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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静静的顿河-第27章

小说: 静静的顿河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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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里斯托尼亚说道,把最后的“事”字说得特别重:“我们担任守卫皇宫的差事,在宫里宫外站岗。巡逻。在宫外,是骑马在城墙上巡逻:两个向那边去——两个往这边去。碰面的时候就问:”平安无事?没有暴动吗?‘——’平安无事,‘——就又分开了,要想站下来说句话,那是不行的。人也是经过挑选的:派两个人去宫门口站岗,两个人的长相都要一样。如果头发是黑的,那就要一对黑头发,如果是白头发的,就要一对白头发的。不仅仅是头发,就是模样也要相像。有一回,就为了这条愚蠢的规定,叫理发匠把我的胡子都染了。那次我恰好赶上跟尼基福尔。梅谢里亚科夫配成一对去站岗,——他是我们连里捷皮金斯克镇的哥萨克,——然而他是个红毛鬼。谁他妈的知道是怎么搞的,一直到鬓角,都跟火一样红。找啊,找啊,可是连里再也找不到一个这样毛色的人了;于是,连长巴尔金就命令我说:“到理发室去,马上把你的胡须全都染了。’我就去啦,给我染了……等我对着镜子一照,心都凉了半截:像火焰一样!简直像着了火似的!而且烧个不停,我把胡子抓在手里,仿佛连手指头都烧疼啦。真的!……”

“喂,叶梅利亚,你扯到哪里去啦!我们开头说的是什么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打断了他的话说。

“说的是人的事啊,就是说的这个呀。”

“好,说下去吧。不然光讲你的胡子,胡子他妈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呀。”

“我这不是在说嘛:有一回轮到我在宫外巡逻,正跟一个同伴骑马走着,突然从街角处拥出来一群大学生。黑压压的一大片!他们一看见我们,就高呼:”哈——啊!“接着又呼了一次:‘哈——啊!……’我们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已经把我俩包围啦。一个学生说:‘哥萨克,你们这是于什么去呀?’我说:‘我们在巡逻,你快给我松开马缰绳,别乱抓!’——并且紧握住马刀柄。可是他却说:‘老乡,你不要乱怀疑嘛,我本人就是卡缅斯克镇人,我是在这儿上大校…

…上大学念书的……‘还说了些别的话。于是我们就策马往前走啦,这时候一个大鼻子的学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十卢布的钞票来,说道:’哥萨克,为了先父在天之灵,拿去喝杯酒吧。‘他给了我们十卢布,并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相片,他说:’这就是先父的相片,拿去做个纪念吧。‘好,我们就接过来啦,不好意思不接。大学生走开去,又高呼:’哈——啊!“他们就这样喊着向涅夫斯基大街走去。连长带着一排人从宫后门赶到我们这儿来。他跑到我们跟前问道:”什么事?‘于是我就报告说:“一群大学生拦住了我们,并且说起话来,我们本想照军规用刀砍他们,可是后来他们放开了我们,于是我们就继续巡逻起来。’我们换了班,就对司务长说:”喂,卢基奇,我们挣了十个卢布,但要为这位老人家的在天之灵祝福,必须把这笔钱喝掉。‘并且把相片拿出来给他看。晚上,司务长拿来不少的伏特加;我们大喝了两天两夜,可是后来发现我们上当了:这个大学生真混蛋,原来给我们的并不是他爸爸的相片,而是德国的一个造反头头的相片。我可不能没有良心,把它挂在床头上,作个纪念。我看相片上的人大白胡子,很正经,像个商人,可是被连长看见了,他问我:“这张相片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没有出息的家伙。’我就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他就开日大骂起来,还打我的耳刮子……他又打一下,问道:‘你知道吗,这是他们的首领卡尔拉……’我可能把他的名字忘掉啦……暧,他叫什么啦,让我想想……”

“卡尔。马克思!”施托克曼笑着提示说。

“对,对!……就是他,卡尔。马克思……”赫里斯托尼亚高兴地叫道。“要知道,他这样惩罚我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有时候,皇太子阿列克谢常带一帮侍从跑到我们警卫室来。他们说不定会看到的呀,那不就糟了吗?”

