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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太阳鸟和眼镜王蛇-第13章

小说: 太阳鸟和眼镜王蛇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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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还无所顾忌地蹿跳着,我用身体挡住它的视线,摊开手掌,用牛肉又在它鼻吻前逗弄了两下,然后突然将牛肉向悬崖外面抛出去,随即横跨一步,闪出一片空旷,花鹰纵身一跃,向空中那块牛肉咬去。它倒是准确地叼住了牛肉,可身体已完全冲出了悬崖,这时,它才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急旋狗腰,想退落到悬崖上来,但已经晚了,它像块掉进水里的石头一样,从悬崖上沉了下去。

    唔,老天可以作证,不是我把它推下去的,我对我自己说,是它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不是谋杀,是意外事故!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不用内疚,当然也就不必担心它身上的阴气在它死后会像一棵树一样栽在我身上,扎根在我家。

    我等着听物体坠地的訇然声响,可我听到的却是狗的哀叫声。我趴在悬崖上,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一看,哦,花鹰并没坠进百丈深渊,它只掉下去一米,就被一丛紫荆挡住了,它身体躺在带刺的紫荆丛里,四只爪子艰难地抠住岩壁,嘴咬住一根紫荆条,见我的脸从悬崖上伸出来,喉咙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哀叫,眼睛里泛起一片乞怜的光,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记朝我摇甩那条黑尾巴。我知道,它这是在向我求救,我只要伸下一只手去,就可把它从绝境中救出来,但我没这样去做,我观察了一下,紫荆悠悠晃晃,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它咬着紫荆条抠着岩壁,也不可能坚持多久,迟早是要摔下去的。我放心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回寨子去了。

    我没想到狗的生存能力这么强,当天下午,我从流沙河钓鱼回来,一进寨子的龙巴门,就撞见了花鹰,它浑身被紫荆撕扯得伤痕累累,血几乎把身上白的狗毛全染红了,狗嘴豁开一个大口子,含着一团血沫。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也许是用嘴叼着紫荆条,忍受着倒刺撕烂口腔的疼痛,一点一点从绝壁爬到缓坡去的,也许是像坐多级滑梯一样从上面这丛紫荆滑到下面那丛紫荆,终于滑出百丈深渊,我没兴趣考察它的历险记,只担心它还会来缠我,但这一次它学乖了,也知趣了,看见我,不再摇尾巴,也不再柔声吠叫,一扭头钻进水沟,躲得远远的。这以后,它不再像幽灵似的跟在我身后了,也不再跑到我的屋檐下来了,有时偶然在田边地角相遇,它也只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光多看我一眼,就识相地离开去。

    谢天谢地,我总算摆脱了它的纠缠。

    半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我到流沙河去游泳,四周不见人影,静悄悄的。我游进一片芦苇,忽然听见芦苇丛里嚓喇喇一阵响,一条两丈来长的印度鳄,张着巨嘴,朝我游来。我赶紧掉头向岸上游去。印度鳄虽然身体庞大,在水里却异常灵活,又扁又长的尾巴像支巨桨,轻轻一划,就像支箭一样蹿了上来,离我只有十来公尺远了。我还泡在河中央呢。我急了,一面奋力划动双臂,一面大呼救命。要命的是,这里离寨子有一公里多,我嗓门再大别人也听不见。我想,我马上就会被该死的印度鳄衔住一条腿,拖进河底的淤泥里闷死,然后被大卸八块吞进鳄鱼的肚子去,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我绝望地游着,叫着,突然,我听见一阵熟悉的狗吠声,抬头一看,花鹰气喘喘地出现在河堤上。“花鹰,快来救我!”我赶紧向它招招手,大叫一声。它毫不犹豫地冲下河堤,扑通跳进水里,迎着我游过来。它因为断了肋骨,游泳的姿势很别扭,弯仄着身体,像在跳水中芭蕾,但它游得十分卖力,四条狗腿拼命踩水,很快就来到我的身边。它好像从来没有和我闹过什么不愉快,好像彼此之间从未产生过隔阂,贴到我的身上,黑尾巴从水里竖起来,朝我摇了摇,用圆润的声音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说,主人,你别怕,我来了!然后,它转过身去,冲着印度鳄发出一串猛烈的咆哮,似乎在说,你这个坏家伙,有我在,你甭想伤害我主人的一根毫毛!

