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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折锦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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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叫她悚然的是,这人早在布局之前,便已在暗地里观察着她了,且整整八年按兵不动。

    她一介庶女,值得这般大的阵仗?

    她前世最怀疑、亦最痛恨的嫡母林氏,真有这般心机与手段?

    此外,那蒙面男人切切叮嘱一定要以“护送”之名带入府中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林氏真要对付她这个庶女,只在内宅施展即可,要外人何用?

    秦素深恨自己前世糊涂。

    前世的她在桃木涧路遇“强人”,当场便吓得晕了过去,根本无需阿豆用药,整整一路人事不省,直到回府方才醒转。期间她根本就没瞧见救她的那人,只知有一侠士相救,而事后林氏也从未提过有人入府之事。

    可以说,对于这个被安插进府的人,秦素一无所知。

    也可能,这一切真是林氏安排下的,借庶女的手把人带进府,用意是对付其他更有威胁的人,比如……西院?

    一念及此,秦素便觉头疼欲裂。

    秦家的家事,就连她这个在宫里打过滚的人都觉得乱。

    她的父亲秦世章身负兼祧重任,一夫两妻,一为长房林氏,一为二房钟氏。按理说,既是一肩挑两房,娶妻时便应两房同娶才是。可是,这里头却偏偏夹着一个秦世宏,亦即秦世章的族兄,事情便变得格外复杂,三言两语也难以说清。

    秦素蹙眉想了一会,长叹一声,按下了心思。

    一切都只能留待回府再做安排,如今她手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哪一件都不是可以轻忽的,若有一个不慎,便又要横生是非。

    那一晚,处置好阿豆的尸身,秦素便又换上了阿豆的衣物,看天边曙色微明,便去庄口晃了一圈。

    田庄的乡民起得早,总会有人瞧见她的。阿豆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只要看见那身衣服,所有人都会认为那是阿豆。

    再接下来的卖书之举,便是为次日报官打了个伏笔。

    待明日福叔从城署回来,阿豆偷盗钱物、背主出逃的罪名,也就坐实了。另有那三卷珍本的去向,也将由阿豆这个“逃奴”一并承担。

    前世在隐堂苦学诸技,有两句话秦素记得极深:出手杀人必须有足够的理由;死人的价值有时大过活人。

    阿豆的死,其来有因,也自有其价值。不过,只她一人死还是不够的,为了福叔与阿妥,秦素必须找一个万全的法子。

    郑大这个现成的人选,便此入了她的眼。

    今日上午她在小树林兜了一圈,便是仿着阿豆的字迹,给郑大留了信,约他今晚于菜窖见面。

    据阿豆交代,蒙面人之事郑大已然知悉。

    秦素由此推断,则阿豆的失踪,郑大应该不当回事,以为她又是去向蒙面人汇报情况去了,收到约见的信应该也不会起疑。

    那剩下的半碗三分三,秦素分成了两份,一份放在甜糕中,一份放在酒里,还往酒里掺了不少安神汤,趁着阿妥不注意,悄悄搁在了菜窖的空地上。

    郑大好酒,秦素前世回府时,曾见他在车辕边上挂了酒壶,没事便要喝上一口。

    不过,她还是提着半颗心,生怕郑大不上当。

    而今看来,她委实是多虑了。

    明面说来,郑大与阿豆皆是秦家仆役,然而在骨子里,他们却对她这个主子没半点惧怕,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吃酒幽会。

    这除了证明这二人胆大包天之外,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她这个所谓的秦家六娘,连下人们都不买帐。

    秦素立在阶上,最后一次环顾菜窖。

    地上的脚印已经擦去,散落的酒壶与瓷碟亦皆收起,烛台归还原位,便连那根小蜡烛,秦素也已换了新的,蜡烛的长短与此前一致。还有油瓮,她以小块砖石敲出裂痕,再将裂缝处转到了背面,倚墙放好。

    有通风口不住往里吹着风,那极淡的油腥味很快便消散了去。

    秦素阖上木门,深深地吐纳了一息。

    门外星光疏淡,风里有泥土干燥的气息,不知谁家种了木樨树,静夜里淡香弥散。

    她恍然抬头,微月当空,屋脊上落了浅白的月华,似轻纱薄绡,将一切黑暗掩住。

    除了这些微光华,宅院兀自寂寂,荒芜如旷野。

    这一夜,无人知晓秦素去了哪里,又自何处而归。

    翌日,天气依旧好得叫人惘然,秦素只睡了半宿好觉,却也未见疲意,晨起梳妆时,镜中丽颜映着晓色清寒,正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阿妥替她梳了两条长辫,简简单单垂落肩头,青绸袄、素绫裙,湖蓝丝线缠缠绕绕,便有梅花在裙角静静开着,走动时,若隐若现。

    这样一身寡淡的颜色,倒恰好将眉目里的妍艳压住,平白地多了几分板正。

    秦素自瓦罐里挑了些前日采买的白芷粉,掺在面脂里抹了手脸,便叫阿妥端了张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里空空荡荡,也无甚花草树木,地面上连块砖都没铺,那泥地里的气息便没了遮拦,和着秋风四下飘散。

    阳光暖暖地照上身来,秦素眯了眯眼,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倦意。

    也不知是不是多活了一世,此刻的她,竟有种想要终老于野的念头。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拢了心神下来,复觉可笑。

    终老于野也没什么不好,前提是,她得有这个命。

    身为女子,活在这世上有多少艰难,秦素再清楚不过,前世的她在尘世中一身泥泞,见过了无数红颜乱世飘萍、委落尘埃的凄凉与无奈。

    失却了家族护佑的女子独活于世,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且以如今的局势,只怕这一步退下去,等着秦素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劫不复。

第014章 略施恩

    秦素神情渐冷,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

    她被人在暗地里盯了整整八年,是林氏还是别的人?目的何在?

