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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光倒流(陈染散文集)-第3章

小说: 时光倒流(陈染散文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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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我对自己身体任何其他部位的信赖,比如眼睛,耳朵,比如脚还有胃。眼睛虽说不近视也不斜视,但常常忽视了不应该忽视的。我过去在学院上班的时候,在楼道遇见隔壁办公室的领导去打开水,我却如同没看见那空荡荡摇晃着的暖水瓶似的,心安理得地与之擦肩而过。怎么能让领导亲自为他自己打开水呢?耳朵和脚板虽说不软,它只是鉴别各种各样的声音,以及选择形形色色的道路,但是它们却常常不由自主地被湮没在“怪声”和“歧途”里,远离了千人同歌的大合唱以及万人同途的金光大道。至于胃--这个据说被称之为人类第二大脑的家伙,则更是令我不得安宁,苦不堪言,药片不断。只有我的手指尖,那纤细而富于智慧的指尖,当它嘀嗒嘀嗒轻跳着惊醒了安睡的电脑键盘--那个庞大的字词仓库和思想仓库--在上边环绕摸索的时候,才显现出异乎寻常的敏感性,它如同最富灵性的磁石,使那些字词都仿佛自己长上了脚,那些思想也都自己睁开了眼睛,奔向我的指尖,那指尖呼吸着、尖叫着牵引着它们,美妙的句子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
有一位我十分喜爱的作家,他有一个玩笑而聪明的说法,他说,“每天往电脑里存(写)上2000字,无异于每天存上200元钱的那种踏实感。”我听了觉得特别有趣。对我来说,每每倚坐在夏日敞开的窗子下,抑或冬日斜射进来的暖暖的阳光里,偶尔吸上一支YVESSAINTLAURENT香烟,我的整个身体就像羽毛一样飘忽陶醉起来。电脑上那些文字就金子般充满诱惑。写作顺利时,就是我挥”金”(字)如土的时候,这当然是一种比喻,因为无论这个世界人们如何认定,“金钱和财富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而在我心中,一个好作家的文字远远要比金钱更具价值,那是另一种“财富”,尽管我也十分喜欢金钱。我的另一位朋友,有时候她打电话过来,正赶上我写作不顺畅。她隔着电话线就能感觉到我的无精打采。于是就用”粗话”(行话)说:“你是不是’便秘’’拉’不出来了。”她说:“人不能总’拉’,出来玩玩’吃’点什么吧。”我便仇恨地关上电脑,丢开这个”敌人”,赶火车似的跑出去与朋友玩去了。
每天当我离开电脑的时候,我总是试图把正在进行的小说丢在一边。但我发现,它并没有真正地离开我,它一直就“隐身”在我的潜意识里,无论我漫不经心地瞥上几眼电视,还是靠在沙发里无目的地读书,抑或与朋友们聚会时的闲谈碎语,只要有什么敏感点与它发生感应,它立刻就会像个小人儿跳到我的意识中,对我指手画脚。直到第二天我打开电脑,继续写作的时候,它才安静下来。



我的“个人化”
我的“个人化”
近一个时期以来,文坛上一直喧哗着关于“个人化写作”或称之为“私小说”的争论。我一直无力加入甚至逃避争论,因为感到自己“凡事一争论就输了”。还有,我的一位诗人朋友对我说,沉默比毒药更动人。但我还是抑制不住,说几句浅显的话。
到目前为止,我狭窄的阅读范围还未使我获得一个明晰的、准确的关于“个人化写作”或“私小说”的概念,所以觉得时下的讨论显得有些混乱。我曾在《文学自由谈》上读到一篇比较公平的文章,叫做《不谈“私人生活”》,该文作者提到,“认真地说,这种争论是从陈染的长篇《私人生活》出版后才火爆起来的,于是,陈染便一不小心赢得了私人化写作的桂冠,不管陈染接受与不接受,硬是堂而皇之地加冕于她,然而陈染依然是陈染......”
