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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补天裂-第31章

小说: 补天裂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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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谢谢你的提醒,阿惠!”易君恕猛然想起刚才在客厅喝咖啡时候倚阑小姐那异样的目光,此时若有所悟,“可我还是不明白,那勺子……” 
“先生,按照洋人的规矩,咖啡是不能用勺喝的,只能用它搅一搅糖,就放在盘子上,还得注意一定要把勺子的背面朝上。吃西餐的时候,叉子也要这样,哪怕是吃豌豆那样的小东西,也不能让叉齿朝上,要么压扁了再叉,要么用叉子的背面托起来……” 

“为什么?”易君恕觉得这种繁琐的洋规矩简直莫名其妙。 
“因为勺子、叉子的背面有他们家族的标记,英国人是很在乎家庭出身的,”阿惠郑重地交代说,“倚阑小姐更是特别看重她的家族!” 
“她的家族?什么样的家族?” 
“就是林牧师的家族啊,在英格兰是个名门望族!” 
“噢?”易君恕脱口说,“我看倚阑小姐并不像是英国人……” 
“嘘!”阿惠把一个指头挡在嘴唇上,尽量压低声音说,“小姐最不爱听别人这样说她,先生,你可千万注意啊!” 
“为什么?”易君恕看她那神秘的样子,更加疑窦丛生。倚阑小姐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明明生就一副中国人的面孔,为什么却又刻意强调出身于“英格兰名门望族”?好似惟恐人家不相信!如果说,易君恕在码头上第一眼看到她时,情不自禁地为她那惊人的美貌和优雅的仪态所震动,而现在,那种震动已经被反感和怀疑所取代,翰园女主人的高傲激起了京师举人的探究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我到这里刚刚三年,不清楚他们家里的事……”阿惠有些慌乱,不愿多说了,就此打住,“先生,小姐在等我找烛台,我走了!” 
阿惠匆匆下楼去了,留给了易君恕一个谜。 

晚上七点钟,阿惠上楼来请易君恕去吃晚饭。 
他们下了楼,林若翰和倚阑已经在客厅里等候客人。仅仅相隔两个小时,这一对父女已经焕然一新。林若翰修剪了胡须,换了晚礼服,挺括的白衬衣领口上打着黑色的蝴蝶领结,显得分外精神,年近六旬的老人仿佛年轻了十岁。倚阑换了一袭黑纱长裙,胸口、袖口和裙据打着蓬松的皱褶,脖子上的钻石项链闪闪发光。 

易君恕暗暗感叹:人家的心境毕竟和中国人不同啊!幸亏自己刚才洗了个澡,换上了阿惠送来的衣服,否则,就更加和这盛装的父女不相协调,又要使得倚阑小姐侧目而视了。 

“晚上好,易先生!”林若翰站起身来,亲切地招呼他的客人。 
“晚上好,翰翁!”易君恕照抄对方的问候,他猜想,这样对等的问候大约是不会错的。 
“晚上好,易先生!”倚阑小姐的心境比下午好得多了,也彬彬有礼地向易君恕打招呼,化了晚妆的粉面红唇漾着灿烂的微笑。虽然她仍然坐在沙发上并没有站起来——按照西洋礼节,女士是不必起立的。 

“晚上好,倚阑小姐!”易君恕格外小心地向她问候,生怕由于自己的疏忽招致女主人的不快。 
宾主在沙发上落座,阿惠端过来早已准备好的托盘,在茶几上摆好三只玻璃酒杯和一瓶洋酒。易君恕心里纳闷儿:怎么在客厅里就空腹喝起酒来?英国人的晚饭是这样吃吗? 

