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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世君臣-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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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倬言整个人安静下来,那种冷静和理智几乎让人感到害怕:“罪臣求陛下三件事:第一,一杯毒酒就足够了,陛下可以公开罪臣的罪行,但不要公然下旨处死罪臣。第二,罪臣恳求在死前见皇后娘娘一面。第三,恳请陛下放过燕回。”
萧倬云霎时有些心软,公开的他的罪行又不下旨处死,他是不想让他背上诛杀功臣的罪名么?
“朕答应你。”
萧倬云起身离开,那抹明黄之色如此夺目,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
萧倬言合上眼睑,不愿去看他决然离去的背影,俯首三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之上。至此之后,他与陛下再无瓜葛。
 

☆、靖王薨逝

皇后带着十余名心腹侍从再度踏足天牢,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皇帝身边的首领大太监李公公。
李公公一路小碎步,低头疾行,手上稳稳托着一只描金黑玉盘龙楠木托盘,上面搁着一只白玉瓷瓶、瓷质通透流畅,一看就是宫中上品。
李公公只觉得手中的东西重逾千斤,遍体身寒,一股凉气从背后嗖嗖地冒出来。
皇后娘娘一路都盯着那东西猛看。
圣上要鸩杀靖王,又允了皇后来见最后一面。
皇后一路上一言不发,只盯着毒酒愣愣出神,看不出任何喜怒,仿若暴风骤雨前被刻意压抑的宁静。
李公公暗暗心焦,千万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到了天牢重地,皇后回头扫视身后跟着的浩浩荡荡的一批人,忽觉胸中无限烦闷:“你们都给本宫退下!”众侍从纷纷退到门外。
李公公依旧托着鸩酒立在原地。
“李公公,你把东西放下,也出去等着。本宫有话要单独跟靖王说。”
李公公微一迟疑。
皇后冷冷道:“怎么?公公连本宫都信不过么?”
李公公将那东西搁在刑部天牢的石桌之上,托盘落于石桌,发出轻微声响,皇后身子一抖,莫名心惊。
李公公躬身告退,天牢之中只余皇后与萧倬言二人。
萧倬言神色安宁,屈膝下拜,开口便道:“娘娘,臣弟有事相求。”
皇后霎时苦笑:“上一次,你求本宫替你将梅妃骗来,转瞬便将她杀了。你倒是手起刀落,为本宫、为陛下、为大渝除去了心头大患,还将本宫摘了个干净。本宫傻乎乎地按照你说的做,却一手将你推入死地。这一次,你又要让我干什么?”
萧倬言低头惭愧道:“是臣弟连累娘娘了。”
“你若是真肯连累我,我倒是能心安几分!说吧,无论多难的事,我替你做到便是。”
萧倬言心中震动,皇后肯信他至此,此生也算无憾了:“娘娘,臣弟求娘娘做个信使,替臣弟送三封信出去。一封给韩烈,一封给沐清,一封给萧倬然,娘娘肯么?”
皇后一惊而起,三封信送给大渝军中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这三封信一送出去,若是萧倬言稍有反意,相约谋逆,怕是大渝顷刻间就要掀起血雨腥风。
萧倬言忽然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耸人听闻,皇帝一直不允许军中战将探视他,防得就是他们串连谋反,他却要求皇后替他联络大渝军中亲信,这种要求对皇后来说,实在太过为难了。
萧倬言赶紧又道:“娘娘若是不放心信的内容,大可以拆开来查阅。只是……只是信中所言就不必告知陛下了。”
“好!我替你送。信中写什么你自己定夺,我不会看。”
皇后命人笔墨伺候,萧倬言提笔疾书。
皇后走到一边,果然未曾旁观。
写好之后,皇后看也不看,封入信封,抬手命人直接送往离王府、长林军和炽焰军。
萧倬言看着送信的侍卫转身就走,霎时震惊万分,几乎有些气愤道:“娘娘!您怎能如此盲目地信任臣弟!”
