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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中国纪实三部曲之一江城-第58章

小说: 中国纪实三部曲之一江城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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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以及走资本主义路线的。王东梅跟钱曼丽大笑起来,像所有人一样,一旦我们借用文革的侮辱语言与敌视外国人的词汇进行相互对话。我们叫了当地啤酒,在人行道上吃饭,聊天,看着人流,感觉很舒服。
摄影机事件看起来很遥远了,而我意识到,涪陵让我难以忘记的一点,就在它的不可预测性——事情总是发生地那么快,一个糟糕的日子之后,就是愉快的一周。这城市不简单,而我的角色也不简单;若说我以涪陵为家的努力失败了,那是不对的,而说我全然成功了,也不准确。那儿有好的日子,也有坏的日子。在某个程度上,这是我最喜欢涪陵之处:这是个有人性的地方,有光彩,也有瑕疵,而一个像这样的城市总是有魅力的。两年来,我从没有厌倦过这里。
今天属于那种好日子,而坐在这家火锅店,我对所有事情都感觉非常舒服,这语言,人群,以及我们桌边的女人。这跟在家里时的周五晚上没什么不同,跟朋友们外出,说笑。还有一点我喜欢的是,我们两人都对彼此的中国个性感觉自在——何伟与梅致远就和我们的其他身份一样亲近。现在离开我们头一个学期仿佛很久远了,那时我们两人避免同时进城,因为会带来双重的麻烦骚扰。
一个小时后,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我发现亚当与王东梅很大声说着话
“你没结婚!”亚当说。
“我结了,”她笑起来。“我两个月前结的婚。”
“你在开玩笑!”
“是真的。”
“但你从来没提到要结婚的事!”
“你没问过。”
“不是真的吧——你在骗我。”
但她看起来很真诚。我转向钱曼丽。“你结婚了么?”
“是的。”
“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她笑着说。她挂着个舒服的笑容,黑眼睛非常漂亮,我意识到,在涪陵,一个这样的女人不可能过了二十五还不结婚。如果我不那么想的话,我就是个傻子,永远。
“你的丈夫在哪儿?”我问。
“他在家。”
“他在干嘛?”
“我不知道。可能在看电视。”
王东梅那边也是一样。她们两人都是新婚,在周五晚上,把丈夫丢在家里,跟外国人上街。
我向亚当扫了一眼。晚上开头时,我们答应了女人们我们不说一句英语,而现在,我们也没必要说了;我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论在这城市生活的某些时候多么舒服,生活依然并非正常,永远也不会。那总是涪陵一部分的魅力所在,现在也没理由为之而惊讶。
我们又待了两个钟头。吃火锅的好处,就是时间很长——这是慢悠悠,懒散的一餐,在一个温暖的夜晚,人行道上,感觉完美。餐馆有冰啤酒,我们叫了几瓶来。每个人都享受这时光。在晚饭后,我们走路送女人们回家。我希望她们能邀请我们进去,这样可以碰见她们的丈夫——有点像高中时见到女孩的家长。但她们只是微笑着挥手道别,而我们搭了的士回学校。
廖老师怀孕了;她的预产期在七月。六月时,她请亚当与我吃了顿告别饭。她送了我们她公公写的书法,他很因此出名的,而我们送了她几件婴儿服。
几天前,学校领导办了酒宴,请了我们全部四个老师跟家教。王先生,外办的代表,总是喜欢拿亚当跟我的中文来取乐,故意拖长了调子说话,还指责我们听不懂。宴席上他坐在我身边,一直嘲笑我,直到最后廖老师厉声阻止了他。
“何伟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我们一年前就学过了。你不需要那样对他说话!”
王先生轻轻笑了,跟平常一样;但这一点他已经明白了,而看到这个小小的怀孕的女人教训那干部,带给我极大的快感。它让我想起她曾经在一年前的课上维护李鹏——同样都是以这种强烈的骄傲感,尽管我被间接地跟李鹏联系到了一起,我还是很高兴去分享她的忠诚。
她知道我不喜欢王先生,因为在春天时,我很坦诚跟她讲了我对外办,对英文系的感受。廖老师给我布置的最后作业就是去总结我在涪陵的生活经验,而我花了两堂课在做那个。我很直白——我告诉了她我不喜欢的事情,行政管理的琐屑,城里面人们嘲弄的叫声,而她一次也没有尝试为之辩护。但我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谈论那些良好经历上,我说,至今为止,我最好的体验,就是学习中文,以及跟城里的人交往。我告诉她,对于她跟孔老师把他们的友谊,他们的耐心延伸到我的身上,我特别怀有敬意;其他人是做不到像他们那样的。
那些课程在五月份结束了,因为她怀孕的缘故。我的办公室在教学楼的六层,而我强烈建议道,我们最后的家教课,应该在她家,或者别的较为方便的地方。她不是个身体强壮的女人,而爬那么多阶梯到我的办公室很累人。
但到了最后,她还是非常中国——只有在我的办公室碰面才是对的,我们得在那儿上课。这跟怀孕,跟楼梯没关系;事情就该那么进行。这是中国人的方式。
在五月初,我们上完了最后一课。她努力爬上楼梯,喘着气,我给了她几分钟时间来恢复。就跟许多的中国女人一样,在怀孕期间,她身体的大部分依然很瘦——好像有人缝了个大包裹到她肚子里了。最后她停止喘气,我们开始上课。
三十分钟后,她突然挺直身体,大口喘气,冲出了门外。我能听见她在门外的痰盂里呕吐,然后匆忙冲去了洗手间。
我等着她回来。一年前,我会以为她将取消课程,但我现在更了解她了——我们会完成两个小时的课程。我知道她回来时会怎么做,会说什么。而且我知道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女人沉静的自豪与坚韧,它从令人恼火,到了今天让人钦佩,甚至慰藉。
五分钟后,她回来了。她笑着,红了脸,说,“对不起。”
“你想要中止课程吗?”我问。
“不。没事——在上午这个时候我经常有点恶心。”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今天不用继续。”
“没事,”她坚定道。“现在——请继续说我走之前你说的。”
我照办了。
通过给洛杉矶时报写的几个故事,我挣了点钱,而我把它们捐给了涪陵的天主教堂。我知道李神父一直在找钱,想给院子里一面新墙绘上壁画。我捐钱的时候,他谢了我。
“谢谢你一直对我很好,”我说,握了他的手。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内,墙上挂着毛与邓的画像。李神父紧紧握着我的手。
“你走后,我们会记得你的,”他说。“我会给你念一次弥撒。”
“谢谢,”我说,然后我想起来。“你能为我外祖父念一次弥撒么?”