阿惠看在眼里,一边斟酒,一边轻声说:“晚餐就要开始了,先喝一杯开胃酒吧!” 
她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而易君恕心里已经明白了。 
金黄色的酒斟在透明的杯子里,闪烁着琥珀光泽。 
“请吧,易先生!”林若翰端起酒杯,兴致勃勃地邀请他,“这是英国的芳醇雪利酒,味道蛮不错的。” 
“翰翁请,”易君恕随着他举起杯来,并且看看那不可捉摸的女主人,“倚阑小姐请!”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等到这杯酒慢慢地喝完,倚阑放下杯子,理理裙据,站起身来。 
“现在我们到餐厅去吧!”她说,标志着晚餐这才开始。 
易君恕和林若翰也一起站起身来。 
“易先生,请!”林若翰伸出有臂,请易君恕先走。 
“请!”易君恕刚要迈步,隐隐感到站在他旁边的阿惠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便停住了,等到那高傲的公主般的情闹带头走进餐厅的门,这才随后跟了上去。 
餐厅里,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四座银制的烛台,荧荧烛光与明亮的枝形吊灯交相辉映。餐桌旁边摆好了三把座椅,每副餐盘旁边摆好了一只汤勺和三副刀叉。大餐盘旁边有一小碟面包和专抹黄油用的小刀。大大小小的酒杯依次排列,折成花样的餐巾插在最大的杯子里。餐桌的一侧是一排酒瓶:白葡萄酒、红葡萄酒、香槟酒。这不是一顿普通的晚餐,已经是相当正式的宴会了。 

和大清帝国京城里的请客吃饭完全不同,并没有开场的寒暄和礼让,林若翰和倚阑敛容闭目作了一番念念有词的祷告,说声“请!”宴会便开始了。尽管易君恕也曾在红烟囱轮船上跟着林若翰吃过许多次西餐,但并没有着意去记住那些洋规矩,何况船上的便餐也不像今天的宴会这么正规。他心里记着阿惠的提醒,有意把动作放慢,时时注意着林若翰和倚阑,看人家怎么做,便随着怎么做。他取过餐巾,展开了铺在腿上,右手拿起餐盘最右边的那把勺子,特意看了一眼,那上面果然镌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花纹,显然这就是倚阑小姐特别看重的家族标记了。 

阿惠快步从厨房里端上菜来,第一道菜竟然是一盘汤。易导恕只好见怪不怪,模仿着主人的样子,用汤勺慢慢地喝,餐桌上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三个人喝的不是汤,而是空气。 

默默地喝完了这盘汤,阿惠撤去汤盘,送上了炸鱼,同时,为主人和客人斟上吃鱼的时候喝的白葡萄酒。易君恕看看林若翰和倚阑,也像他们一样拿起放在最外边的刀叉。那刀很钝,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把鱼切开,然后用左手使叉,叉起来慢慢地享用。 

林若翰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还一边说道:“又吃到家乡的风味了!倚阑,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跟我回英格兰度假……” 
“当然记得,在英格兰,街上到处都可以买到炸鱼,用一张报纸托着,一边走路一边吃,别有一番风味!”倚阑充满深情地回忆着,在她的心目中,遥远的英格兰是她的故乡,她终生难忘的地方。 

听着父女两人水乳交融的交谈,易君恕心中却在深深地怀念自己的家乡北京,无论吃什么都食之无味了。 
鱼终于吃完了,阿惠撤走鱼盘,又送上了烤牛肉,同时斟上和肉食相配的红葡萄酒。 
“请,易先生,”林若翰兴致勃勃地对客人说,“烤牛肉加约克郡布丁,可以说是我们英格兰的‘国菜’了,今天,我们用最美的美味招待尊贵的朋友!” 
“谢谢。”易君恕一听到“英格兰”三字便如芒刺在背,但面对这位热情好客的“鬼子大人”,还有旁边那位对英格兰情有独钟的倚阑小姐,时时用眼睛的余光挑剔地扫射着客人,使他无论多么违心,也必须知趣地迎合东道主。 

烤牛肉只是豌豆黄儿似的那么一块,不管味道如何,也可以把它吃光,以免得主人不快。阿惠撤走空盘,又送上一盘烤得金黄的面食,里面混杂着切成碎块的牛肉和马铃薯,这就是英国人待客的佳肴“约克郡布丁”了。 