在我看来,“个人化写作”与作家仅仅写个人自己,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的小说涉及的题材往往很“小”,不像《战争与和平》之类男性作家更喜欢落笔的世界风云、
战争、政治革新之类,这些自然是宏大的。但它的宏大,并不是由于题材本身决定的大与小,这只是一个有关每个个体与公众社会、人性与共性的问题。这一点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很是不同,在有些人那里,一直认为宏大的题材才是》“大”的,每个人的东西是》“小”的。殊不知,人类是由每一个个人组成的。每一个个人的,不正体现的是人类的、人性的(一部分)吗!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有着完全不同的认识。据有关资料说,中国人倾向于考虑集体的感受,而西方人倾向于集中在个人的体验,如此一来,西方人感到恐惧的某些情境对中国人来说可能是快乐的而且是大受欢迎的。美国的一位心理学家曾向被试者提示几组卡通鱼的画面,画面上的鱼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性别,心理学家要求被试者想象一条鱼或者一群鱼的感觉体验。有一张图显示一条鱼从一群鱼中游开,西方人看到后,以为这表示这条鱼具有自我奋斗的迹象,倾向于积极的态度来思考;而广泛的中国人的解释则是这条鱼被驱逐出了这个鱼群团体,倾向于一种消极失落。另外一张图更加显示了东西方文化完全迥异的观念:一群鱼集体游到一条鱼身边,西方人认为恐惧来临,个体的安全和空间遭到了威胁和侵犯,但是绝大部分的中国人看到的是个体将融入群体的热闹与欢乐。中国传统的观念认为,个人的体验完全可以忽略,安全与快乐关键在于个人消失在群体之中;而西方文化恰恰相反,认为群体是不可能体验任何东西的。
我无意于在这里强调某种文化而忽视另外一种文化观念,我只是想说,作为一个新一代的知识分子,作为一个跳出狭隘地域观念的“国际人”,我们是否可以汲取一些尊重个体、尊重个人的空间与权利的观念,起码不要用既往固有的观念压制新兴或者叫做觉醒的文化!
这里还涉及到一个多数人与少数人的问题,我喜欢克尔凯勒尔的哲学,作为一个嗜好读书之人,我经常从先辈学人那里汲取营养。克尔凯勒尔曾经提到,多数人所体现的有时候是一种平庸状态,他们依靠一种群体的力量,使得个人得以实现,而少数人则不同,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真正的见解。后来,我把它比喻成洗澡,浴缸里的爽身泡沫看起来很庞大,但它并不能真正去掉身体上的污垢,真正去掉污垢的倒是那一点一滴的浴液。所以,我觉得庞大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是量的问题,而不是质的问题。我的长篇小说《私人生活》这个书名题目就是想反动一下我们以往的文学模式。我们知道,王蒙、从维熙那一代我尊敬的作家,在过去的岁月,他们不断在政治风云中跌宕起伏,历史的或外部的生活痕迹已经成为了他们个人的生活,公共的背景就是他们个人的背景,公共的生活就是他们个人的生活,这当然是一笔珍贵的财富。而今天,已是多元的时代,也可以称之为”共识的破裂”,对于一个年轻的作家来说,在他(她)的笔下,公共的背景已不能完全地构成每一个人的生存状态,这一个个体与那一个个体差异很大。但是,倘若提炼出来,他同样存在着一些共同的问题,比如孤独意识、空虚感、物欲等等人类诸多的困境。这些个人的个体的,其实是每一个个体所面临的,因此它是十分宏大的。