皇帝的鸩酒就在眼前,萧倬言命在顷刻,他若在此时生出反意,皇后将这三封信送出去,就是置皇帝于万劫不复之地。
皇后凝视他半响,终于忍不住露出微微笑意:“实话告诉你,原本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真怕这信送出去会惹出什么泼天大乱来……我只是,不忍心当着你的面拆了,再伤你一次。本宫也是在赌,赌自己没有看错人。现在,看你气成这样,我倒是真的不着急了。”
萧倬言垮下肩膀,无奈道:“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
皇后正色道:“七弟,你太小看我了,也一直将我保护得很好。我只能告诉你,你三嫂能走到今日的地位,绝非一时幸运。我并非没有防人之心,亦不是没有手腕。只是,我已经错待了你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有些感情一旦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即便是再亲的亲人也禁不起一次次的猜忌和消磨。三嫂曾经对不起你,圣上怕也伤了你的心,我只求,你别恨我们。”
萧倬言低头沉默,半响,压低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不恨!无怨!亦无悔!”
皇后刹那转身,背对着他,眼泪簌簌而下。
是这样的么!
陛下,今日杀了七弟,您确定真的不会后悔么?
皇后袍袖微动,芊芊素手将鸩酒递于萧倬言眼前:“这样呢?也不恨不怨么?为了子桓我迁怒于你,甚至差点儿杀了你;为了陛下,我又不得不杀你!七弟,天家无亲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为了一个从未把你摆在第一位的所谓亲人,真的……值得么?”
萧倬言接过白玉瓷瓶,淡笑道:“三嫂今日能为我说出这番话,言儿,死而无憾!萧倬言还有一事相求,恳请三嫂成全。”
“什么事?”
“请三嫂在我死后,务必一把火烧了关押我的天牢,定要将引火的油灯塞入我手中……”
“圣上未曾明旨杀你,你这是……”皇后豁然起身,脑中灵光一闪,瞬间猜出了那三封信的内容:“你想造成自焚而死的假象,甚至连遗言都写好了!可炽焰军会信么?”
“我有足够的理由让萧倬然相信!韩烈和沐清也迟早会信!”
皇后颓然坐下,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了个干净:“傻孩子,值得么……”
“娘娘,此事不该问值不值得,而是必须去做!不是为了圣上,而是为了渝国安宁,更是为了我一生的心血不会付诸东流!此事本该由我自己来做,但天牢之中太过潮湿,没有大量的油与火烛,恐怕很难大面积引燃,所以,只有拜托娘娘了!”
萧倬言突然抬手将鸩酒一饮而尽,动作干错利落,快到让人无法阻止:“求娘娘务必忘记鸩酒之事,切记,今日是我亲手引燃了天牢。”
皇后仰天苦笑,泪珠顺着鬓间没入发丝。
她做得比萧倬言预想的更绝。她不仅引燃了关押靖王的牢房,还命人四处泼油点火,直接烧了整个刑部天牢。受命的人以为是圣上要毁尸灭迹,执行得无比彻底。
熊熊火光之中,天牢里的不少人犯跑不出来,被活活烧成焦尸。
皇后终究动了恻隐之心,眼看他们镣铐在身、难以自救,遂命狱卒将牢门和锁链悉数打开,允他们逃生。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不少人被活活烧死,更多的人则是被浓烟呛晕,运气好的则被人抬了出去,救活了,运气不好的则死于窒息。
刑部尚书沈清河匆匆赶到的时候,整个刑部大牢乱作一团。
皇后立即反咬一口:“刑部尚书疏于看管烛火,致使靖王纵火自焚,该当何罪?”
沈清河是有苦说不出,这么大的火势,岂是靖王拿一个油灯就能点起来的?这分明是皇帝要借机烧死靖王。
三日后,沈清河引咎辞官。
关于这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后世史书众说纷纭:一说是靖王萧倬言畏罪自杀,纵火自焚;一说是武帝萧倬云杀人灭口,纵火行凶,一说是武帝赐死靖王之后,皇后纵火,毁尸灭迹。
大渝正史载为:“崇明十年,刑部大牢失火,靖王萧倬言薨逝。”

☆、青冢一座

金陵城中风声鹤唳。
皇帝本以为,萧倬言一死,军中定会有一番动荡,甚至做好了大清洗准备。让他意外的是,无论是炽焰、长林、长平全都风平浪静,听闻长林军中曾有人闹事,但被主帅沐清就地斩杀。
炽焰军主帅韩烈、长林军主帅沐清、长平军主帅韩毅回金陵吊唁,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跳出来质疑皇帝。就连那位素来冲动的离王萧倬然,对于他七哥的死也没有只言片语。
这种安宁,给皇帝造成了一些错觉。
史官请示皇帝,靖王萧倬言之薨逝该如何记载?
