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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补天裂-第15章

小说: 补天裂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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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祖籍湖南制阳,却是出生在北京。那是同治四年,当时他父亲谭继洵在京师任刑部主事,家住在烂面胡同,也在菜市口附近,因此,谭继洵和易君恕的父亲易元杰有文字之交。同治十三年,谭府搬到了浏阳会馆,和易府仍然常有来往。同治十四年,北京白喉肆虐,谭老夫人和女儿、次子都染上时疫,不治而亡。光绪三年,谭老太爷调任甘肃道,谭嗣同随父赴任,那年他十三岁,易君恕比他小五岁,还是个刚刚发蒙的小学童,从此一别多年。后来,谭嗣同虽然也曾几次进京,都是来去匆匆,未及一一寻访故旧,多年隔绝,他也不知道易府的后人现在何处…… 

“谭大人,”栓子眉开眼笑地望着谭嗣同,“您这回可真是衣锦还乡啊!” 
“衣锦还乡?”谭嗣同抚了抚自己的夏布长衫,“‘衣锦’无从谈起,‘还乡’倒是真情!北京是我的出生地,才是真正的故乡!” 
一口纯正的京腔,充满了浓浓的乡情。 
“谭大人,皇上召您进京的消息已然轰动京城,万民仰望啊!”栓子伶牙俐齿,练就了一张生意口,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但他对谭嗣同说的这几句话却是出自内心的,“谭大人,我没什么孝敬您的,敬您一碗凉粉儿!” 

“噢,凉粉儿!”谭嗣同脸上绽开了笑容,嘴里馋馋的,“好些年没吃到北京的凉粉儿了!” 
栓子得意极了,抄起家伙就去盛凉粉儿,易君恕拦住他说:“复生兄,以您的身分,在大街上托着个碗吃凉粉儿,恐怕不是个样子……” 
谭嗣同已经伸出手要接凉粉儿,他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栓子,你给送到会馆去!”易君恕说。 
“不必了,”谭嗣同说,“回头我叫家人来端两碗就是了,省得耽误他的生意。” 
“也好,”易君恕说,把手里的中药递给栓子,“你回头把这个带家去!” 
易君恕和谭嗣同顺着北半截胡同往南走,进了浏阳会馆。 
这会馆坐西朝东,有前后两进院子,还带一个跨院,房屋三十多间。前院五间正房,其中的北套间就是谭嗣同现在的住所。 
随谭嗣同赴任的两名家人胡理臣和罗升迎了出来,接过谭嗣同手里的药,向易君恕见了礼。 
易君恕举步正要进门,迎面先看见门媚上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四个苍劲的大字:“莽苍苍斋”,顿感一股宏阔苍茫之气,不觉赞叹:“这斋名起得好!” 
谭嗣同说:“聊以寄情罢了!” 
易君恕又看那门两旁的机联:“家无儋石,气雄万夫。”更觉肃然,说:“这联语也好!复生兄离京二十年,归来已是一条英雄好汉!” 
谭嗣同说:“英雄好汉,不敢自诩,不过,这二十年间,我游历直隶、甘肃、新疆、山东、山西、江苏、安徽、浙江,亲见民间疾苦、世上疮痍,更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科举仕途于国家、民族毫无意义,中国要自立,要富强,只有走变法之路,大丈夫生逢此时,要担当起天降之大任!” 

