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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折锦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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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地用罢午食,略歇了片刻,秦素便叫阿妥从厨房里搬了两个腌菜缸,洗净备用,又叫福叔将今日采买的那半斤黄柏槌碎,秦素自己则将拿了杆枰,仔细地称了半升橡斗子、三钱胭脂。

    这些皆是今日采买来的。

    不一时,福叔便将黄柏处理好了,秦素便将碎黄柏与橡斗子分别放入腌菜缸中,每缸里头各放了两升水浸泡。

    这两样东西要泡十二个时辰才能用,因此便先搁在角院里。

    忙完了这些,秦素便又回了房,从那一匣子笔墨纸砚中,取一了张竖纹棱纸,拿妆盒比着,裁成了宽七寸五分、长九寸大小的纸样,共裁了四张。

    裁好之后,她便磨了一池的墨,试了试浓淡,旋即便以笔蘸墨,在裁好的纸上写下了“广陵郡江都县”几个字。

    秦素在写路引。

    或者说,她是在伪造路引。

    陈国路引,竖棱中纹黄柏纸制,宽七寸五分、长九寸,书大篆,是陈国人前往各地的通关证明,发放时一式两份,一份留官府备案,一份随身携带,每过一地,均需盖上当地官印为证。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春,陈、赵两国边境突起争端,猝不及防之下,位于陈国广陵郡的江都、堂邑、海陵三县尽皆失据,被赵国收入囊中。

    自那一战后,三国纷争再起,大乱之势渐生,直至最后,真正的强者出现……

    秦素慢慢弯起了唇角。

    她还是喜欢乱世的。

    这世道一乱,她便也有了空子钻。就好比此刻,若没有半年后的那场乱子,她又哪来的便利伪造路引呢?

    想那江都等三县,连地方都叫人占了去,这县署里的文书记录肯定也就没了,且边境战事一起,百姓们自是纷纷逃往中原,情形定然混乱,那路引上便是少了几枚官印,也是说得通的。

    如此一来,一则无证可查,再则情有可原,她做的路引,可不就从假变成了真?

    秦素的唇角又弯了弯。

    隐堂所授诸般杂艺,有些还真是很管用。

    当年在隐堂时,假造公文便是极为重要的一课,尤其各国公文行文的官方用语、字数、字体、纸张、印鉴等等的特点与差异,那授课的夫子皆讲得十分仔细,考试也极为严格。

    所以,秦素会写公文,遣词造句还很正规,此外她还会仿字、染纸以及刻印。

    只这么听着,自会惊于她所学甚多,然若细究下去便知,她所学诸技皆极有针对性,驳杂不纯,且极为偏科。

    仿字,不过大篆与隶书两种,皆为三国公文通用字体,不求写得好,只需字迹端正;染纸,她也只会各国公文纸与部分诏纸的染法,因这两种纸不许民间贩卖,需自行染制,而其他花样的粉笺花笺,她却是一样也不会;说到刻印,这个更是考验功力,秦素那时每天都要抽出半个时辰练习,两年后也只能勉强仿刻三国各州、郡、县的名称,以及“官、宫、制、印、敕、造、命”等有限的几十字。

第010章 何所忆

    前世时,便是靠了这一手技艺,秦素逃过了数次危机。不过那皆是在赵国,如今她仿的却陈国公文,这还是两世加起来的第一回,难免有些手生。

    路引很快便写完了,秦素一共写了两张,摊开放在一旁晾干,只待明日染罢即可。剩下的那两张她预备先空着,明日一并染出来,以防将来有用。

    看看匣中尚余的细纹与大纹竖棱纹纸各一,秦素想了想,便将它们也全裁了出来。这两种规格的纸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官阶,只要染成黄柏纸,便是陈国官方所用的公文纸了。