“当然。在这儿写下他的名字。”
他递给我一张纸,我写下了他的名字:弗兰克安塞尔木迪兹。安塞尔木是他成为本笃会修士后给自己取的教名。我小心写下了,把纸递还给神甫。
“当我外祖父年轻时,他曾在罗马做过修士,”我说。“他想要来中国的。”我曾经对李神父说到过他,然而现在我重复一遍,觉得这很重要。
“罗马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神甫说。
“是的,”我说。“我曾经去过那儿。”
“我从没去过,”他说,对自己笑笑。
“我外祖父没成为一名神甫。但我想,如果你在涪陵这里给他念一回弥撒的话,他会很高兴的。”
“我会的,”李神父说,点着头。
“非常感谢,”我说。“我会找个时候回来,看看那面新墙。”
“这里永远欢迎你。”
他陪我走入了庭院,这里的高墙挡住了外面城市的噪音。花儿在四个现代化的标语牌周围开放。这是个炎热的下午。我想着我的外祖父与这个老神甫,突然间,非常伤感,我说不出话来。沉默中,我握了他的手,转身离开。
“慢慢走,”他说。但我迅速走出了院子,进入了城市的喧嚣中。
在最后一周,我给文学班学生们安排了期末考试。琳达的父亲现在病得很厉害了,而她提前几个钟头考完了,以便搭中午的汽车回家。我提议让她迟点考试,或者压根儿不用了;她一直是最好的学生之一,而她父亲的情况听起来很不好。但她坚持在离开涪陵前参加测验。
那个下午,我在规定的时间监考。与往常一样,他们相当紧张,很认真作着,虽然我注意到有一个女孩苏三,看起来有点分神。她很苍白,大多数时间都把头放在桌上。
我当时没多想。今天是亚当的生日,在考试后,我们在当地的餐馆,叫上所有同学一起欢宴。每个人都喝太多了,这个晚上很棒,我们又去了学生之家,冯小芹又给了我们更多啤酒喝。
在晚上的某个时刻,莫金钱告诉我琳达的父亲在她考试时已死了。算命人说对了;现在我真希望我坚持让她另选了时间考试。
第二天,苏三从学校里消失了。故事渐渐传出来,点点滴滴的。四天前,她做了堕胎手术,而考试前一晚,她被送去了急症室,因为后发症。到此之前,事情本都保密;我猜想她去找了非法的私人医生,虽然情况并不很清楚。我们能肯定的是,她的急症室之旅惊动了校方,现在他们知道了真相,这是她离开的原因。学生们被抓到发生性行为的话,是要被驱逐的,更别说怀孕了。而且一张纸条会添入他们的档案——不论去到中国何处,那档案都会跟着他们。如果苏三去找任何一份单位的工作,她的上司都会知道她发生过什么事儿。
一群女孩在走廊里低声谈论着,她们的脸色沉重。苏三离开后的那晚,我撞到萨拉与丽萨,在我的办公室外。她们都很严肃,我们说着中文,站在俯视城市的平台上。我问到苏三,丽萨小心地看着我。
“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
“是。”
“你怎么知道的?”
“其他同学告诉我的。”
“你怎么想呢?”
“当然,我想这很不幸。我想她应该被允许毕业。”
“那是不会的,”丽萨道。她是班上较好的一个学生,也比较会思考。我问苏三是否回了家,而丽萨摇着头。
“她不能回家,”她说。“她的父亲非常生气。”
“他怎么知道的?”
“学校告诉他的。当领导们发现了,最初他们答应不去告知她家里。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说了。同样的事情,几年前发生在苏三姐姐的身上,而当她父亲发现了,他打了她。所以现在苏三不能回家了。她父亲非常生气——对于家庭来说,这很丢脸。这是他们家第二次这样丢脸了。”
“你认为系里应该告诉她家吗?”我问。
“我认为这不关他们的事。这是个私人的问题。”
我告诉她我同意,然后我问苏三的男朋友对她如何。
“他挺好。她和他父母的关系挺好,我想他们会帮助她的。也许她就是去了他们那儿。但你知道,她花了几千块钱,想去在他家乡找一份教书的工作,现在她不能毕业了,而她也丢了工作。她也没了那笔钱。”
那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儿——老实说,我更担心苏三会不会从哪座桥上跳下去。但我没说出口。
“这种事儿在哪里都会发生,”我说。“在美国,它也非常普遍。”
“人们会怎么处理那种问题?”
“这很困难,跟这里一样,但通常这种事儿都不会公开。也许那是最大的区别。”
“本来就应该那样。但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整个学校都听说了这件事儿。”
“多数人怎么想?”
“有些人觉得很滑稽;有人觉得她是个坏女人。但我们班上多数学生都为她感到遗憾,虽然我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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