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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棹兰舟-第14章

小说: 棹兰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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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闭着眼,享受着她的轻揉:“无妨,这是从小的宿疾了,二十多年也没有什么事,不要紧的。再说,郎中也治不好这病,不用给人添麻烦了。”感到她正用内力输入自己的体内,他冷厉的面孔不觉柔和起来,“我的病,我知道,只能自己来医,别人谁也帮不了我,我也不想让别人帮。” 
“你总是这样!”她轻嗔,手指移向风池穴,“最后才想到自己,而且自以为是。你不想想,你累垮了,谁来担负这个天下啊!” 
“天下?”他似有倦意,“天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担负的,也不是失去我就不行的。你听过谐隐歌吗?‘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天下无道,我负子戴。’我本以为这前半句是对的,而后半句不对。我还想过,如果天下无道,我绝不会归隐山林,而会另寻有道。但是现在,我常常想,不用做什么高官、求什么显爵,重权在手也终将两手空空。我只要有一个州县,治理的政通人和,就满足了,真的。”他一面淡淡的说,一面用手抚上她的手,轻轻摩挲。 
“我知道的,你是做实事的人,你是想多做几件事,为大宋的安宁和百姓的安乐,它们,在你心中最重。”她低语,心中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沿着她的手滑上她的腕,触到了她腕上的五彩丝绦。那日,他为她系上,她就再也没有除下来过。他心中一动,缓缓的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或者说那只是三年前的我。”拉她入怀,望着她的眸子:“现在,我心中有一个人,她淡如白莲,飘似浮云,心若兰麝,情比金坚。她在我心中分量甚至胜过了我从小立志要完成的事业。我想,等我把要做的都做好,我心中就会只有她。” 
灯花一爆,她从回忆中回神,脸已红,紧踏了几下机杼。他的事业是大宋和百姓吧,那是永远也完不成的呀!她手中不停: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凭寄相思。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她低眉,不知不觉离京已经一年多,父皇又老了一岁。明年三月四日,是父皇的五十整寿了,不知京中又会是怎样的烈火浇油、繁花似锦。她回不去,她是一个“死人”。虽然,她让辽主代写了一封密信给父皇,父皇也应该明白了她的心愿与无奈,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回去。到岳州后,她把在辽国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了枢宇,他只是深思,神情凝重。半晌才道:“毓公主真的很了不起,我很佩服她,也很感激她。” 
“感激?”她不解。 
“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他微顿,“因为就不会有你,我的湘灵。”他揽住她,低语:“你为什么还留着那件素霜裘呢?” 
“那是我夫君留下的,”她故作惋惜的道:“可惜我还没见过他呢?” 
“你想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她噗的一声笑了:“你也会吃醋吗?”忽而低垂螓首,幽幽一叹,“其实,在上京的时候,我倒是不希望韩靖昌回来。” 
“为什么?你认为他还活着?” 
“我猜他还活着,并且藏在一个什么地方追查真相,伺机报仇。但是如果为了我,他贸然回去,是很危险的。他已经够可怜了,五岁就父母双亡,一个世家子弟,颠沛流离,一定受了许多苦。所以,我不想他为了我而冒险,我会不安的。” 
“你这么关心他?”他把她抱得更紧了。 
“其实,这个人心地不错,”她继续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至少洞房花烛那夜他会留下他的素霜,虽然这样做等于暴露了他还活着的事实。可是我知道,他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他很在意这门婚事,在意我,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让我独守空房。我还想过,如果那一天他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虽然我会告诉他,在我心中已经再也不能容纳第二个男人,但是我还是会把他当作终生的朋友,会尽我所能的帮他复仇,只要他也愿意。” 
他突然托起她的脸,轻轻的但又充满了柔情的吻了吻她的额,继而俯于她的耳边低语:“君蓉,你是帮不了他的,可你知道吗?如果我是韩靖昌,知道你这样想,就是拼死也要与你在一起。” 
“枢宇,”她偎在他的怀中,喃喃的道,“可是我已经有你了。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的——吻我——” 
他把她抱得喘不过气来:“有一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保证。你——永远是我的。” 
好霸道的男人,想起这些往事,她不禁一笑,屋外星河灿烂,一只孤雁缓缓飞过。 
现在她渐渐的明白了母亲的心思,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舍别家乡、不离不弃的追随父皇。秋夜,母亲也会望着月儿想故乡吧?但母亲应该是知足的,因为她有一个相知相伴的男人啊!她暗笑,自己是不是也是呢?她本以为女子也应像男子一样有所作为,创一番事业,但她现在懂得了,虽然女子不能只以男子为天,也应该有自己的天地,可是终究要作一个贤妻良母,要有一个家庭,要有一个懂得她、体贴她的夫君,终究都会执着于一个情字。 
情为何物?情可移性,情可荡志,单纯如鸣筝,沉稳如自己,皆为情陷。如果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么情天无涯,又是几个人能逃得开的?她也逃过,但逃的结果是为情所困。他呢?不也是为情而锁吗?他会有情,他会微笑,他会温柔的望着她、抚她的手、吻她的发,这是他吗,是那个冷厉而无情的杜寰吗?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他快回来了吧?她偷偷一笑,怎么还没有嫁给他,就已经像个怨妇了。 