“你总是夸奖庄稼佬。可是你看他们把你捉弄成什么样子,”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嘲笑说。

“可是我们也喝了十卢布的酒啊。虽然是为了这个大胡子卡尔拉于杯,可是酒是喝啦。”

“为他是应该喝的,”施托克曼笑了,玩弄了一会儿熏黄了的、镶着箍的骨头烟嘴,说道。

“他做过什么好事情呀?”科舍沃伊问道。

“改天再讲给你们听,今天太晚啦。”施托克曼用手掌拍了拍烟嘴,往外弄着已经熄灭的烟头。

在斜眼卢克什卡家的小屋子里,经过长时间的淘汰和挑选,形成了一个有十个哥萨克参加的核心。施托克曼是他们的灵魂。他顽强地向着暂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目标奋进。他慢慢地给他们灌输一些简单的概念,提高他们的政治素质,使他们逐渐对现存的制度产生反感和仇恨。起初,他遇到的是像钢铁一样既冷又硬的不信任的坚壁,但是他并没有退却,而是不停地在啃它。

第二卷 第十章

维申斯克镇紧靠着顿河,坐落在倾斜、多沙的左岸上,是顿河上游最古老的一个集镇,彼得一世时,奇戈纳克镇被焚毁后,迁建于此,更名为维申斯克,曾是从沃罗涅什通往亚速海的水上交通干线的重要枢纽市镇。

在维申斯克对面,顿河像鞑靼人的弓囊似的弯成弧形,仿佛要向右转去,可是到巴兹基村附近,却又雄伟浩荡地笔直流去,闪着蓝光的淡绿色河水,流过右岸的白垩山崖、接连不断的村庄和左岸的稀疏的集镇,奔向大海,奔向蓝色的亚速海。

顿河在霍皮奥尔河口镇的对面与霍皮奥尔河合流后,又在梅德维季河口镇的对面汇合了梅德维季河,从此,满潮的顿河穿越五光十色。人烟稠密的村寨和集镇滚滚流去。

维申斯克——整个集镇都是建在黄沙地上,是个枯燥无味、光秃秃的没有花园的镇子。广场上有一座古老教堂,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灰色,六条街道都是顺着顿河的流向伸延开去。在顿河拐弯的地方,从市镇到巴兹基村,是一带狭长的瘦湖,像一只伸出去的袖子,水面有浅水期的顿河那样宽,湖岸上长满了白杨树。湖的尽头也就是集镇的尽头。在一个金黄色刺草丛生的小广场上,耸立着第二座教堂,教堂的个个圆顶都是绿色,屋顶也是绿色的,与湖对岸的一带绿杨汇成一片碧绿。

镇外,北面是一片河水泛滥时淤积的橙黄色的沙地、稀疏的松林和水色红艳(因为土壤都是红色粘土)的沼泽。在春汛淤积的沙滩上,在远处沙粒闪闪的黄沙丘上——浮现着稀疏的、海岛似的点点村落、果园和红柳丛。

十二月里的一个星期日,在古老的教堂对面的广场上,从本镇各村来的五百来名青年哥萨克,聚了黑压压的一片。教堂里的弥撒已近尾声,响起了召唤唱《赞美诗》的钟声。中士——一个雄赳赳的老哥萨克,戴着超龄服役的袖章——发出“集合”的命令。喧闹的人群分散开来,排成两列不整齐的横队。几个下士在队列间奔跑,把波浪似的弯弯曲曲的横队排齐。

“纵——队,”一个下士拉着长声喊道,并且做一个不明确的手势:“成两路!

长官穿着制服,外边罩着一件崭新的军官大衣,刺马针铮铮地响着,走进了教堂的围墙,一个宪兵跟在他后面。

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和科尔舒诺夫。米吉卡并肩站着,并在小声交谈。

“靴子夹脚,简直受不了啦,”米吉卡说道。

“忍着点吧,将来好做大官。”

“立刻就要把咱们带走啦。”

好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中士向后退着,用靴后跟转了一下,喊道:“向——右——转!”