皇帝盖棺定论给出十六个字:“居功自傲,藐视皇权,通敌叛国,畏罪自戕”。
“陛下!”韩烈目呲欲裂,金殿之上冲了出来。靖王为国征战一生,最后竟然落个身败名裂!亏得他临死之前,还命他们不忘初心、守护大渝。
沐清将头别过一边,潸然泪下。七爷,我们都按照您的意思做了,拔掉了梅妃留在军中最后的暗桩。如今,三军稳定,渝国升平。可您睁开眼睛看看,您熬尽自己最后一滴鲜血、守护了一辈子的君主,在您死后是怎样待您的?
韩毅苦笑。自古帝王为了百年声誉,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错的只能是别人,怎么可能是皇帝陛下?
只有离王萧倬然一直冷眼旁观。“畏罪自戕?”整件事情的真相,他自以为知道得最为清楚,他只想看看,皇帝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韩氏父子当庭辞官。靖王死了,韩烈自觉无颜见人。靖王会走到今日,太子之死不容回避,而太子的死分明是他的错。韩毅则是心灰意冷,侍奉了三朝君主,如今海清河晏、边境安宁,也该是解甲归田的时候了。
因为一句评价,两名主帅金殿请辞,皇帝脸上险些挂不住。
好在离王萧倬然这回十分“醒目”,及时为皇帝解围,荐炽焰军前锋营孙小雨为长平军主帅,以离王之尊自荐炽焰主帅。
在皇帝的默许之下,一夜之间,靖王萧倬言在民间声誉尽毁,坊间树立多年的牌位、雕像悉数被砸。崇明十年兴起“倒言之风”,茶寮酒肆里的说书话本必称“言贼”。
靖王萧倬言之灵柩在争议数月之后,未曾入得皇陵。
金陵城郊,青冢一座,无字为碑。
多年之后,靖王灵柩于乾帝元年再度被迁入皇陵,城郊无字碑后仅余衣冠冢,后世皆称“将军冢”,凡进京赶考武状元的武生们必拜将军冢,此乃后话。
未央宫,掖幽庭。
那日,新任炽焰主帅、皇帝爱将、皇后宫中的贵客、大渝最赤手可热的新贵——离王殿下萧倬然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亲访掖幽庭,还颇有兴致的参观了水牢。
他命人拉起水牢中用于给人犯负重的两个大铁锤,指指自己的双脚“绑上试试”!
随行侍卫吓得脸色发青,面面相觑!这数九寒天的,殿下您在发什么疯啊?
“耳朵聋了么!”萧倬然低吼,内心无比郁闷,为什么他的命令总是达不到七哥的效果。七哥一个眼神就能命人做出最荒唐的事情,他到底做不到。
两只玄铁所铸的铁锤带着他一路沉底,池水太深落不到底,脖子上的铁圈一紧,刚好将头部卡在水面之上,萧倬然呛了几口冰水,脖子被卡得几乎窒息,只能用双手死死攀住池中把手,才能勉强撑住身体,维持呼吸。
池水冰寒刺骨,骨肉关节被铁锤拉扯着,像是要被生生撕裂一般,双手在水中一直僵硬地攀住,不一会儿就已经麻木无觉。
不消片刻,萧倬然薄唇紧抿,脸色发青。
侍卫们赶紧拉他上来,一个人还没拉动,三人合力才将他抬出水牢,生火的生火,拿衣服的拿衣服,手炉、毛毯、热水、姜茶……忙得人仰马翻。
宫人们内心叫苦连天,离王殿下这是在干什么啊,作甚么自找罪受?
萧倬然安静地坐在池边,面沉似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他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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