋味呢?

班师回武汉的途中,老百姓像是突然从土里钻出来一样,一下子不晓得出来几多。看来是有组织的。可能是农会的吧。倒茶水,往荷包里塞鸡蛋。这个婆婆噢,硬往我手里塞了两条嫩黄瓜。嗨,这个时候,黄瓜真是好东西呀!我不是想西瓜么,黄瓜也是瓜,聊以解馋吧。

是呀,我怎么就没有尝到胜利的滋味呢?

可能就像厨子师傅罢,煎炒烹炸,别人不要说吃,就是大老远闻到了,也要不停地吞涎。而厨子师傅自己呢,一点都不想吃!

也好,想到这一点真好。只要别人觉得好,只要别人尝到胜利的滋味,我们自己再苦,也值得。

值得,唉,就是太累了,真想睡个三天三夜。

周思远绕室彳亍。

这里是三教街41号,汉口英租界里一栋三层的小楼房。除了这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周思远住着,其余的,都空着。按照中央军委周恩来的指示,这栋房子就让它空着。中央的机关,中央的领导人,像陈独秀、蔡和森、瞿秋白、李维汉,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四民街办公。随着形势的变化,周思远越来越理解周恩来这样安排的意义。他明白,他就像大后方的看场人,随时准备接应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友。

他明白,这里,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变成真正的前方。

钟媛媛,这个学生的战地日记,深深让周思远震动了。他仿佛看到,在子弹呼啸的战场,在血肉横飞的战斗间隙,这个文质彬彬秀气的女孩子,伏在膝盖上,那样专注,那样忘情!这是怎样的一幅图画呢!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只有真正醉心革命、醉心文学的人,才可能有这样的大智大勇,才能写出这样真情实感和动人的文字。

“这姑娘,到底要成个革命家呢,还是成个文学家呢?”

不晓得从哪里,传来一声鸡啼,悠悠的,梦幻一般。周思远踱到窗前,他发现,天色,仍然浓黑如墨。

第九节

听到杜月萱的一声惊叫,孙猴子的屁股像是被锥子戳了一下样的,弹了起来。

他冲进卧室,只见杜月萱煞白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子。他抓起床头的一块毛巾,就要去揩。

“哎呀,要死哟,猴子呃,那是揩……”

杜月萱气喘吁吁地,用手按住了孙猴子拿洗脚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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