“嚓,嚓,嚓”,五百双穿着皮靴的脚步声清脆地响了起来。

“左转弯,开步走!”

纵队开进敞着的教堂围墙大门,从头上摘下来的皮帽在闪动,脚步声响彻教堂的尖顶。

葛利高里站在那里,没有用心听神甫念的誓词。他在打量米吉卡的脸;米吉卡疼得直皱眉头,不住地在倒替着两只被靴子箍紧的脚。葛利高里的那只举起的手酸痛难忍,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在翻腾。他走到十字架前,吻着被许多张嘴亲过、沾满唾沫的银十字架,心里想着阿克西妮亚,想着妻子。回忆的片断像闪电似的,曲曲折折地穿过杂乱的思绪,呈现在他眼前:一片树林,褐色的树干,戴着雪白豪华的头饰,仿佛披上了银光闪闪的华丽马套啊克西妮亚的黑眼睛在毛头巾下闪着湿润热情的光芒……

他们走回广场。重新排好队伍。中士开始训话了:“现在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啦,而是哥萨克啦。已经宣过誓啦,应该知道自己的毛病,明白事理。现在你们已经长大,成了哥萨克,你们就应该珍视自己的荣誉,听从父母的教训,以及其他等等。从前是孩子——可以胡闹,大概来的路上还互相揪过额发吧,但是从今以后,就要多想想将来服役的事情啦。再过一年,你们就要去服现役啦。”中士把兔毛织的漂亮手套戴到手上,结束说:“你们的父母也该给你们准备准备啦。买匹战马,以及其他等等……现在,小伙子们,回家去吧,上帝保佑你们!”

葛利高里和米吉卡在桥边等着同村的伙伴们都来齐,就一同上路了。他们沿着顿河岸走去。巴兹基村的上空飘着炊烟,响起清脆的钟声。米吉卡拄着一根折来的疙疙瘩瘩的树枝,一瘸一踮地走在最后。

“把靴子脱下来吧,”一个青年劝他说。

“会把脚冻坏的,”米吉卡停下来,迟疑地说。

“穿着袜子走。”

米吉卡坐在雪地上,使劲把靴子从脚上脱下来,只穿着袜子,一颠一颠地往前走。路上松软的雪上,清晰地印出了用钩针钩的厚毛袜的足迹。

“咱们顺哪条路走啊?”身材短小、留着长额发的阿列克谢。别什尼亚克问道。

“顺着顿河边上走,”葛利高里替大家回答说。

他们边说边走,互相往路边推搡着。

大家暗地商量着,把每个人都推倒在雪地上一次,大家都扑到那个人身上,压堆堆玩。在从巴兹基村到格罗姆科夫斯克村的路上,米吉卡第一个看到一只狼正横穿过顿河。

“伙计们,狼——在那儿哪!……呸!

“鸣——溜——溜——溜——溜!……”

“呜哩!……”

狼懒洋洋地跑了几沙绳,在离对岸不远的地方斜着身子停下来。

“逮住它!”

“哈!”

“呸,该死的东西!”

“米特里,它这是看着你觉得奇怪哩,因为你穿着袜子走路。”

“看,它斜着身子站着,索套套不着它。”

“它的脖子不会转。”

“看呀,看呀,跑啦!

这只灰色的野兽却像是花岗石雕的,尾巴伸得像棍子一样直站在那里不动。然后,急急忙忙地向旁边一跳,钻进岸边的柳丛里去了。

他们回到自己村子的时候,已近黄昏。葛利高里踏着冰走到自己家门口的胡同,顺坡爬到大门口。院子里乱扔着几辆爬犁;一群麻雀正在篱笆旁的树枝堆上吱吱喳喳地叫。闻到了一阵阵家宅烧过的煤渣和牲口棚的热气味儿。

葛利高里走上台阶,朝窗户里看了看。

一盏挂灯阴惨惨地照着厨房,彼得罗背对着窗户,站在光亮里。葛利高里用扫帚扫了扫靴子,走进满是蒸气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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