    花鹰为我挡住了印度鳄,为我挡住了凶恶的死神。

    我爬到岸上,才敢回头去看,但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茂密的芦苇遮断了我的视线,只听到芦苇深处传来狗的吠叫声和撕咬声,传来鳄鱼尾巴的搅水声和泥浪的翻卷声……

    我回到寨子,立刻动手在我的屋檐下搭狗棚。我要用草药接好花鹰被我踢断的肋骨,用香皂洗去粘在它身上的树脂草浆,煨一锅红烧牛肉滋补它虚弱的身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它离开我了,我想。我把狗棚盖得特别宽敞,大得连我都能钻进去睡。我觉得我应该和花鹰颠倒一下位置,我只配做一条狗,而它,完全有资格做一个人。

    我守在新盖的狗棚前,等着我的花鹰归来。


老黑猪

    三十多年前的西双版纳,卫生习惯不怎么好,村寨里没有厕所,需要方便时,就钻进寨外茂密的茅草丛解决问题。草丛里蚊子多,每次方便,肚子倒是痛快了,**却难免要遭殃。不过,最让我发憷的,还不是蚊子,而是猪。当地人养猪不用猪圈,习惯放养,让猪满世界乱窜。猪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笨,嗅觉尤其灵敏,一见我往僻静的草丛里钻,便晓得我要干什么了,特务似的在后面盯梢,甩也甩不掉。我刚拉开方便的序幕——排出一股气来,猪们便鼻子里打着哼哼,从四面八方围拢来,焦急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蹲着的身体底下一有内容,一张张猪嘴就急不可耐地拱过来,真害怕肠子被它们咬了去。没办法,我只好带根长长的竹棍,哪头猪靠得近了,就照准丑陋的猪头给它一嘴巴。

    那天黄昏,我同往常那样,提着竹棍钻进知青房背后那条荒草沟。这几天闹肚子,蹲着的身体底下内容也就特别丰富,气味也十分的浓烈,奇怪的是,却不见有猪拱到我身边来。我已习惯了舞棍弄棒边战斗边排泄,突然清静,反倒别扭起来,忍不住手搭凉篷朝草丛里张望,哦,草丛里有伏兵,好几头大白猪的影子在离我二十多米的草叶间钻来蹿去,挺忙碌的。它们怎么突然间变得谦逊起来了?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但据我的亲身体验,猪更改不了吃屎,我想,一定是有特殊原因阻碍了这几头大白猪的贪馋德性。我更仔细地观察,果然,有一头浑身漆黑,背脊上耸起一条鬃毛的老黑猪,龇牙咧嘴地不让这几头大白猪向我靠近。这是一头成年公猪,长得身高体壮,唇吻较其他猪明显地长出一截,嘴角露出两枚短短的獠牙。我发现,那几头大白猪很畏惧这头老黑猪,老黑猪打个响鼻,它们就要打个哆嗦,老黑猪摆个扑咬的姿势,它们就会潮水似的往后退却。我蹲在地上还没彻底解决好问题呢,大白猪们就知难而退,主动放弃美餐,逃出了荒草沟。当时我心里有点紧张,心想,这头老黑猪驱逐了竞争对手,免不了要来独吞胜利果实,瞧它那副野蛮的嘴脸,肯定比一群大白猪更难对付,说不定会把我拱得四脚朝天呢。

