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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补天裂-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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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存善的目光随着骆克的手指移动,专注地谛听着他的阐述,听着听着,渐渐觉得味道不对了,骆克和他的主张显然并不一致,对他“表示赞赏”不过是为了借题发挥罢了,听,骆克现在就已经发挥得不着边际! 

“司宪大人,”王存善忍不住说道,脸上的沾沾自喜已经消失殆尽,而代之以惴惴不安,“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十分明确,”骆克指着地图说,“我认为,如果从深圳湾到沙头角海之间画一条简单的、人为的直线作为边界,是根本行不通的,而必须加以修改。最为简便易行的修改办法是以山川河流的走向作为自然边界,请看,”他指着新安县北部的界山,说,“在这里,上帝早就为我们造好了一条山脉,它东西走向的山脊可以作为中国大陆和英国租借地之间的天然屏障,既易于防御,又易于制止走私,真是再好不过了!” 

“啊?!”王存善大吃一惊,“司宪大人,那条山脉是东莞和新安两县的界山啊,如果租借地以此为界,岂不把整个新安县都划归英国了吗?” 
是的,这就是骆克的真正意图,也是许多港英人士的真正意图。早在去年6月9日《专条》签订的当天,英国海军联合会获悉《专条》的内容之后,就对那条直线表示不满,立即向殖民地部提出修改边界的要求,建议将新租界地北部边界扩大到北纬二十二度四十分。港英政府官员奥斯比也提出一份报告,主张以“自然界限”为界。去年8月,骆克亲赴新安县进行调查,不仅掌握了未来租借地的田土、户籍、税收等等详尽资料,而且对北部边界进行了踏勘,已经成竹在胸。去年10月,骆克向英国政府提交《香港新租借地调查报告书》,其中便正式提出了把新安县全境划入新租借地的主张。这一主张得到英商中华社会的热烈响应,该会总委员会在去年11月14日致函英国首相索尔兹伯里,积极附和骆克的“自然边界”论,要求对《专条》黏附地图所标示的新租借地北部边界进行修改。这样一个大胆的主张,连英国首相兼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和殖民地大臣张伯伦都觉得与《专条》相差太远,太离谱了,难以向中国启齿,因而并没有完全同意骆克的“自然边界”论,但赞同对新租界地的北部边界适当扩充。张伯伦在去年11月30日致外交部的密函中说:“无论如何要迫使中国政府同意把深圳镇包括在租借地内。”索尔兹伯里在去年12月10日致殖民地部的密函中也表示:“在目前条件下,索取深圳是合理要求。”这个意见得到殖民地防务委员会的支持。旋即,索尔兹伯里指示窦纳乐,授权香港政府参与新租借地北部陆界的定界事宜。骆克完全清楚,他提出的“自然边界”论连英国政府也不敢苟同,以此为由把新安县全境囊括于新租借地显然难以办到,但索尔兹伯里和张伯伦关于“索取深圳”的指示却是十分明确的,而为了保证做到这一点,不妨狮子大开口,向中国提出更多的领土要求,借以讨价还价。 

“王道,请不要激动,”骆克看看大惊失色的王存善,说,“让我们回顾一下两国政府签订的《专条》,它的第一句话就开宗明义:‘溯查多年以来,素悉香港一处非展拓界址不足以资保卫。’这是香港拓界的根本目的,也是我们定界工作的根本宗旨,这就是说,一切都要从确保香港的安全出发。请你替我们想一想,香港只是一个弹丸之地,而我们的邻国则是幅员辽阔的大清帝国,我们需要一条牢固的、易于防守的边界,以抵御可能出现的威胁!” 

“抵御……威胁?”王存善仿佛在听海外奇谈,“中国自古以礼义立国,与邻邦友好相处,对他国断无威胁,何况……”说到这里,他面有愠色,叹了口气,“何况近年的情况,司宪大人也是清楚的,自中日甲午一战,敝国遭受重创,一蹶不振,债台高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量去威胁别人?” 

“这倒不可断言,”骆克说,“中国是一个东方大国,曾经鼎盛一时,闻名天下,虽然近年来落后于欧美和日本,又怎知将来不会复苏振兴?香港新租借地的租期为九十九年,在未来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谁能够预料世界局势将出现怎样的变化?所以,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不能只顾目前,还应着眼于未来。我奉卜力总督之命,为女王陛下的疆土立界,责任重大,要为大英臣民子孙后代的利益和安全负责!” 

王存善听得心中一动,暗想:骆克倒真是个有远见的人,当今中国衰颓如此,这位洋大人却在预言我们将来的复苏和振兴,中国真地还会有那么一天吗?出于对那一天的担忧,骆克今天就已经未雨绸缨,为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利益和安全”而寸土必争,那么我呢?我给子孙后代留下的是什么?是亲手在自己的国土上替洋人树立一条“边界”,让子孙后代永远地辱骂!想到这里,王存善不寒而栗…… 

“司宪大人作为英国重臣,自然处处为英国着想,”王存善壮起胆子说,“但我们各保其主,我作为中方定界委员,也自应维护大清国的利益!而司宪大人所说,与《专条》的规定大相径庭,按照黏附地图上由深圳湾到沙头角之间的直线,不要说新安北部的界山,就连深圳也已出界太多了!” 