“说得好!”易君恕深表赞同,这几句话字字打动了他的心,“君恕正愁报国无门,愿以兄长为师!” 
“你不要学我,我这个人锋芒太露,说不定会惹麻烦。康先生就不赞成我把这样的对子贴出来,劝我另写一副,文字要含蓄一些。” 
“嗯?写什么呢?” 
“我已经想好了:‘视尔梦梦,天胡此醉;于时处处,人亦有言。’如何?” 
“好,果然含蓄得多了,把万夫不当之勇,化为俯瞰人世之思,有圣哲之风!” 
两人高谈阔论,忘乎所以,老家人胡理臣说:“三少爷,请易少爷到里边儿坐下说话吧!” 
“噢,”谭嗣同这才意识到客人还站在门外,笑笑说,“君恕,请!” 
易君恕随着谭嗣同走进莽苍苍斋,穿过客厅,到了书房。谭嗣同说:“你我兄弟,不拘礼节,随便坐吧!” 
易君恕不待落座,见这里满架图书,倍觉亲切,便走上前去,信手翻检。 
老家人胡理臣捧上茶来。谭嗣同吩咐道:“你到胡同北口的摊子上去端两碗凉粉儿来!” 
“是!”胡理臣应声去了。 
此时,易君恕已经被满架图书深深地吸引,站在那里,一一浏览:康有为所著《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日本变政考》、《俄大彼得变政考》,梁启超所编《西政丛书》、《西学书目表》,英国人傅兰雅所译《各国交涉公法论》、《佐治刍言》……一时目不暇给,不由得赞叹道:“您这里真是新学的汪洋大海!” 

谭嗣同说:“这些书,你喜欢哪些,尽管拿去看!” 
胡理臣回来了,把两碗凉粉儿放在书案上。 
谭嗣同说:“君恕,请!” 
易君恕手里捧着书,笑笑说:“这东西,在北京并不算新鲜,复生兄请吧!” 
谭嗣同早已馋涎欲滴,便不再客气,左手端起碗来,右手拈起羹匙,“呼噜噜”吞下一口,便觉如醍醐灌顶:“啊,又吃到北京的凉粉儿了!” 
易君恕却只顾如饥似渴地翻检图书。猛然间看见其中一本,封面印着《甲午战纪》,便立即取过来,打开了,急急地翻阅。此书自甲午战前起,至乙未议和止,把整个战争过程中的中外电报、皇帝诏令、大臣奏折、中日双方军事装备、作战方略、议和历程,尽行收录,洋洋大观。尤其是其中一节,列有北洋水师阵亡将士名单,“易元杰”三字赫然在列,更使易君恕激动不已!那场浩劫早已震动中外,虽然著文评说者不乏其人,但都是择其大端,述其概略,易君恕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详尽的记录,第一次看到白纸黑字的行世书刊中提到父亲的名字!父亲既不是提督、管带,也不是枪手、炮手,他只是一介书生,怀着报国之志,卷入了那场战争,最终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对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殉国者,也有人记得他,在煌煌巨著之中列上他的名字,传布天下,流传后世,那么,父亲的死也就值得了! 

匆匆浏览,易君恕自然不可能通读全书,但心中已经对这位作者升起了敬意。他连忙翻过书来,重新审视封面,才注意到刚才未曾在意的一行小字:“林若翰著”。 

“复生兄,”他迫不及待地问谭嗣同,“我孤陋寡闻,不知这位林若翰林先生是……” 
“噢,”谭嗣同已经把两碗凉粉一口气吃光,把空碗递给胡理臣,朝易君恕手中的那本书看了一眼,说,“你不认识他,并不足怪,林若翰是个英国传教士……” 
“英国人?而且还是个传教士?”易君恕很觉意外。 
“是啊,”谭嗣同说,“十几年前他就到华北赈灾、传教,还得了个雅号叫‘鬼子大人’。” 
“‘鬼子大人’?”易君恕琢磨着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我一向对传教士并无好感,不过,这位‘鬼子大人’倒是颇有学识,一个外国人,能够对甲午之战作如此深人的研究,著书立辩,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也不足怪。像傅兰雅、李提摩太、林乐知、花之安等人,都是西方的传教士,但他们的著作却远远超出了宗教范围,把西方的科学、文化传到了中国,对中国的许多事情都很关注。林若翰写过不少著作,《甲午战纪》是其中最好的一部,资料翔实,立论公允,对中国战败的原因作了透彻的分析,值得一读 