    我紧握竹棍,严阵以待。出乎我的意料,老黑猪走到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便不再过来,横卧在地上,耸动鼻翼,嗅闻对它来说大概是香喷喷的那股气味,不时用舌头咂着嘴唇,却不对我动粗。那天因为我肚子里一片混沌,蹲的时间未免长一些,它表现得特别有耐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没用哼哼声对我埋怨催促。一直等我站起来走到旁边去束裤子,它才绅士般地踱着方步走过来,享用晚餐。

    我不由得对这头老黑猪产生了好感,我想,我肚子里的秽物既然排泄出来了,就不可能再揣在兜里带回去,扔了也是白扔,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它。我想,由它独自承包,总比被一群猪争抢要好一些,武装拉屎,终非长久之计,舞棍弄棒的,热闹倒是热闹了,但碰到大便秘结,难度就会加倍,苦不堪言,若这头老黑猪在我方便时能担当起警卫员的职责来,还我一个清静,何乐而不为呢?

    不出半个月,老黑猪便养成了习惯,每天极准时地踏着夕阳来到通往荒草沟的小路旁,恭候我出恭。它很清楚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只要周围一有其他猪的影子,它便号叫着旋风般地冲过去,非要把对方赶得远远的才肯罢休。有一次,一头胖胖的花公猪自以为年轻力壮,不买老黑猪的帐,几次三番想蹿到我身旁来捣乱,惹得老黑猪兴起,斜刺里蹿上去,狠狠一口咬掉了花公猪的一只猪耳朵,花公猪的惨嚎声响彻云霄。

    我再也不用带着竹棍武装拉屎了。

    老黑猪的主人是艾蛟龙,和我们知青房是近邻。半年后过泼水节,艾蛟龙要宰猪过年,一大早就约了几个人,把老黑猪五花大绑,扔在院子的石碓旁,所有人吃早餐的吃早餐,烧水的烧水,磨刀的磨刀,各忙各的。老公猪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我刚巧路过,不知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我们前世有缘,老黑猪帖我的脚步声,停止了哀嚎,小声地哼哼呼呼起来,一双混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使劲盯着我,两只猪耳朵不停地摇扇着,一看就知道,它在向我求救。按理说,我不该管人家闲事的,我想转身离去,可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鬼使神差,我四下瞅瞅,见没人注意我,就拉松活结,解开了老黑猪身上的绳索,然后装着没事一样,快步走到正在烧水准备烫猪毛的艾蛟龙身边,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假惺惺地和他搭讪起来。

    这真是一头聪明绝顶的猪,它被松绑后,既没得意地叫嚣,也没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到处乱窜,而是发一声威,脊背上的鬃毛唰地竖得笔直,身体突然凌空飞起,撞倒了一堵篱笆墙,冲出了院子,等艾蛟龙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追出去时,老黑猪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当天傍晚,生物钟提醒我又要去钻荒草沟了,我想,老黑猪肯定是逃到山上当野猪了,从它的体形、相貌、脾性和智力来判断,它身上肯定混有野猪的血统,事实上,西双版纳由于不用猪圈,寨子四周又都是森林,家猪和野猪**繁殖的事是屡见不鲜的,老黑猪的野化能力很强,说不定已经在密林深处过着逍遥的野猪生活了,不可能再回到寨子里来为我的方便保驾护航。于是,我重新削了一根结实的竹棍,准备对付那些不讲礼貌的猪。我来到茅草中间固定的位置,奇怪的是,没听到吵吵嚷嚷的猪叫声,我四下一瞧,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在离我十多米的一块空地上,老黑猪正安详地躺卧着,友好地望着我……

    它仍每天都到荒草沟来守护我,使我能安全而又清静地方便,所不同的是,它不再到小路上等我,也不再进寨子,除了我,它避开一切人。而我当然也不会去向艾蛟龙报告它的行踪。

    我和老黑猪的这段特殊友谊,一直持续到六年后我结束知青生涯,离开农村为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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