“不,”骆克笑笑说,“不是深圳出了界,而是这条边界不合理!我刚才已经说过,租借地的众多乡村一向把深圳作为重要的集市中心,而且,以深圳优越的地理位置,中国政府完全可能在此投入更大的财力,使之发展成为边境都市和军事重镇,势必对香港造成严重威胁。让一个中国城镇留在英国领土边界近在咫尺的地方,对香港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一点,我们在九龙寨城问题上已经深有体会。当年割让九龙时所签订的《北京条约》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把九龙寨城留在了界限街之外,多年来,这座寨城一直是个麻烦,成为中国政府和香港政府之间经常发生摩擦的根源……” 

“司宪大人!”王存善忙说,“割让九龙是咸丰十年的事,《北京条约》是由敝国恭亲王和贵国额尔金特使签订的,如今已是光绪二十五年,怎好再算二十九年前的老账?此事当不在本次定界谈判的议题之内……” 

“我是在担心历史重演啊!”骆克加重了语气说,“如果把深圳留在新租借地边界之外,它所处的位置,与九龙寨城和界限街的关系极为相似,必将后患无穷。我们已经犯了一次错误,就不应该再犯第二次,为了确保香港的安全,深圳必须划入新租借地!” 

“啊,不,不,”王存善说,“敝国总理衙门与贵国公使签订的《专条》,并未涉及深圳,今天司宪大人突然提出,远远超过《专条》规定的界线,敝人无权应允……” 

“王大人过于谦逊了!”林若翰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笑了笑说,“《专条》之中有言在先:‘详细界线,应俟两国派员勘明后,再行画定。’王大人既是中方定界委员,当然拥有谈判定界的全权,又怎能说无权呢?” 

“是啊,”骆克很为欣赏林若翰在关键时刻使出的激将之计,接下去说,“如果定界委员无权定界,那么我们的谈判还有什么意义?王道远道前来,舟车劳顿,又是何苦?这未免令人怀疑贵方的诚意!” 

王存善被他们激得心头火起,心想,我王某虽然不才,好歹也是个“定界委员”,代表堂堂大清帝国前来“和番”,怎能忍受这种冷嘲热讽?谈判谈判,“谈”而后“判”,谈得拢就与他定界,谈不拢拉倒!番邦贪得无厌,违约侵界,本委员应该严辞拒绝,让这帮鬼佬知道,中国人的忍让也有个限度,不要欺人太甚!待要拍案而起,据理力争,却又想到:且慢,我奉命前来谈判,可不是来下战表,如果和英国人闹翻了,惹出大祸,如何是好?他的心头突然忆起两位已故的人物:一位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之际的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林则徐,奉了道光皇帝的圣旨,虎门销烟,抗敌御侮,何等英勇悲壮?无奈道光皇帝慑于英夷坚船利炮,前据后恭,将林大人革职查办,充军伊犁,与英夷签订《南京条约》,割让香港;另一位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之际的钦差大臣、两广总督兼通商大臣叶名琛,面对英法联军的进犯,他“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城破之日,被英军掳去,解往印度。身陷囹圄又想做“海上苏武”,发誓“不食周粟”,绝食而死。他死后,英法联军打到北京,逼迫朝廷签订《北京条约》,割让九龙。此二人,一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位是失职丧土的罪臣,当然不可相提并论,但他们都是倒在两广总督的任上,都是倒在英国人的手里。和他们相比,我王存善算个什么?只不过是两广总督谭钟麟和广东巡抚鹿传霖手下的一名寻常走卒而已,靠捐班弄到一个候补道,仕途尚且沉浮不定,学林则徐没有资格,学叶名琛也成不了“海上苏武”,不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吧…… 

“我,我……”王存善嘴张了两张,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嗫嚅一阵,想起从广州出发之前,两广总督对他的指示:“有《专条》在,不可自作主张。依《专条》出租国土,国人要骂,但骂李鸿章去,不骂我谭钟麟!”是啊,总督的指示实在英明,王存善定了定神,说道:“司宪大人,林大人!敝国总理衙门与贵国公使签订《专条》,已经足见友好邦交的诚意,敝人奉命前来,便是为践此约。《专条》是我们谈判定界的根本依据,敝意以为,若要尽快确定边界,还应以《专条》黏附地图的直线为准!” 

骆克与林若翰面面相觑,神色极其不快。此时天已过午,谈判不知不觉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小时,从《专条》黏附地图的直线开始,他们牵着王存善荡开去,绕了一个大大的弯子,却不料又被王存善拉了回来,重新回到《专条》的那根直线上,竟然毫无进展! 

“王道!”骆克阴沉着脸,从地图前走回谈判桌上自己的座位,悻悻地说,“我曾经在非洲见过当地土人使用的一种‘飞去来器’,他们把它发射出去,在空中旋转一周,又飞回到原处。你现在对我使用的就是这样的战术!这不是在谈判,而是在和我做游戏嘛!” 

“司宪大人!”王存善悚然道,“疆界之议,涉及国家的领土主权和黎民百姓的归属,事关重大,敝人怎敢视为儿戏?贵方所提出的定界方案,距《专条》实在太远,超出了敝人的权限……” 

“我很遗憾,”骆克耸耸肩,说,“中国派来了定界委员,却又不给你相应的权力!” 
林若翰看着王存善那副为难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叹:唉,可怜哪!读书人就是这样,没有功名想功名,花钱捐班也要过一过官瘾,须知,这官是好做的吗?眼前这位候补道,奉命来港谈判,却又事事不敢做主,岂不是花钱买罪受?何苦呢?想到这里,心中便有所不忍!但转而又想到,不要可怜人家了,自己不也如此吗?毛遂自荐地向总督赠书,为了什么呢?还不就是想在“仕途”上有所长进?现在“太平绅士”的桂冠还悬在空中,要让它落到头上,定界谈判正是表现自己的机会,也正是总督和骆克先生考验自己的时候,可不能心存犹疑,畏葸不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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