    做完了这些,她又拿起墨锭开始磨墨。

    这一次她将墨磨得极浓,之后便自匣中拣了一卷薄白棉纸,打开展平,开始为印章起稿。

    已经许久没做过这些了,如今重拾旧艺,秦素写了好几稿才算满意。待写罢印文,便将纸返覆于印石上,以小笔沾水轻刷。这纸极薄,不多时便将反字印了出来。

    渡稿已毕,接下来便是刻印了。陈国各县皆以阴文制印,故秦素便也用了阴刻之法。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日影西斜,在白墙上映出浅淡的几撇云影,那光影层层缕缕,渡进窗中,又换作了淡淡的青。

    秦素直起腰来,极为不雅地伸了个懒腰。

    四枚官印皆已刻就,这一个下午的时间没白废。

    她搁下刻刀,一只手托着腮,望着窗边的斜晖出神。

    夕阳淡极近无,将她的眉眼轻轻拢着,有一种格外的干净,如线描点染的画稿,只待辅以浓色,便可成就一卷靡艳绮罗。

    然而,这靡艳却迟迟未至,这绮罗便空落落地起来,那画稿便也就这样停在了那里,将及未及地,叫人既不舍挪眼,又不忍细看。

    秦素出了会神,细细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确定无甚错漏处后,她便又起了身,将东西收拾在了书匣里,拿了把小铜锁锁了,遂又去了角院,将早上买的一壶酒拿回了屋中。

    她这一进去,便又是关门阖户,不知在房里忙些什么。

    阿妥夫妻两个却也并不多问,只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秦素瞧在眼里,十分满意。

    在宫里活得久了,便知道什么样的下人才真正顶用,便是像福叔与阿妥这样的才好。那些有小聪明的、爱揣摩主人心思的,往往最易坏事,也最容易被人收买。

    晚食之前,秦素终于开了门,她肃容唤过了福叔,吩咐他明日一早去城署报阿豆逃奴。

    “她卷了我最值钱的几样首饰走了。”秦素语声恚怒,双眉耸立。

    “女郎,可要往府里报一声?”福叔便问。

    阿豆的身契并不在秦素手上,而是在她的嫡母林氏手里,就算是成了逃奴,也应该给秦府的管家太太报个信才是正理。

    秦素想了想,摇头道:“先不急。明日你先去报官,再去寻庄头说知此事。”停了一停,又拿了一块碎银递给福叔:“城署中怕是要用些钱,你看可够了?”

    福叔躬身收下,以手掂了掂,点头道:“够了。”又问:“女郎还有何吩咐?”

    秦素垂眸思忖片刻,问:“庄子西面是否有一户人家,家里只祖孙二人,那老妪说话是南方口音,孙子叫阿承?”

    福叔想了想,躬身道:“是,那老妪姓周,阿承今年八岁。她家家境不好,前些时候阿承病了,请医花了不少钱。家里就她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秦素沉吟了一会,便招手唤了福叔近前,另递给他一块碎银,并低声交代了他几句话。

    福叔应诺一声,又等了片刻,见秦素再无吩咐,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由始至终,对秦素手上多出来的银,他连个表示疑惑的神情都没有。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

    秦素早早便上了榻,角院与耳房的灯火也逐次地熄了。还未至戌正,整间院子便在黑暗中渐渐安静了下来,陷入了沉睡。

    子初时分,秦素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下里静极了,连风声都听不到。窗纸上映着浅白的光,恍惚而又幽暗。