“我一定仔细拜读。不知这位林若翰现在哪里?” 
“现在北京,”谭嗣同说,“和我约定今晚来访的,便是此人!” 
“噢?”易君恕又是出乎意料,“你和他认识?” 
“也不过是一面之交。他久居香港,也常到内地走动,去年他到湖南拜会张之洞,我就是那时候和他认识的。这次,我刚到北京,就收到了他的帖子,说有要事和我相商,”谭嗣同说着,看了看窗外,院墙已经被夕照染红,“现在,他也该动身了。” 

易君恕听谭嗣同说到“香港”二字,心中便不禁一阵刺痛。抬头看看外面,见天色不早,便阖上手中的书,说:“兄长还要会客,我就告辞了。” 
“不妨,不妨,”谭嗣同忙说,“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你完全不必回避,和他认识认识又有何不可?” 
“嗯……”易君恕便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表。手中这本《甲午战纪》的作者即将来访,不能不说对他具有相当的吸引力,但林若翰那来自香港的英国传教士身分又使他本能地产生抵触情绪,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了。他本想走开,无须勉强留在这里奉陪那位“鬼子大人”,但和谭嗣同刚刚见面,满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却又舍不得离去。几个月来,他在孤独之中苦闷、彷徨,听说谭嗣同在湖南与梁启超等人办时务学堂,创《时务报》,倡导维新,鼓吹变法,中国十八行省,湖南开风气之先,令他十分向往,只恨山重水复,无缘相见;今天,谭嗣同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犹如黑夜中看到了亮光,焦渴中遇见了甘泉,他有多少话急于倾诉啊! 

“好吧,在客人到来之前,我们还可以说说话儿……” 
“君恕,”谭嗣同望着他那异样的神色,说,“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唉!”易君恕叹息道,积问已久的胸中块垒又被搅起,两个月前在总理衙门被李鸿章斥退、马家铺挥泪送别邓伯雄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复生兄,见到你,我心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残阳西照,酷热已经渐渐消退,路旁的槐荫下吹来一丝凉风。清静的东江米巷,一辆轻快的骡车驶出了巷口。北京城里大街小巷川流不息的车辆之中,最为常见的就是这种小鞍车,它比大鞍车规制小巧,进深仅三尺六寸,行驶便捷。讲究的是山西造轱辘,钉“十”字瓦,摈榔木鞭杆儿,称之为“山西较子摈榔杆儿”。车厢上为穹顶,下置栏板,又有内帏、外帏,一年四季用料都有不同的讲究。如今时值盛夏,这辆车的内帏已经撤去,只挂熟罗帘子,外罩蓝布外帏,左右的玻璃也换了纱窗。像所有有身分的人出门一样,车后尾上站着一名仆人,车夫则跨坐在车前盘上,熟练地甩着那光滑柔韧的模榔木杆儿鞭子,发出一声声脆响。驾辕的骡子,毛色乌黑油亮“一锭墨”,俏耳,长颈,宽胸,细腰,四条长腿矫健敏捷,碎步小跑,蹄声得得。车轴上装着车箭,这是北京能工巧匠的绝活儿,车跑起来,便传出一串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响声,连绵不断,犹如京戏场面上的鼓点儿“放丝鞭”。 

这辆地地道道的北京骡车,车厢里坐着的却是一位外国人。他已经年近花甲,白皙的皮肤布满细密的皱纹,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一双微微眯起的灰蓝色的眼睛,上唇和下颚蓄着一部蓬松的大胡子,洁白如银。而他的装束则又是彻底的中国式: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虽在盛夏季节也一丝不苟。美中不足的是脑后没有辫子,瓜皮帽的边缘只露出鬈曲的白发。此人便是英国牧师John 
ling,和那身中式装束一样,他还有一个中国化的汉文名字:林若翰。 
公元1839年,林若翰出生在英格兰中部美丽的小镇斯特拉特福,那里有葱郁的森林,铺满绿茵的平缓山丘,碧水瀑瀑的艾冯河蜿蜒流过,两岸星罗棋布木结构的乡间民居,还有诺曼时代的老式教堂,青青草地上点缀着雪白的绵羊,牛群缓缓地走过古老的贵族庄园。与繁华喧嚣的伦敦相比,英格兰中部是一片宁静安详的世外桃源,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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