更漏将尽,月已西斜,芸香散去,红烛泪断。已近四更了,杜寰缓步进门,揉着微胀的头,痛得厉害,但较平日里已经好多了。他从来不怕死。人活百岁,终究一死,只是事业未竟,死有不甘;心愿未了,终抱憾意。他只求天假时日,以使他可以多做一些事情,他就知足了。但现在,他越来越眷顾这个人世了,这种眷顾不是为了他二十多年的信念,而是为了她。他离不了她,离不了她的温情款款,她的明眸善睐,她的机敏聪慧,她的文采飞扬。他舍不得她,舍不得她为了他伤心,更舍不得拒绝她的情意深重。有时候,他真的为难,在事业与她之间他究竟更看重哪个,他该怎么办呢? 
她伏在织机上,睡意正浓,脸上有淡淡的笑。手腕上那串五彩丝绦迎着残烛,耀目晶莹。他微笑,取过旁边的素霜裘,为她盖好。低头正看见锦上的文字: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她在怨吗? 
“枢宇,你回来了,”她明眸微睁,“你头痛吗?快歇歇吧,我帮你揉揉。” 
他黑眸幽幽,望着她的眸子,坐在她身边。“不用忙了,今天——我只想同你坐会儿,好吗?”一语未了,一件冰凉凉的物件己套上了她的腕。她低头,只见是一套七只的镯子,每只都极细,银闪闪的,但是不是银质的,比银更硬,但光泽更亮,烛光下闪动竟满室生辉。每只镯子上都细细镂着别致的纹饰,有水云、有繁星、有芳草、有远山,每只各异,折出七色的光。一只同样材料的锁将这七只镯子锁于一处,手腕轻摇,时聚时散,时分时合,清脆玲珑,但都逃不开这锁的束缚。抬头望着他,眼睛的光泽映着镯子的光泽:“谢谢,这是——” 
他托起她的腕:“这叫解连环,又名七连环。据说时前朝睿宗皇帝李旦送给他挚爱的女子的,后来流入民间,被我家先祖得了,成为我们家的传家之宝。” 
她微笑,斜依在他的怀中:“这么重的礼,我可受不起——” 
他揽住她:“别这样说,你知道吗,今天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为什么? 
“你忘了?今天是我们——”他在她耳畔低语,“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多谢。” 
“谢什么?记住,以后不准对我说谢谢。”他轻吻她的发,“我又让你久等了,抱歉——” 
她回身,用手掩住他的口,笑道:“抱歉?记住,以后你也不要对我说抱歉。可是,你什么时候让我久等过?”她目光流动,樱唇微张,淡若莲花的水云之气若有若无。他突然俯身,吻上她的唇,先是轻触,后是深吻,最终竟让她透不过气来。 
许久,他眷恋的离开她的唇,一边打横抱起她,一边吹灭了残余的灯烛。 
“枢宇,你——”怀中的人轻唤,他移步走向门外,稳稳的把她放在廊上的美人靠上坐好,自己则坐于她身旁:“别出声,我们这样才看得清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啊!” 
她倚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幽幽而吟: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虫鸣蛩蛩,疏影摇摇,云汉流动,风送暗香。 

十四 燕然未勒归无计 
正是九月,塞北已是朔风正寒。一骑人马行在寒风飞雪中。猎猎旗响,最前面的一面赫然写着“宋枢密院枢密使杜”的字样,猩红的旗映着洁白的雪,格外醒目。杜寰裹紧了貂裘,扶住了腰间的秋水无痕。他已于八月官复原职,在回汴京之前奉旨出巡雁门关一带,并且有一纸密谕令他携君蓉同行。行前他们竟都有几分依恋,再度泛舟洞庭。她的手已经渐渐好了,可以慢慢的抚琴。那日,她抚琴,他吹箫,微风徐徐,水波粼粼。曲罢,他携她的手,轻轻的说:“我们走吧!”她微颔。目光对视,心意已通——要走了,但是还会回来的。 
君蓉拥素霜裘,骑寒月夜,随行在侧。雁门关快到了吧!宋辽间数十年来的战争,白骨累累,血流成河,妻离子散,征夫怨恨,都被这雁门关见证了。雁门关外就是辽境,一道险隘——陈家峪分开了两国。但由于澶渊之盟,这里已久无战事了。 
澶渊之盟?她眉一颦。身边的杜寰神色凝然,若有所思。微微一叹,盟约中以辽宋成为兄弟之国;辽主耶律隆绪以宋主赵恒为兄,宋每年以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为岁币纳辽;二国互派使者。以前,她一直以此为辱,宋军将二十万辽军围于澶州,父皇竟下令议和,不但使辽兵安然从险境中脱身,还使辽邦获得了战场上得不到的岁币。可是现在,她明白了,看似简单的一纸契约中有母亲的生命,有父皇的承诺,有舅舅的努力,还有韩家父子的鲜血。屈辱吗?千古骂名换来的却是辽宋间连绵数十年战争的中止。签约二十年来,边事相对安定,虽也有摩擦,但边境大片地区得以发展生产,而且还建了榷场从事贸易。真的不要再有战争可。她看了一眼杜寰身后的两名副将吴征、莫逐。无征?莫逐?但愿如此了。 
“大人,再行十里就是雁门关了!”亲兵来报。杜寰点点头,但表情却极不自然,有点痛苦,有点挣扎,有点惆怅,有点毅然,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枪杆,豹尾颤动,银枪晃动,连座下战马也急行了几步。 

“枢宇!”她轻点马镫,靠近他,“你怎么了?” 
“我?”他仍然目视前方,远处,雁门关在风雪中隐约可见。“没事,你这是第三次走这条路了吧!” 
“是啊!第一次走时伤心,第二次走时有些难过,但很轻松,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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