你可以说,卡夫卡也很“小”,他终生没有离开过他的那个小城。要说“小”,他的视野之“小”、生存环境之“小”、人际之“小”,都是极端的。但是卡夫卡的“小”题材里边涉及到人类精神困境的问题。比如他提到一个“地洞”,这一种人对现实的恐惧与规避感,使我感到特别投合,尽管我一点也无意与前辈大师类比,在文学的路上我永远是一个学习者。作家徐坤在看了我的长篇小说《私人生活》之后曾撰文说,已往的写孤独的话题,一般都是用男性话语来操作的,比如男性批评家都会提到卡夫卡这样一类作家。但是《私人生活》终于涉及到一个浴缸,写一个女性她只有躺在浴缸这样一个更小的空间里才能得到水一样的温暖。这是一个特别女性话语的表达孤独的方式,女主人公终于发现浴缸,没有比这个更有环抱感、更温暖美好的地方了,将来死也要死在这个地方。这当然显得很“小”,但是它如果升华到一种人类精神状态的层面,反应人类面临的一种困境,它就不再是小的了,而是非常大的东西。



孤独的能力
孤独的能力
我时常为我的家居住在P城这一座缺乏封闭感的城市而恐慌。
宽展幽长的街道并没有把分散的人群拉开隔离,使之拥有相当的空间和心理距离,现代的交通工具把遥远的路途缩短得如电话线一样快,转瞬之间,一位渴望说话的不速之客就逼临你的门前;那些蜘蛛网络似的电话线,则把更为遥远的这个世界的喧嚣嘈杂,不由分说地强加给你的无辜的耳朵;邮递员是绿色的风,把所有亦真亦假的远方都吹拂到你的眼前,你成为别人的故事一如别人成为你的故事;各种各样的信息像原子弹一样不断爆炸,随时侵扰着你关紧的房门;楼群鳞次栉比,接踵摩肩,一扇扇窗子就如同无数双眼睛对视或斜视,相互探询,墙壁薄如蝉翼......你的呼吸、你的默想、你的自语,都成为众人皆知的呼喊......
我的恐慌正是来自这里。
这座城市,由于喧哗嘈杂而日益空洞,它不断地把自己的手臂伸向四面八方的近郊农村,把松软的泛着黧黑的麦田和菜圃,涂成坚硬的柏油马路,
使之变成自己的街道。我们再难从这座城市的身旁看到乡间的农舍风光,闻到餐桌上的食物在它的出生地泥土里所散发的绿幽幽的嫩香。我们只能躲在自己住宅的阳台上,象征性地”发展农业”,以便能够亲身感受一下农家的气息。这座城市正在由于日益的膨胀而愚蠢麻木。
与此同时,这座庞大城市里的人们,像蚂蚁那样忙着聚拢成群,以便寻找对话者的慰藉,摆脱内心的寂寞,企图从别人身上照见自己。人们正在一天天地丧失孤独的能力,承担自己的个体的力量正在随着聚拢的群体的增大而削弱。无法把握和支撑自己的人群,正如同这座失去了城垣的城市。奥多·马尔夸德曾提到,成年是交往的能力,这只说出了一半真理,因为至少适用的是,成年就是孤独的能力。
由此而想,这座城市正在变成一座思想的幼儿园。



写作是最好的交谈
写作是最好的交谈
对于我个人来说,写作是最好的交谈。因为我对于人的内在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有着特殊的兴趣,这使我总是有许多想法和感受。但我不喜欢口头的表达。当语句从嘴唇里流溢出来时,它常常是游离了原来的本意,可根本就违背了初衷,起码它无法涵盖内心里复杂而敏感的意图的全部。交谈对于我,很难贴近事物本身的那个微妙的分寸。甚至有时候,外边的那些”言词”如同月光一样,是一种伪饰的光芒,毫无意义。在这种时候,信奉交谈是一种慰藉,无异于信奉画一个面包可以充饥。
但是,写作这一种交谈,我觉得它的丰富性、多面性是埋藏在文字的深处的,只有当我把它付诸文字,也就是说当我写作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良好。好像是独自“玩”着一种极为高级的智力“游戏”,我愿意为这个“游戏”放弃其他的游戏,我独乐其中。
如果说,我的写作这种交谈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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