“约克郡布丁来了,”林若翰兴奋地说,“阿惠,打开香摈吧!” 
阿惠拿起螺旋形的起子,打开香滨酒瓶的软木塞,“嘭”地一声,白色的泡沫喷涌而出,林若翰和倚阑同时欢呼起来:“噢!”父女俩沉浸在节日般的欢乐之中。 
浮着泡沫的香摈斟在杯子里,倚阑端起酒杯,举到父亲的面前:“Dad,欢迎你的归来,cheers!” 
“也祝你健康,我的孩子!”林若翰满面红光,举起杯子说,“我们应该一起祝尊贵的客人健康!” 
易君恕突然意识到,倚阑精心操办的这次宴会,完全是为了她的父亲,他这位客人只不过叨光作陪而已,本来就沉闷的心情更增添了几分凄凉。但是,他却不能扫了主人的兴致,又必须得体地维护自己的面子,连忙也端起杯子,“谢谢,祝你们健康!” 

“易先生,我想,你一定感受到了我们全家对你的欢迎,”林若翰一边吃着他醉心的约克郡布丁,一边笑眯眯地对易君恕说,“香港是全世界最好的避风港,你来到了最安全的地方,过去的噩梦都结束了,把所有的烦恼都忘掉吧!让我们为明天干杯!” 

深夜,易君恕回到房间,已经十分疲倦。到达香港的第一天,实际上只有半天,他已经觉得太长,有度日如年之感。 
他走到窗前。上弦月已经转到西边天际,洒下银光如水。打开落地长窗,走出房间,跨上阳台,月光披了满身,黛色丛林踩在脚下,一时觉得自己陡然升空,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恍然忆起,自己这是在香港。从脚下的丛林向远处望去,山间灯火盏盏,愈往远处愈渐稠密,迤逦蔓延到海岸。维多利亚港上,艨艟巨舰幢幢,轻舟快揖如林,闪闪灯光千盏万盏,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好似银河降落到人间。 

这便是香港,林若翰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全世界最好的避风港。易君恕数千里漂泊,终于来到了这个落脚之地,摆脱了大清国朝廷的追捕,却并没有感到死里逃生的侥幸,随遇而安的欣慰,一颗心仍然在漂泊,像茫茫沧海之中的一只孤舟,无依无着,不知彼岸在何方。 

翰园已经恬然睡去,小楼悄无声息,天涯倦客独自无眠,这颗心飞出窗外,飞过海港,飞越万水千山,飞向了北京…… 
北京,在横尸流血的菜市口旁,破败颓妃的报国寺前,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那才是他的家。那里有他久病缠身的母亲,有他辛劳持家的妻子,还有生于忧患之中尚未和父亲见上一面的幼女,如今,她们怎么样了?不敢想象,当九门提督手下的官兵如狼似虎地冲进那座小院之时,给老母、弱妻和幼女带来的是何等的惊恐!官兵会对她们怎么样?会杀害她们吗?她们还在人间吗? 

不,家里还有栓子在。栓子在分手的时候对他说:“家里有我呢,您什么都别管了!”栓子是这个家的忠臣义仆,他说过的话从来没有食言,哪怕拚上性命也一定做到,他一定会救老太太、少奶奶和刚刚降生的小姐!可是,栓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芥子小民,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他的能力太有限了,给大少爷许下的诺言,靠什么去兑现呢? 

啊,栓子,栓子,我的好兄弟!家里的一切,都拜托你了。 
他退回房间里,打开台灯,在写字台前坐下,酝酿着一封家书。千言万语,字字含着戊戌浩劫的腥风血雨,含着天涯游子的离愁别恨,岂是一笺尺素所能够容纳的?他将如何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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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烟雨楼台

一封长长的家书寄出去了。从香港到北京,山重水复四千多里,那封信将像北归的大雁,飞越关山万千重,抵达不知需要几多时日?报国寺前的那条小胡同,生他养他的那座小院,日日萦心,夜夜梦回,而在家书上,他却不敢写上那个地址。他担心,如果一封赫然写着“易君恕家书”的信件寄达北京,必然会引起官方的注意,予以扣压、检查,家里人恐怕也就无缘得见了。不仅如此,而且还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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