    她翻身下了床,借着淡淡的月光穿上衣物,也未秉烛,摸黑出了房门,来到了位于角院旁边的菜窖。

    益州人喜食泡菜,几乎家家都建有腌制泡菜的菜窖,且越是贫瘠之地,那菜窖便建得越大。想那泡菜久搁也不会坏,且地窖亦有储物功能,穷人家自是多有建的。

    秦家的菜窖亦修得极大,门后是七级向下的台阶,菜窖的四角放着石灰,用以去除潮气,另一头还挖了通风的气孔,人在里头也不会憋闷。

    秦素轻轻拉开了窖门。

    夜风携着微茫的月色,洒上石阶,空气里弥散着极淡的酒香,还杂着些甜腻的糕饼香气。

    秦素屏住呼吸,停顿了片刻。

    石阶尽处搁着一只小铜烛台,幽幽火光驱散了黑暗,隐约可见旁边倒卧着的一团人影。

    她静静地望着地上的那团人影,似是迟疑,又像观望。

    那人影一动不动,像是睡得熟了,然而又听不见呼吸声。

    秦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

    她返身轻轻带上门,裙动如云絮,飘飘摆摆步下台阶,一点声音都未出。待行至阶下,她便弯腰拾起地上的烛台,向四下照了照。

    烛光所及处,是散放着的菜坛与油瓮,还有几口袋米面,再往里约七八步,则是半人高的一堆砖瓦,还有一架倒放的木梯

    去岁房子漏雨,福叔为了省下雇人的钱,便与阿妥一起动手修好了屋顶,这些砖瓦便是那时用剩下的,全都堆在了此处,上头积了厚厚的灰,显然是很久无人涉足了。

    秦素持烛前行了两步,确定那砖瓦无人动过,微微松了口气。

    在她的记忆里,阿妥他们通常极少去菜窖,可她总要亲眼看过了,才会放心。

    她回身来到那团人影处,蹲下了身子,仔细地照了照那具僵卧的尸体。

    这张脸,以及这具身体,曾无数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粘腻的,潮热的,混浊的,像雨天时身上的湿衣,牢牢地贴在人身上,甩不脱、躲不掉、移不开,直让人恨不得刮下层皮才好……

    手中的烛火忽地晃了晃,也不知是不是气孔里传来的风吹的,秦素的脸被烛光映着,阴晴不定。

    那粘腻得几乎令人发疯的感觉,在这微凉的风里散开了。

    她缓缓垂下了眼眸。

    郑大,她前世的“奸夫”,此刻已经断了气。

第011章 往事杳

    烛火下细看,这人倒真是生了一张招人的面孔,即便是青白扭曲、嘴唇乌紫的难看死相,也没掩去这张脸原本的清秀。

    秦素面无表情,举烛往尸体的周围照了照。

    不出所料,在郑大的手边倒放着一只酒壶,壶里的酒已是涓滴不剩,旁边还有一只空了的粗白瓷点心碟。

    秦素怔怔地望着那只碟子。

    幽暗的烛火下,白瓷碟子泛着柔光,圆润、丰丽、恬和,像那一晚天边柔白的月。

    在那个微凉的秋夜,她踏着满地细碎的银辉,就像是踏着自己那一腔细碎缱绻的心事,晕乎乎、软绵绵,跟在阿豆的身后,来到了花园最偏僻的山石子洞。

    阿豆说,今晚府中有人夜游。

    阿豆说,那最最俊俏的萧郎君,对秦素情丝难断。

    阿豆还说,萧郎君叫人传了话,约秦素在山洞里见面。

    秦素坐在石凳子上,惴惴不安地等待。月华如轻纱,星光柔淡,花香潋滟。她被这美景围着,被心里的念头醺着,头昏眼花、不知所以,也不知是梦还是醉。

    直到,一声尖叫将她惊醒。

    迷迷糊糊地睁眼,眼前月华变成了烛光,花香成了女子衣上的熏香,而漫天星辉,却变成了嫡母刀子般的眼神。

    秦素那时才发觉,她并没有坐在石凳上,而是倒在冰冷的地上,她的身旁是一具陌生的身体,粘潮的汗味杂着陌生的奇异味道,充斥着她的鼻端。一条温腻腻的男子手臂,横搭在她寸缕未着的胸前。

    她的身体,撕裂般地疼。

    她慌了,本能地想要找衣服遮掩,瞥眼却见她的嫡母高举明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样脏得再也洗不净的事物。

    秦六娘与府中管家花园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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