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千秋霜-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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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千秋霜
作者：湜汣
【内容简介】
谁是谁的毒
谁给了谁领悟
谁还困在原处
寻不着出路
谁是谁的糖
谁给了谁奢望
谁又折了翅膀
飞不出罗网
【正文】
楔子？血咒
白底的青花瓷碗，满满盛着浓黑的药汁，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浓郁而奇特的药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令人闻之欲呕。
捧住瓷碗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因为药碗的热度，手心里被烫成微红，手背却还是苍白的，皮下细微的青紫色经络隐隐可见。
她怔怔地望着手里的药碗，药汤的表面因为手的颤抖而荡出细微的波纹，心尖，也仿佛随那荡漾而轻颤摇摆。
要喝吗？真的要喝下去吗？这一碗喝下去，就没了……就都没了呀……
大姐冷冷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
“你要跟他走是吗？好，你走，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从此你和我们姐妹三个一刀两断，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妹妹。”
“大姐，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呀，舍不得二姐还有四妹，”她跪在姐姐面前，泣不成声，“但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你把孩子打掉，跟他断绝关系，留下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是好姐妹。”大姐的声音冰冷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把孩子打掉？那是她的亲骨肉，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也是大姐的外甥啊！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怎么那么轻轻巧巧一句话，说扼杀就扼杀，好似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平常？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呵，要说忍心——她轻轻地笑起来，笑容像青花瓷碗边干涸的药渍一般凝在唇角——要说忍心，谁比得上……谁比得上他？
“我不想要孩子，你最好别让他出生。”当她喜不自禁地告诉他时，他扫了一眼她尚未隆起的腹部，露出嫌恶的表情，“妖和人的杂种，何必来到这个世上。”
他是孩子的父亲呵！他的骨血，两人情爱的结晶，生命的延续，在他眼中，竟是那般地不齿！她咬住苍白的唇，眼里闪出了泪花。
“你把他打掉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很快活么？”他缓和了语气，过来搂她。
他们都不要他，他们都要杀死他，杀死她未出世的孩子。他们都说，杀了他，你就可以回到我们身边，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们逼死了他，逼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呢？
“乖，回去把这药吃了。你看你，仗着我喜欢你就不听话。你再看看她们，哪个不对我千依百顺？你这么耍性子，将来怎么当好老大呢？不怕她们挤了你的位置？”他轻狎地笑着，凑过来吻她的面颊。
为什么那时没有抽那可恶的脸一掌，为什么没有把那包药砸在他脸上，而是呆呆地任他抱着，呆呆地接过药包来？
也许心碎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反而不会再有任何情绪——那便是心死。
只是，心死了，为什么还会痛？还会这么不甘？还会这么怨怒？
“娘真没用，宝宝，娘真的好没用。”她低头轻抚小腹，泪水滴在手背上，“娘不怨自己遇人不淑，只后悔给你找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爹。宝宝，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揪紧了腰间的衣衫，猛一抬头，双手捧起面前桌上的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药汁又苦又涩，因为熬得过于浓稠，粘在嘴里似的苦，喉咙里被药的碎屑呛住，刺得痛痒。
这下他们满意了？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满意了？
“这药煎两碗，早晚各一次，别忘了，免得弄不干净，又是麻烦。”离开时，他在众姬妾的围绕中对她嘱咐。
不干净……宝宝，你爹不仅要你死，还怕你死得不干净！她咬紧了牙，眼里透出愤恨决绝的光。怕不干净吗？那就给他个干干净净！
她端起煮药的锅，锅里满满的有三四副药的剂量，又倒出一碗来，一口气喝完，再去倒时，发现已经所剩无几。她恼怒地掀开锅盖，左右手各抓起一把药渣塞进嘴里大嚼。
渣滓咽进喉咙，呛得她连连咳嗽，偏偏嘴里又被塞满，咳也咳不出来。想要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酸水混着药汁在喉间上上下下，被满口的药渣挡住。
泪水奔涌而出，模糊了视线。这是何苦，这是何苦！但如果不折磨自己，不陪着孩子一起受苦，她还……还如何面对自己……
沿着桌角，她软绵绵地滑下去，蜷缩着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孩子马上就要离开她了，也就这点机会，可以再摸摸他，抱抱他……
她紧贴着地面的青砖，身子变为和砖一样的透凉。
然而，慢慢的，小腹那里暖和了起来，热热的，润润的，仿佛浸在温水里一般。而温水汩汩地流动着，一动一动的，好像有什么在里面游着似的。游了一阵，似乎找到了出口，不再满足于那个狭小的空间，欢快地游了出来。
宝宝，宝宝，要离开娘了么？她想抬头去看，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下半身麻木得如同化成了硬石，没有任何感觉。她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困倦。