    那蒙面男子千方百计要塞入府中的人,究是何人?

    若林氏需要安排外人进府,何需如此阵仗?

    在桃木涧找人劫车,林氏一个深宅妇人,又正逢夫丧,她是如何与外男取得联系,并安排这一切的?

    此外,林氏为何要以劫车为由安排人入府?她就不怕万一有个好歹,连累府中其他女郎的名声么?她自己可还有两个嫡亲的女儿呢。

    更叫人疑惑的,还有那三卷珍本。

    蒙面男子为何索要珍本?难道这又是林氏安排下的?林氏的目的是什么?

    前世时,秦世芳最终赠予何家的,只有秦素仅剩的那一本《许氏杂篡》,至于另两本书,秦素至死亦不知其去处。

    秦素颦眉凝思,只觉千头万绪、纷乱如麻。

    到得最后,所有的一切仍旧归于一个老问题:

    林氏真有这般能为?

    前世林氏最聪明的一次作为,便是将秦素许予了汉安乡侯次子。而即便是此计,亦终未计成,秦素最后莫名奇妙地入了隐堂。

    据秦素在隐堂所知,汉安乡侯府因此事失了颜面,极为震怒,最后秦家抄家灭门,阖族男丁问斩,女眷为娼,汉安乡侯府从头到尾袖手旁观,甚至还推波助澜。

    当然,秦素十分清楚,即便她真入了汉安乡侯府做妾室,秦家的厄运也终不能免。但说到底,也是林氏计拙在前,给了汉安乡侯府一个明面上的理由。

    这样的林氏,能够隐忍八年、与人合谋?

    一连串的问题现于脑海,秦素想得出神,蓦地听见院门被人拍响,她这才拉回了思绪。

    阿妥上前开了门,却是福叔回来了。

    秦素回首向房里望了望,堂屋的时漏正至巳初。

    她便又去看院门,却见福叔不是一人回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是连云田庄的庄头。

    秦素笑了笑,起身进屋让坐,又叫阿妥倒来粗茶。

    那庄头被赐了秦姓,单名一个旺字,年四十有余,倒有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不过那神情却没那么端正了,一双眼睛将屋子从里瞄到外,眼中精明一闪而过。

    “听阿福说,阿豆跑了,女郎报了官,可是作得真?”坐定后,秦旺搓着手问,语气倒还客气。

    秦素便点头,神情里带些委屈不忿:“偷了我的东西跑了,无耻恶奴!”

    秦旺的脸色僵了僵,有些不大好看。

    再怎么说,秦府六娘住在庄子上,他这个庄头是要帮着照看的。秦素刚到庄上的头两年,也确实是住在秦旺家里,他倒不敢怠慢。

    可是,这天长日久的,秦家对这个女郎却始终不闻不问,每年就给那几个钱,还不够这主仆几个嚼用的。秦旺冷眼瞧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寻个借口,将他们迁到了这里居住。

    如今阿豆跑了,若真计较起来,秦旺也难逃干系。

    “这可如何是好?”秦旺继续搓手,长吁短叹:“秦家哪里出过逃奴?都是我的不是,唉。”他一面自怨自艾,一面偷眼去看秦素,神情里未始没有几分埋怨。

    女郎说报官就报官,也没事先支会他一声,他心里不大舒服。

    秦素自是知晓他的心病。

    不过,他这态度,她却是满意的。

    受些怠慢没什么,捧高踩低乃人之常情,秦旺人虽势利了些,却并不轻狂,还算本分。

    “我也是气得无法了,倒未想到这一层,叫秦庄头为难了。”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歉然一笑:“如此,倒要麻烦秦庄头帮我挑个使女,我这里先行谢过。”

    她作势向秦旺欠了欠身,秦旺呆了一呆,连忙起身避开。看他的神情是吃惊得狠了,嘴巴微张着,好长时间才闭拢。

    无论行事还是说话,秦素皆圆转得过分,与秦旺记忆中那个挑吃拣穿、人事不懂的秦六娘,可真是太不一样了。

    见秦旺呆在了一边,秦素便又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秦庄头见多识广,挑个知根知底的使女,终非难事。”

    她将语气着重放在“知根知底”这四个字上,看向秦旺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秦旺怔了好一会,忽然便反应了过来,国字脸刹时团成圆形,笑着躬下了身子:“若说知根知底,我家幺女恰是十一岁,不知可否做女郎的使女?”

    “可。”秦素当即便点了头,眸中含笑:“叫她两日后过来,先学些规矩。”

    秦旺一迭声应着是,喜得眉开眼笑。

    他生了四个女儿,正愁没有出路,如今这大好的机会他自不会放过。这秦六娘虽说受了冷落,好歹那也是士族之女,自己的女儿能去她身边服侍,万一哪天秦六娘回了府,他的女儿不也跟着享福了么?

    秦旺离开的时候,腰弯得比来时更深,态度亦比来时谦恭了许多。

    秦素拂了拂裙带,莞尔一笑,转首便招过了福叔,细问报官的详情。

    “城署里倒不难办,虽无身契,终是秦家事。我事先以银换了金,给了那署官,便好说话了,他记了阿豆逃奴,盖了大印,这里是录书,请女郎收好。”福叔不紧不慢地道,将装在官用信封里的录册复本交给了秦素。

    秦素接了过来,又问另一件事:“周妪祖孙,福叔可去看过了?”

    福叔便道:“去看了,送了米面和油,割了肉,又给了些许碎银,说了是女郎看他们可怜,助他们的。周妪要来磕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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