“你……这是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地，她听到一个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上半身折起来，她才觉得自己被人扶起来了。后背似乎被什么东西撑着，但感觉不出是什么，背上也几乎没有知觉了。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那人还在叫她，一遍又一遍的，听不真切。她努力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张俊美妖异的面孔。
触觉麻木了，听力模糊了，但是眼睛，却还这么清晰地看见，看见那张深印在脑海中的面容，就在咫尺之远，满面焦急和恐慌。
焦急，恐慌……宝宝你看，你爹在担心我们呢。她垂下头，往宝宝的方向看去。
没有宝宝，只有一大滩暗紫深红的血，染满了青色的地砖，一直到她脚边。那血泊的边缘，是圆润的弧度，不易觉察地继续向外扩张。
宝宝，那是宝宝的血！都是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害死宝宝的！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手往血泊里一拍，浓稠的血几乎没上她的手背，将她整个手掌染成狰狞的暗红色。
“你不要动，不要动，再坚持一会儿，我叫大夫来……”他拉住她，不让她在继续乱动。他的眼神惶惑闪烁，不敢看她。
她举起手来，伸到他面前，粘稠的血滴从她掌上滴下，挂成细长的线，滴落在他白色的衣襟。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宝宝，我们的宝宝啊，你把它弄成了这样，弄成这样……”她凄厉地大笑，脸颊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她盯住他的脸，眼里是凶狠怨毒的光，宛如失去幼崽而发狂的母狼。
突然间，她猛一抬手，把满掌鲜血拍在他的脸上。手从他面庞滑过，留下几道深红的血印。
他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我……诅咒你。”她垂下手臂，轻而阴狠地说，“用我和孩子的血，诅咒你在我之后，再也不会有别人关心你在乎你；诅咒你在我之后，心里再也不能有其他任何人；诅咒你除了我们的宝宝，永远也不会有另外的儿女；你会长寿，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是你始终只会是一个人，寂寞孤独地过一生。”
最后一点光亮在她眼中一闪，转瞬即逝。她闭上眼，沉入无边的黑暗。
宝宝，他们都不要你，娘要你；他们都不许你来到这世上，那么，娘下去陪你。
第一章？夺剑
一杯楼是江陵府最大、往来客人最多的酒楼之一，以自酿的酒香醇浓郁而闻名，号称一杯醉人，故名“一杯楼”。平日里都是客流如潮，门庭若市，络绎不绝，生意十分红火。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正当中午，一杯楼内人满为患，桌桌觥筹交错，人人红光满面，好不热闹。几名跑堂小二忙得一刻都歇不下脚，里里外外跑来跑去，唯恐怠慢了哪位客人。
“姑娘，您的白玉豆腐，请慢用。”小二给临窗的客人上菜，放下盘子，忍不住看了座上的女子一眼，有片刻的愣怔——
好美丽的女子，娇嫩得可与盘中的白玉豆腐媲美，一袭绯红色的薄纱春衫，勾出窈窕姣丽的身段。进门的时候她带着帷帽，看不清她的容貌，这会儿已经摘下帽子来放在一旁，周围几桌的客人便忍不住纷纷往这边张望。
“多谢小哥。”她抬起头，冲小二微微一笑。
小二被美人一笑笑得有些发晕，忽然听隔桌传来“怦”一声重响。他惊了一惊，连忙转身，待看到正好入座的客人时，心中暗叫不好。
那一身利落劲装打扮的持剑少女，来头可不小，如今可算是江陵城内最知名的人。她便是江陵侯未过门的儿媳妇，奉剑山庄的少庄主洛清歌洛姑娘。自月前她持青霜剑出现在江陵府，就成为本城风头最健的人物了。因为凡江陵府的人都知道，江陵侯刚刚放出话来，青霜剑一出现，侯府的便要多一位少夫人了。
江陵侯府的家传镇宅之宝紫电剑，与青霜剑本是一对，如今在小侯爷的手中。那这位持青霜剑的洛姑娘，当然也就和小侯爷是一对。况且这位洛姑娘已经被侯爷迎入府中住了一段时间，俨然是就等着过门完婚了。
无论怎么说，都是得罪不起的啊。一个多月前，这位看来挺好招待的洛姑娘，还在他们这酒楼里与江陵侯府的小侯爷对上，两人差点拆了他们这一杯楼！当下连忙迎上前去招呼：“洛姑娘，您怎么有空来我们酒楼？还要喝一杯醉么？”
洛清歌这时已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听他问及，懒懒地抬头撇了眼，迳自拨弄着刚刚被她摔到桌上的长剑：“一杯醉？”声音亦是懒懒的。
青霜？窗边的绯衣女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桌上古朴的长剑，掉头看向窗外。眼光约微一掠，感觉到周围的一丝异样——谁在看她？或者，有谁也在看这把青霜剑？
她环顾四周，只见堂内人声鼎沸，却瞧不出任何端倪。
洛清歌这么一闹腾，早把掌柜的引过来了，遣开小二，陪笑问：“洛姑娘，有什么吩咐？”
“吩咐？”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洛清歌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不回答掌柜，一双眼只管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青霜，直盯到掌柜忍不住想要再问，她才忽然坐直身子，像是发狠似地道：“给我上酒上菜，姑娘今天不痛快，动作快点！”
“是、是。”掌柜连声答应，立刻去张罗了。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现在火冒三丈，谁敢怠慢？况且，好事的人都打听过了，这位洛姑娘据说还是武林四大庄之一的传人，一手快剑使得出神入化，她一火起来，把整个酒楼拆了都是轻而易举，还是少惹为妙——想想那日她跟小侯爷在这酒楼的情景，两个人还没正经打就差点拆楼，真是不寒而栗。
洛清歌这头小二已经上了茶，她心里烦躁，一壶直灌下去，本想浇浇火气，但不管她怎么浇，都浇不灭。
重重搁下茶杯，她像堵着什么气似的，狠狠以袖拭唇，胡乱抹了一气，却更加烦躁，一掌击上桌：“该死的蔚凌！你以为你很不了起么？我……粗鲁，我不够漂亮，你又怎么样？除了有个侯爷老爹你又怎么样？态度恶劣，任性自私！我……我才不喜欢你，我才不要喜欢你！”她以为自己怒极，索性大骂，却不料说到最后，气势渐弱，话音渐低，委屈负气。
蔚凌正是江陵侯的独子，人称小侯爷，也就是这位洛姑娘未来的夫婿。前头那两句让那些知晓他们关系的客人们纷纷低笑：听说蔚家那小侯爷跟这洛姑娘可是一对冤家，看来真是没错，上回刚见面就在这一杯楼砸了人家的场，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